第335節(jié)
在這張宣傳海報中,聶嫣然根本不如往常那般艷光四射,她就像一個最普通的被生活壓垮的女人,那疲憊和滄桑幾乎都從她的眼底里滿溢出來。 可是,她的眼神卻仿佛在無聲地述說一個女人的艱難但又不屈的一生。 這張海報最先被劇組的官微放出來,所有嗷嗷叫著等待官宣的網(wǎng)友突然就啞巴了。 大部分網(wǎng)友原本是不看好聶嫣然的,只要她不砸了秦頌大導演的金字招牌就是好的了。 但是這張宣傳照一放出來,原本已經(jīng)準備好的調(diào)侃突然間就卡殼了。 雖然還沒看到聶嫣然在電影里到底會是一個什么樣的表現(xiàn),可光是看宣傳照,她的身上已是完全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用臉演戲的痕跡了…… 官微在放完宣傳海報之后,很快又放上了一段片花,片花是聶嫣然“學習”期間的花絮。 比如劇中的女主角會做許多菜,可聶嫣然不會,于是她就得從頭開始學。 在聶嫣然學切菜的時候,秦導就一直在背景對她喊:“落刀要快,快快快,就跟酒店熟練的切菜師傅一樣,篤篤篤一疊聲就切完了?!?/br> 反而是那位真正的酒店切菜師傅在一邊吐槽:“普通人切菜哪有這么熟練?這已經(jīng)很可以了?。 ?/br> 秦導回嘴道:“能做得比普通人好為什么要像普通人,我就是這么一個高標準嚴要求的人!” 切菜師傅又道:“您這是嚴于律人哪!” 兩人貧嘴來貧嘴去,聶嫣然突然手一歪,一刀切在自己手上,她落刀的時候真一點都沒受力,這一刀下來那血就嘩嘩地涌出來了。 諸位網(wǎng)友:“臥槽,這是什么血腥片花?” 聶嫣然處理好傷口后,又繼續(xù)練習刀工。 切菜師傅還挑剔地看著她手上的紗布:“我們做切菜這一行,都要保養(yǎng)好自己的手,手上有傷口最好不要上臺,血腥氣會過到食物里,影響到食物的味道……” 聶嫣然在練習了大半個月的刀工(實際是切了半個月的手),終于進入了下一環(huán)節(jié)的學習,擦地板。 很明顯她更加擅長擦地板而不是切菜,擦個地板光看架勢根本挑不出一點毛病。 但秦導就硬是讓她連著擦了三十遍,最后還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你還記得擦最后一遍的感覺嗎?這就是我想要在電影里表演出來的感覺?!?/br> 眾網(wǎng)友無言地望著光可鑒人、就是往地上潑碗湯都能直接喝的木質(zhì)地板,陷入了一種難言的恐慌:“不就是擦地板嗎?還能有什么感覺?” 如果說,大家開始看這段片花,覺得“聶嫣然受虐史”還有那么一點好玩的話,到了后來竟是無語凝噎,紛紛表示:太可憐了,這實在是太可憐了,我雖然不喜歡聶嫣然,但我真的同情她! 還有影評人公正地點評:“我是看著秦導的電影長大的,在秦導的電影里,從來都不會有一個多余的鏡頭,也不會有一個多余的演員。我現(xiàn)在十分期待這部電影的上映?!?/br> …… 就在《浴火》這部電影的首映之前,聶嫣然給自己放了一個假,又跟著劇組飛全國各地宣傳,臨走時還特別叮囑一定要聶棠要好好寫論文,拿到大學畢業(yè)證書。 聶棠對她的這門古文物鑒定專業(yè)還算是有興趣,寫的論文論據(jù)詳實,角度新奇,被評為優(yōu)秀畢業(yè)論文。 鑒于秦導的新電影《浴火》進入了密集宣傳期,網(wǎng)上鋪天蓋地都是《浴火》的宣傳流程。 沈陵宜很早就訂好了機票和電影票,然后派可愛一百分、身世坎坷遭人同情的布偶貓手套去給聶棠傳遞消息。 聶棠坐在樹蔭底下的白色長椅上,捧著從圖書館借來的文鑒史。突然,她感覺到自己的小腿被什么軟綿綿、毛絨絨的東西蹭了一下。 她低下頭,正看見布偶貓揚起胖乎乎的小臉蛋,嘴里還叼著一張小卡片,用它那雙藍汪汪的大眼睛巴望著她。 當它發(fā)現(xiàn)自己吸引了聶棠的注意力,立刻高興地喵了一聲,那張卡片立刻就掉了出來,落在地上。 它頓時一驚,抬起毛乎乎的小爪子,開始在地上磨來磨去,想要把卡片重新?lián)破饋怼?/br> 聶棠頓時笑了,把厚重的文鑒史放在椅子上,彎下腰撿起了那張卡片,送到它面前:“來?!?/br> 布偶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前的卡片,尾巴一甩一甩的,張開嘴嗷嗚一口把卡片重新叼在口中。 它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圓圓的貓爪,柔軟的rou墊貼在她的腿上,后腿直立,把嘴里的卡片輕輕地放在她的膝上。 在它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后,又蹲坐回地上,歪著腦袋望著她,朝她喵嗚喵嗚叫了兩聲,似乎在催促她趕緊看一看卡片。 聶棠撿起那張擺在她的膝蓋上的卡片,掃了一眼,又從包里取出一支筆,在卡片上寫了一個字,又遞還給它:“乖,把回信帶給你家主人?!?/br> 那張卡片上寫著一行字,而且還是沈陵宜的筆跡:“為了表彰你為整個玄門做出的杰出貢獻,特此獎勵你機票兩張,食宿全包,還有全程陪玩負責拎包的人?!?/br> 聶棠微笑著看著布偶貓咬著卡片,歡快地朝站在林蔭盡頭的沈陵宜跑去。它跑得很快,幾乎在轉(zhuǎn)眼之間就跑到了盡頭。 沈陵宜蹲下身,先從它嘴里抽出那張卡片看了一眼,轉(zhuǎn)手就把卡片揣進了口袋,一把將軟萌求表揚的布偶貓抱了起來。 他一直走到聶棠面前,在原地站了半分鐘,終于還是沒崩住,坐在她身邊:“……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聶棠側(cè)過頭,微笑著注視著他:“很喜歡?!?/br> “那你——”他只說了兩個字,忽然又停住了。 在聶棠mama的電影殺青之后,她就搬回家住了,現(xiàn)在的天氣還沒熱起來,她還能用長袖的衣物來掩蓋她手腕上那道深褐色的疤痕??上奶斓牟椒⒕o隨著春意暮色將至,她是不可能隱瞞一輩子的。 可聶棠就是猜到了他的未盡之言,一歪頭,倚靠在他的肩頭,閉上眼輕輕道:“再說吧,能瞞多久瞞多久。本來就不必事事對人言?!?/br> 這種事情,就不需要mama為她擔憂,為她牽腸掛肚了,總之,一切都結(jié)束了。 沈陵宜扭過頭,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沒關(guān)系,你還有我呢?!?/br> …… 秦頌是個特別固執(zhí)的人,年輕是個倔強到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年輕人,老了就是個倔脾氣的老頑固。 可是就是他這種死不悔改的固執(zhí)讓他在導演這行越走越高,最終爬上神壇。 他千叮嚀玩囑咐讓呂雙航千萬要帶他那個“熱愛電影藝術(shù),匿名砸錢支持他事業(yè)”的小粉絲來觀看首映。他在首映式開幕之前,還安排了時間跟他一道喝茶。 呂雙航被叮囑得耳朵都起繭子了,立刻給聶棠打電話求救:“我家老爺子說了,這次一定要見一見你這做好事不留名的小粉絲,說了一萬遍了,我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來了!這回我可不會再幫你瞞下去了!” 于是聶棠想了一想,便答應(yīng)了。 倒不是想要秦老爺子有多感激她,說白了,她投資這部電影,換來mama一個女主角,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最多算是各取所取。 可是秦頌不知道那個給他砸錢的人就是聶棠,在他老人家的心中,始終還存在著一個儒雅又頗有書卷氣的中年商人的形象,雖是整日同錢打交道,但內(nèi)心依然還是少年心性…… 所以,當他看到那位“熱愛支持電影事業(yè)”的“粉絲”走進茶室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半個小時后,秦頌必須去參加首映儀式,只能結(jié)束了這場他心心念念大半年的茶會。 呂雙航目送秦老爺子在助理的攙扶下,上了保姆車,這才糾結(jié)地問:“老爺子是什么反應(yīng)?” 虧得他之前還擔心外公知道真相之后發(fā)脾氣,結(jié)果他貼在門上偷聽了很久,里面靜悄悄的,偶爾會有模糊的說話聲音,但就是沒吵起來。 聶棠莞爾一笑,回答說:“秦老爺子問,現(xiàn)在的年輕人套路都是像我這么深的嗎?幸虧他以后都不打算再拍電影,所以我套路不到他第二次。” 呂雙航哈哈大笑,然后朝她伸出大拇指:“你也不可能套路到我,我發(fā)過誓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找你媽拍戲,不過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一下?!?/br> 這趟到京城的行程全部都是沈陵宜安排的,如他所說,這算是畢業(yè)旅行,當然要好好地放松一趟,電影首映的票他也早已買好。 他們順著人流走進電影放映廳。 前來看首映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跟他們年紀差不多的學生和上班族,他們這一代人就是看著秦頌執(zhí)導的電影長大的。 這是他磨了整整二十年的作品,很顯然也會成為他的封筆之作。盡管是很不討喜的文藝片,大家還是愿意來電影院貢獻票房的。 他們找到了對應(yīng)的座位坐下,聶棠這才轉(zhuǎn)頭打量著周遭:整個電影放映廳幾乎是滿座的,只有最靠角落的零星位置還空著。 這是一部打著粉絲懷舊的旗號來宣傳的電影,本身就屬于小眾,首映的上座率直接關(guān)系著之后它是否會有一個還過得去的排片率。 很快,整個放映廳角的照明燈熄滅,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唯有白色的幕布上緩緩地出現(xiàn)了兩個鮮紅的大字:《浴火》。 電影的開篇是一段色調(diào)昏暗的回憶,當聶嫣然飾演的女主角推著一輛老式自行車從廠子里走出來,她梳著兩根麻花辮,穿著干凈而又體面的鐵灰色中山裝,對著鏡頭回眸一笑—— 聶棠很敏銳地聽見前后左右都有人猛得倒抽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這是什么神仙顏值!” 這一段是女主角的人生開始而已。開端時美人如花,后面反差只會給人一種殘酷的世事無常的對比。 這之后就是一段快節(jié)奏的片段,女人結(jié)婚了,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喜歡畫畫,喜歡唱歌,每周末都會參加這種活動。 丈夫愛她,包容她。 左鄰右舍卻說,她這太不像話,一點都不安分,不是個好女人。 女人邁著輕快的腳步轉(zhuǎn)過樓梯,突然聽到了鄰居在背后議論她。她停住了腳步,臉上露出了遲疑茫然的神色。 從那日開始,她開始變了,她不再出去唱歌和寫生,開始學著做家務(wù),她的手天生就巧,就是做一桌家常菜都能做出一種儀式感來。 她很快就有了孩子,是個男孩,就在兒子讀小學的時候,丈夫被派去大學里深造里,跟一個年輕的女學生一見鐘情。 她的丈夫在年輕時候并算不上英俊,只是這些年在女人衣穿住行的體貼照顧下,漸漸散發(fā)著成熟男人的魅力。 在那個資源尚且的貧瘠,在大學男生的青澀對比之下,他的確充滿了一股說不出來的魅力。 丈夫出軌,很快就提出要離婚,女人哭過鬧過,無法,只得答應(yīng)。 他們在民政局辦了離婚手續(xù),廠子分的房子歸了女人,丈夫只求快點離婚,并沒有在經(jīng)濟上刻薄她。 她擦干眼淚,轉(zhuǎn)身就去菜市場買了菜,做完了豐盛的晚餐等著兒子放學回來。 兒子很懂事,這晚飯吃著吃著忽然說:“媽,沒事的,以后我養(yǎng)你,咱們再不理那個男人了?!?/br> 對年幼的孩子來說,一方是他的母親,一方是他的父親,都是他最親的人,那個無故插足的女人就是壞女人。現(xiàn)在讓他在自己的父母中間二選一,很為難,又很殘酷。 女人低垂著頭,一直努力讓自己的眼淚不要掉下來,許久才悶聲應(yīng)道:“嗯。” 這之后,下崗潮來了,女人成為了第一批下崗工人。 她的生活開始陷入了窘迫,她沒有錢,也沒有一技之長,當初她喜歡的畫畫唱歌早已成為了雞肋,歲月中活該塵埃掩埋的玩意兒,她甚至都不知道離開廠子她還能做什么。 她開始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打工,保潔員、餐廳服務(wù)員、后廚洗盤子打下手,微薄的薪水,繁重的工作量,生活的艱難程度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 她的身上開始顯現(xiàn)出不被生活善待的痕跡:眼角的魚尾紋,嘴角兩側(cè)的干紋,還有眉毛間的眉心紋,白發(fā)一根又一根出現(xiàn)在她如烏云般的黑發(fā)上。她看上去竟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為了給兒子存學費,她只能苛待自己,沒有新衣服,只用那種香味最劣質(zhì)的面霜,打完工就在隔壁烤鴨店買剩下的骨架。 她剔下骨架上的碎rou,一層一層壘起了茄子塔,做了一道赤汁濃厚的烤鴨齊茄墩。 當她彎腰一層一層壘起那座小小茄子塔的時候,肩胛骨微微凸起,就像被打折了翅膀的天鵝。 可是這樣一道精心烹飪的菜肴被裝進飯盒里,送去兒子的學校,男孩隔著學校鐵鑄的門閘,冷淡地回答:“你以后都不要來送飯了,我自己在學校吃就行?!?/br> 他接過飯盒,看也沒看,直接把里面的飯菜都倒進了垃圾箱。 可是女人還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個年紀的男孩已經(jīng)有了虛榮心,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一位高學歷的機械工程師,而他的母親則是一個粗鄙又沒文化的下崗女工。 當他那位體面的父親再次來學校里看他的時候,他終于熬不住跟他見面了。 父親過得很好,在學成歸來后就離開了那家瀕臨倒閉的廠子,自己跟人在外面開了公司。唯一的遺憾就是他再婚多年,再沒有過自己的孩子。 當年跟父親一見鐘情讓他勇敢追求愛情的年輕女生,最后也沒有如愿成為那個他父親的妻子,男孩的后媽?,F(xiàn)在跟父親結(jié)婚的女人也并不是很年輕,但她雍容大方,待人接物充滿女性魅力和溫柔。 男孩忍不住想,如果這才是他的親生母親又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