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沈湘瑤急迫的聲音打斷沈雋的思忖。他回神,看著頗有些歇斯底里意味的沈湘瑤,微微笑了笑,拉下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 “三娘子,你先等一下?!?/br> 沈雋轉(zhuǎn)身進書房了。 沈湘瑤站著原地,緊張地掐著掌心,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書房方向。沈雋那么厲害,肯定能幫她想出辦法,查出那個藏頭藏尾,想要害她的幕后真兇! 不一會兒的功夫,沈雋便從書房里走出來,手中還拿著幾張紙。 看到那幾張紙,沈湘瑤心神一定,欣喜之情從心底泛上來。這是不是阿兄給她寫的計劃,能夠幫她? 不等沈雋把紙遞給她,沈湘瑤便主動上前兩步,一把搶過沈雋手中的紙張,欣喜若狂看起來。 只看了幾眼,沈湘瑤臉上的喜色就被驚慌取代。她臉色煞白,甚至比方才進來時還要難看。 “阿兄,這些不是阿毓前段時間做的詩嗎?”沈湘瑤強撐著,不讓自己露餡。她抬眸看向沈雋,心中驀地一驚,不知何時,沈雋臉上的溫和已經(jīng)徹底消失。此時的他,雖然還在笑,那笑容卻格外銳利、冰冷。 “阿毓做的詩?”沈雋嗤笑一聲,蒼灰色的眼眸深沉如淵海,“你當真敢這么說?” 他觀察了許久,沈鳳毓一切正常,和之前一樣,沒有半點變化。反倒是沈湘瑤,又是未卜先知,又是信心滿滿,看上去漏洞百出,滿是古怪。 就算沈湘瑤今日不來找他,再過幾天,他也會去找沈湘瑤弄個清楚! 拿了他的東西,還想好端端過日子,哪有那么簡單的事! 沈湘瑤拿著紙的手顫抖得十分明顯,她眼尾抽搐著,背后冷汗如雨一般流下來,一顆心像是放在油鍋里煎了又炸。怎么會這樣?!她明明默的都是沈雋后期的詩,沒想到沈雋居然這個時候就有了手稿。 為今之計,她只能咬死是巧合! “巧合?”聽到沈湘瑤死鴨子嘴硬,哪怕聲音顫抖,也要堅持說巧合。沈雋冷笑一聲,“手稿是巧合;買下莊子是巧合;錯認我的官職也是巧合。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沈湘瑤不想再待下去了,她將紙張團成一團攥緊在掌心里,朝沈雋僵硬一笑,梗著聲音,“大兄,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話音剛落,她便轉(zhuǎn)身,逃也似的想要離開。 然而,一道陌生的人影突然在她面前憑空出現(xiàn)。 沈湘瑤被駭?shù)玫雇藘刹剑铧c尖叫出聲來。 在她身后,傳來沈雋帶著一絲絲怒氣的聲音,“謝勇,務必讓她把實際情況說出來!” 在謝勇面前,沈雋又拾起偽裝。 沈湘瑤猛然轉(zhuǎn)身,不可思議地盯著沈雋,“大兄,你怎么能這么對我?!”明明重生以后,她一直都在討好沈雋,沈雋對她的態(tài)度也是溫和寬厚。難不成,他一直都在騙自己?! 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受騙的羞惱讓沈湘瑤一時失去害怕情緒,她怒視著沈雋,“大兄,莫說阿毓根本沒有抄襲你的詩文。就算抄了,看在我這么久一直對你這么好的份上,難道就不能原諒嗎?!” “對我好?”沈雋今日既然把這些詩文拿出來,早就做好和沈湘瑤徹底決裂的準備。不,他和沈湘瑤從未真正結(jié)盟。 “你所謂的對我好,難道不是為你自己好?!” 沈雋性情自私,做事總是充滿目的性,但就算如此,他依舊覺得沈湘瑤先前那副嘴臉難看得讓人作嘔。 比起沈湘瑤這樣,一舉一動仿佛都在說——我對你好,像沈鳳璋那樣的,才是真正對他好。 想到沈鳳璋,沈雋臉上顯出微微復雜之色。沈鳳璋根本不想讓他知道,她為自己做了些什么,所有一切都是他自己看出來的。 對于沈雋這樣生性多疑之人來說,比起浮于表面的假想,他當然更相信自己挖掘出來的真相。 沈雋想這些的時候,謝勇已經(jīng)朝著沈湘瑤走過去。 沈湘瑤步步后退,退無可退。她牢牢盯著謝勇,只覺自己仿佛一條案板上的魚,又像被野獸鎖定的獵物。 “我說!我說!”那種窒息到爆炸的氣氛讓沈湘瑤胸悶氣短,仿佛下一秒就會被人殺死。重生回來的沈湘瑤,最重視的便是這條命。要不然也不會因為貓被毒死,而徹底崩潰。她索性一轉(zhuǎn)身,朝著沈雋主動求饒,“我都說,千萬別殺我!” 她懊悔極了,自己為何要去接近沈雋,又為何會在這時孤身一人來見沈雋。 明明上輩子的沈雋,心狠手辣得讓人害怕。 一直到此刻,自己最大的秘密即將被人逼出來。沈湘瑤才開始后悔,她以為重生就是掌握先機,就能將其他人耍得團團轉(zhuǎn),然而事實根本不是這樣! 沈湘瑤說的時候,原先想故弄玄乎,忽悠沈雋。然而沈雋十分敏銳,在他那冰冷又恐怖的目光下,沈湘瑤戰(zhàn)戰(zhàn)兢兢,哪里還敢做手腳。 這兩人,一人坐在樹蔭下的涼快之處,一人忐忐忑忑,面色蒼白開口解釋自己知道這么多的原因。 沈湘瑤已經(jīng)把自己知道的情況一字不落全都報告給了沈雋聽。沈雋坐在小馬扎上,臉色陰沉沉的,仿佛暴雨將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沈雋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凝視著遠處,眸光沉沉。更讓他吃驚的是,這一世的沈鳳璋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他的經(jīng)歷也和上一世有很大不同。 和認為自己重生,才導致一切有變的沈湘瑤不同。沈雋覺得,既然沈湘瑤能有這樣的奇遇,沈鳳璋也很有可能經(jīng)歷了某種奇遇。 先前的沈鳳璋,在他眼中是真的蠢鈍無能,現(xiàn)在這個人卻……哪怕是他,都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手段。 而且沈鳳璋明面上欺負他,背地里幫她,也和她自身變化同步。 既然有死后重生,為何不能有借尸還魂? 沈雋深吸一口氣,壓下某些復雜的情緒。 比起沈鳳璋,最讓沈雋心情晦澀的是上一世他順風順水的經(jīng)歷。 和他設想的一樣,依靠白聞樓文會踏入仕途,起點不算低,然后一步步順利往上爬,最終在五年內(nèi)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再一年后,登基為帝! 想起沈湘瑤方才描述的,沈雋野心不由高漲,如野火一般瘋狂燃燒,同時生出一種躊躇滿志的情緒,心情激蕩。這才是他想象中的路子! 只可惜如今的現(xiàn)實是,他都過了這么久,也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奉朝請。如果按照他原先的計劃走下去,他根本不可能在五年內(nèi)爬到權臣的位子,在六年內(nèi)奪回皇位。 太慢了,這個速度太慢了。沈鳳璋如今都已經(jīng)是廷尉了,他卻仍然只是一個六品散官。沈雋閉了閉眼,心口的焦灼燒得他胸口疼。 他已經(jīng)落后沈鳳璋太多了,如果要在五六年、乃至七八年之后才能追上來,有什么意思! 只要一想到自己和沈鳳璋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遠,他就生出一種難言的焦躁緊迫感。 他如何才能在最短時間內(nèi)快速升遷,追上沈鳳璋? 沈雋陷入沉思之中。 半晌,他眉眼漸漸亮起來。如果走文官路線不行,他為何不能走武將的路子? 越想,沈雋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只要有戰(zhàn)事,武將升遷速度能夠非???!別說五年六年,只要兩年三年,他就能徹底趕上沈鳳璋。如今南有蠻禍作亂,北有索虜虎視眈眈,整個大周并不太平,如此多的爭端戰(zhàn)事,對武將來說,是絕佳的機會! 和朝中大部分人不同,沈雋并不覺得武將就低文官一頭。而且,武將掌兵權,對想要謀權篡位的他來說,明明更加方便。令他奇怪的是,他為何直到現(xiàn)在才想起來自己還能走武將這條路子,反而一直在文官這條路上打轉(zhuǎn)。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枷鎖被打破,沈雋忽然間覺得神智一下子清明起來,整個天地都變得開闊,他仿佛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 握緊手中的竹管,沈雋眉宇間騰起意氣風發(fā)之色。 第55章 報復 沈鳳璋從畫面上收回目光, 神情冷淡, 她輕輕頷首, “我知道了。” 著急上火的系統(tǒng)見到沈鳳璋這幅渾不在意的模樣,尖聲大喊起來, 【你既然知道了, 怎么一點都不急!還不快點想辦法把男主掰回到劇情正軌上!】 系統(tǒng)的聲音在沈鳳璋腦中響起, 由為具有穿透力,如同魔音灌耳。沈鳳璋眼睛一閉, 暴聲怒喝,“閉嘴!” 那滿是怒意的聲音氣勢之足,仿若有雷霆萬鈞之力, 系統(tǒng)下意識噤聲。 見沈鳳璋松開緊皺的眉頭, 系統(tǒng)才又開口道:【宿主,你一定要打消男主從軍的想法?!?/br> 【為什么?】沈鳳璋看著畫面如霧氣般緩緩消失,抬步朝宮門外走去。 【當然是維護劇情!男主如果不能登基為帝,整個世界都會崩塌!所以宿主,你一定要糾正偏離的劇情!】 【偏離?】沈鳳璋嗤笑一聲, 【什么叫做偏離?】不給系統(tǒng)回答的機會, 她直接接下去說道:【男主從軍后,就會改變他的自私狡詐的性格?會打消他奪權的念頭?會喪失所有野心?】 系統(tǒng)安靜得仿佛消失了半晌, 在運算許久之后,它給出答案,【不會?!?/br> 沈鳳璋輕笑一聲,近乎純黑的眼珠幽深得透不進半點光, 她走向沈府牛車,一邊踏上車架掀開帷幔,一邊理所當然,【那不就結(jié)了?!?/br> 【既然沈雋性格不會變,依舊會野心勃勃爭權奪勢,奪得皇位,那他去從軍又叫什么偏離?!?/br> 沈鳳璋微微一頓,出口的聲音低微,卻十分有力,【那只能叫——殊途同歸!】她一字一頓說出最后四個字。 系統(tǒng)沒臉,否則一定會瞠目結(jié)舌。它結(jié)結(jié)巴巴,【殊,殊途同歸?】 牛車車輪咕嚕咕嚕轉(zhuǎn)著,沈鳳璋望著車外,眉目俊朗如遼闊高遠的天空,說出的話,格外有信服力,【當然,只要最終劇情不會變,中間的故事產(chǎn)生變化又有什么關系?他是去從軍,還是做文官,根本不會對影響他最終登基為帝的結(jié)局?!?/br> 沈鳳璋望著車外的眼眸里顯出幾分深沉與晦暗,她聲音微微變低,頗有深意,緩緩開口,【還是說?你們不僅要結(jié)果,還會有人一直看著這個世界所有人的人生軌跡?】 【當然不是!】系統(tǒng)急促地否定,【你不要亂想!】 沈鳳璋唇角微翹,眼中流光一劃而過,她聲音里難得帶著幾分包容,【好,你說不是就不是?!?/br> 系統(tǒng)沒有再說什么,丟下一句【既然這樣,那就暫時不用管】后,快速消失。 沈鳳璋拉著帷幔的手一松,青色的簾子落下,遮擋住外邊人來人往的景象。她收回視線,端起矮幾上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淺色的唇瓣被茶水打濕,顯得格外瑩亮,襯得她唇角那抹笑越發(fā)富有深意。 …… 沈鳳璋走進郡公府的時候,正好撞到沈湘瑤跌跌撞撞從花園里沖出來,臉色慘白,目光無神,哪怕她就站在不遠處,沈湘瑤也根本沒看到她。 望著沈湘瑤失魂落魄的背影,沈鳳璋輕輕挑眉。鄭氏也真是厲害,能將因為重生而狂妄自大,自以為占盡先機就無所不能的沈湘瑤整治成這般模樣。 不過,最致命的那一擊還是沈雋。沈湘瑤一心想討好沈雋,萬萬想不到沈雋居然早就看穿她的心思,更是在她走投無路之時,趁機插上一刀,逼出她最大的秘密。 她剛想起沈雋,就看到沈雋從對面石橋上迎面走來。一身青色衣袍,身形挺拔修長,面如冠玉,眉目俊朗,如同翩翩濁世佳公子。 沈鳳璋站在原地,如同往常一樣,眼角微微上揚,擺出一副漠視、輕蔑,不屑一顧的模樣。她等著沈雋對自己露出懷疑、忌憚的眼神,畢竟從她剛才看到的畫面來看,他追著沈湘瑤問了好幾個問題,全都非常刁鉆,非常關鍵,很明顯是察覺到她身份有問題。 以沈雋這種多疑、缺乏對他人信任感的性格,知曉她身份不對,肯定把她當成存在的隱患來防備。 然而,令沈鳳璋沒想到的是,沈雋看到后,竟然主動走過來和她打招呼,那雙有些獨特的蒼灰色眼眸里一派溫和,臉上神情自然,看不出異樣之色。 “阿璋,你回來了?”沈雋聲音和煦清越,儼然一副和沈鳳璋相處不錯的好兄長模樣。 沈鳳璋臉上不屑之色微微一收,她不易察覺地打量了沈雋幾眼,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看不出他半點破綻。莫非,沈雋的隱藏情緒的能力又高了? 將心里猜測拋到一旁,沈鳳璋用眼尾睨了沈雋一眼,“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待在府里不用外出辦事?” 沈鳳璋明晃晃地是在譏誚沈雋前段時間被人排擠,哪里都去不成,只能躲在府里。她等著看到沈雋臉上露出被嘲諷后被迫隱忍的屈辱之情,和原主之前羞辱他時一樣。 最初聽到沈鳳璋這話的時候,沈雋確實感到被狠狠刺了一下,心頭一陣不快。然而這一陣不快來得快,去得也快。 想到她嘴上嘲笑自己只能呆在家里,實際上心里卻是在替他擔憂,甚至不惜自污來幫他解決困難,沈雋不僅不生氣,反倒覺出沈鳳璋有幾分可悲。 原先的沈鳳璋,不管是羞辱還是打罵,全都是真的,就為在他身上發(fā)泄她扭曲的自卑、嫉妒。這個沈鳳璋卻并非如此。沈鳳璋行事風格大變是在參加謝二郎春宴前,想必就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孤魂野鬼搶走了這具身體。 沈雋不知道這個野鬼到底是誰。但春宴上,這個野鬼才進入這具身體不久,就明面上羞辱自己,背地里幫自己,很有可能在她成為孤魂野鬼之前,就對自己頗有好感。 沈雋看著沈鳳璋,眼神里難得流露一絲同情:她對我感情如此深,可惜注定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不僅得不到我的回應,反而會被我榨干! 沈鳳璋敏銳地捕捉到那一絲同情,心里頗為古怪,沈雋這是怎么回事? 不想再搭理莫名其妙的沈雋,沈鳳璋索性冷哼一聲,越過沈雋徑直朝景行院走去。 走在花園小道上,沈鳳璋微微抿唇,就算她很煩沈雋那張臉,也不得不承認,沈雋確實倒霉,一次次失敗,他沒喪失信心,而是能另辟蹊徑,另尋出路,倒也對得起他男主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