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節(jié)
聶棠在他面前晃動那只完工了的燈籠,每晃動一次,就有無數(shù)金色的光點飛進(jìn)她的燈籠里,一點點地用光暈充滿這只用輕薄桃花紙糊成的燈籠,也在這片水墨般沉靜的黑暗中填充進(jìn)一點又一點的亮色。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唯一的光。 聶棠把燈籠遞到他的眼前,微笑道:“來,這是天使送給你的?!?/br> 周冬青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他的腿才剛剛接上,走起路還有點不靈便,一瘸一拐的。 他珍稀地捧著這只燈籠,眼巴巴地望著里面不斷溢出來的燦爛金光,別扭道:“這不是天使給我的,是你給的。你是想說自己是天使嗎?” 聶棠側(cè)過頭,凝視著他那被柔光映照著的側(cè)臉,他臉頰上的青黑色斑點比她最開始看到的還要更加清晰了。 她輕聲道:“不,我當(dāng)然不是天使,我是魔鬼啊?!?/br> 只是魔鬼。 可是這個世上的守則便是如此殘酷。只有身處極暗才能懂得光明,只有坐擁光明才能吸引黑暗。 魔鬼永遠(yuǎn)是最懂同類的,也只有魔鬼才能制服魔鬼。 周冬青抬起頭,朝她做了個齜牙咧嘴的表情,露出了他嘴里的獠牙,驕傲地說:“看到我的牙了嗎?害怕嗎?” 聶棠被他給逗笑了,輕柔地笑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聽人說,你是學(xué)校里的小霸王,那你會罩著我嗎?” 周冬青提起燈籠,只見他頭頂那些靜止不動的小翅膀突然成群結(jié)隊地飛了下來,圍繞在他身邊打轉(zhuǎn),還有些調(diào)皮的干脆地蹲在他的頭頂,他的整個腦袋都在這黑夜中閃閃發(fā)光了。 就算沒有這些亮光,他還是能夠清晰地看見桃花紙上的畫: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人佝僂著背,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埋頭編織竹篾。老人的身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竹器,米篩、雞籠、竹筐……還有一盞跟他手上這盞一模一樣的圓肚子竹編燈籠。 他轉(zhuǎn)過半個燈籠,只見這半面的桃花紙上畫著一個男人,身板筆挺,眉目硬挺,穿著筆挺的制服,肩膀上還戴著肩章。 如果他有機(jī)會成年,那么一定會長成畫上那個樣子。 只可惜,他再也不會有長大的機(jī)會了,他也再也不可能衣錦還鄉(xiāng),在興沖沖跑進(jìn)家門的那一刻看見爺爺彎腰弓背、用他那雙蒼老得像樹皮的大手編織竹器。 周冬青看著看著,只覺得眼眶發(fā)熱,可是不管他的胸腔中涌動過多么熱烈的感情,他還是喪失了心跳和流淚的能力。 他抬起起了毛邊的袖子,狠狠地擦過眼角,擦去那根本不曾存在過的淚痕,袖口的一顆銅扣在他的眼角劃拉出一道泛白的傷口,他卻渾然未覺:“好的,jiejie,以后我罩著你!你在這里待一天,我就罩著你一天!我說話算話,絕不食言!” 第498章 齊頭并進(jìn) 現(xiàn)實世界。 原本坐在地上雕刻陰玉的蘇源景敏銳地抬起頭,注視著上空那變幻莫測的云層,喃喃道:“我們要加快速度了,聶棠那邊的進(jìn)展要比我想象的還快?!?/br> 云層涌動,則代表著重疊在上方的陣法已經(jīng)開始不穩(wěn)定。 如果他們能抓住這不穩(wěn)定的時機(jī),拆開這陣法的一個死角,就能打通這重疊空間的通道了。 沈陵宜一聲不吭地雕刻著陰玉,刻刀在玉石上不斷劃過,一絲一縷的真陽之火就隨著他的動作融入陰玉,形成了妖艷的紅紋,而他所要雕刻的紋路也逐漸清晰地顯露出來…… 他們在跟時間賽跑。 聶棠在里面盡自己最大可能地努力,而他們也必須緊跟她的進(jìn)度,甚至要趕超她,在她之前做好一切準(zhǔn)備。 他從未覺得這時間是如此緊迫,緊迫得根本沒有讓他松弛一口氣的時間。 “你們要是忙不過來的話,我也來幫忙吧?”無所事事坐在一邊的陶情終于忍不住主動請纓,“我雖然沒學(xué)過玉雕,但我覺得自己還挺有天賦的……” 蘇源景倏然抬起頭,厲聲道:“住手!你不要碰這些玉!” 陶情被他這么一呼喝,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無精打采地站在原地,委屈道:“蘇老師,我就只想幫忙,不是搗亂……” 蘇源景捏了捏眉心,把語氣又放得柔和許多,勸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是你身上的氣息太雜,最好不要碰這些陰玉,會影響到它們的純度?!?/br> 陶情只得又重新坐回車上,還憋著嘴很不開心。 倒是守在越野車上的蘇家人轉(zhuǎn)過頭朝她笑了一下,安慰說:“我們家主就是這種對誰都公事公辦的性格,誰的面子都不給,哪怕是沈大佬親自到了也一樣。” 陶情垂下眼,睫毛遮住了她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低聲回答:“我知道的,也怪我從前太不努力,沒有好好準(zhǔn)備過新秀大賽。蘇老師也喜歡實力強(qiáng)的人?!?/br> 整個玄門都是慕強(qiáng)的,誰強(qiáng)誰有理,哪怕是聶棠這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新人,一旦證明了她的實力,也會立刻被整個玄門所接納。 “蘇老師對聶棠就很好,她出了一本《實用符篆詳解》,他還幫她寫開篇序詞呢?!?/br> “嗨,家主哪里對聶小姐好,他這是念舊情,他跟聶小姐的父親關(guān)系可是很好的?!彼緳C(jī)搖頭笑道,“他還經(jīng)常拿聶棠小姐跟葉先生比較呢?!?/br> 陶情隔著車窗看著他們忙碌著雕刻陰玉準(zhǔn)備破陣的樣子,眼中的神色莫名。 …… 前一晚輸了游戲的孩子遵守約定找來了一些質(zhì)地不同、大小也不同的白紙,還有一些陳舊的、出水有點問題的彩色筆。 此外,居然還有一盒完整的彩色鉛筆。 聶棠把剔得圓潤光滑的竹篾分發(fā)下去,教這些傀儡孩子如何編織燈籠。 她很容易就能做到的動作,這些孩子做起來卻十分困難。他們的手指都已經(jīng)僵硬得幾乎難以彎曲,有時候編織的動作太用力,竹篾子猛地彈了出去,連帶著手指也不見了。 聶棠只能默默地把他們的手指都給撿回來,再接回去。 她感覺她除了做示范,就是不斷在彎腰撿手指和接手指,那滋味別提有多酸爽。 還有更夸張的一回,周朱紅手上的竹篾彈飛了出去,正刺中一個背對著她的孩子的脖子,那孩子的腦袋就這樣突然掉了下來,咕嚕嚕地滾到遠(yuǎn)處去了。 聶棠連忙在那個丟了腦袋的孩子肩上輕輕一按:“別急,我?guī)湍闳フ??!?/br> 她甚至都不敢按得很用力,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對方肩膀也一并拆下來。 她很快就找到了顆滾到角落里的腦袋,正想要彎腰去撿,就看見一雙美如玉雕般的手搶在她之前,撿起了那個小腦袋。 葉漸離跟手上那顆腦袋對視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問:“是哪個小朋友弄丟的?” 聶棠往身后一指:“那邊那個……特別顯眼的?!?/br> ……連腦袋都丟了,這還能不顯眼嗎? 葉漸離大步生風(fēng)地走過去,輕輕地把腦袋給那個小朋友接上。 他還溫和地低頭看了看他手上正編到一半的燈籠,饒有興致地說:“你們在學(xué)怎么編竹燈籠?。恳灰猨iejie幫忙?” 那小朋友動了動脖子,一把抱緊了懷里的竹篾,警惕地看著他:“不,不要!” “為什么不要?”葉漸離猛地湊過去,死皮賴臉地糾纏,“jiejie幫你???乖哦?!?/br> “走開,我不要你,”他驚恐地瞪著一雙大眼睛,“不要?!?/br> 葉漸離突然沉下了面孔,陰沉沉地問:“為什么不要?你不喜歡我嗎?還是覺得我長得不漂亮?” 小朋友實誠地說:“你沒有聶棠jiejie漂亮。” 葉漸離對于聶棠這長相還是服氣的,覺得把第一讓給她,自己屈居第二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他也在cao場上坐下,拿起一張紙一支筆:“算了算了,不跟你計較,我來幫你畫張畫吧?!?/br> …… 聶棠又撿了一圈東西,再次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葉漸離屈著腿坐在地上,把一張白色卡紙鋪在膝蓋上,埋頭作畫。 其實他們玄門的人大多都是會畫畫的,畢竟想要畫好符篆,還是需要一點美術(shù)功底。 一張符篆上的筆畫如何布局美觀,如何結(jié)構(gòu)勻稱,這些都跟繪畫跟書法的底子有關(guān)聯(lián)。 她走過去,站在他身邊,指揮在上空盤旋著的金色蝴蝶重新?lián)Q位,不讓自己的影子遮擋住他的視線。 葉漸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沐浴在淡金色光暈中的聶棠。 他微瞇著眼,纖長的睫毛就跟那些正在夜色中翩躚起舞的金色蝴蝶一般,安靜地停息在他的眼皮上:“站著多累,不坐下來嗎?” 聶棠在他的對面坐下。 這個位置,還是選得恰到好處,既不是故意遠(yuǎn)離,又維持住最佳的社交距離。 葉漸離眼中的光芒微微一暗,復(fù)又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畫完的畫兒展示給她:“好看嗎?” 他畫的竟然是她跟周冬青站在一起的場景,周冬青提著那只圓肚子燈籠,燈籠里不斷有光點溢出,畫中的兩個人都在開懷大笑。 聶棠嗯了一聲,夸獎道:“畫得挺好?!?/br> 葉漸離:“……你還能更加敷衍一點嗎?” 他親手畫的,不說栩栩如生,哪里就只得一句“畫得真好”?那些傀儡小孩畫的傷眼睛的兒童簡筆畫可都被她夸得天上難有、地上難尋! 葉漸離把畫丟在她的膝上,湊到她面前,呼吸相接,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yáng):“回禮呢?” 聶棠不動聲色地往后仰了一下身子:“我也給你畫一張畫?” 葉漸離笑了一聲,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行啊,要我擺個什么姿勢?你說出來,我都配合你?!?/br> 聶棠抽出一張輕薄的桃花紙,鋪開在膝頭,手握符筆,輕聲道:“沒這么講究,我也就是隨便畫幾筆而已?!?/br> “這怎么能不究竟?”葉漸離側(cè)過身,把自己那四十五度角的側(cè)面對著她,“我照過鏡子的,這個角度,我的臉型還有五官是最好看?!?/br> 聶棠低垂著眼,手上的動作一直都沒停,偶爾會用小指輕輕地在紙上涂抹一下,暈開一點墨色。 她實在真心不想跟自吹自擂的葉漸離搭話。就像沈陵宜說的,他現(xiàn)在還記得自己的性別是什么嗎? 葉漸離冷不防地說了一句:“其實謝先生這幾年一直都會抽時間關(guān)注你,還有你媽。我看過你的資料和照片,真的好多年了?!?/br> 聶棠畫畫的手停頓住了,筆尖在桃花紙上暈開了一個小小的墨點,但不明顯,她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把這多余的墨點改成衣服上的配飾。 “你小學(xué)和初中都是讀的貴族學(xué)校,中考之后,考上了江城的省重點,每天放學(xué)都跟同學(xué)一起回家,有時候你mama不回來,你就會在家門口的一家咖啡廳里寫作業(yè),順便解決晚飯。” 葉漸離侃侃而談:“講真,我那時候就覺得你大概是糖水罐頭里泡大的,一點警覺心都沒有,被私家偵探跟拍了這么多次,沒有一次發(fā)現(xiàn)的?!?/br> 聶棠輕描淡寫地回答:“一個很普通的高中生,怎么可能會發(fā)現(xiàn)有人在偷拍她?就算有感覺,也只會認(rèn)為是自己過度緊張,產(chǎn)生錯覺?” “那你現(xiàn)在又怎么突然變得警覺,不再認(rèn)為這都是自己的錯覺了?” 聶棠微微一笑:“這是因為,我現(xiàn)在不是瞎炮了呀。你該不是懷疑葉老先生老眼昏花,就連這么簡單的測試都會失誤吧?” 聶棠所說的測試的確是一個鐵一般的證據(jù)。 但凡是有天賦的玄門人,天生五感敏銳,遠(yuǎn)勝于普通人??伤趺淳陀X得她這還是在敷衍他呢? “那就太奇怪了,為何突然有一天,你就不是瞎炮了?” 聶棠收起符筆,很認(rèn)真地反問:“那你知道原因嗎?其實我也想知道啊。” 知道個頭,他就不信她心里沒點abc數(shù)。 聶棠把那張畫完的畫丟到他的腿上:“回禮?!?/br> “畫得這么快?”葉漸離不開心地撇了一下嘴角,嘀咕道,“你這是不是太沒誠意了?你給沈陵宜畫像會這么敷衍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