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一身囚服,被枷鎖鎖住手腳的方懷勝被身后的獄卒一把推進刑房。趔趄了一下,他勉強穩(wěn)住身形。 方懷勝被關(guān)了大半個月,身形消瘦不少,精神卻還好。此刻進了這座陰冷的刑房,他也只是微微皺眉,沒有過分顯出驚惶。 負責審訊的廷尉平盯著到了刑房后依舊擺出巋然不動姿態(tài)的方懷勝,心頭滿是惱怒。沈大人把審訊一事交給他,偏偏他審了這么久,方懷勝都不開口。今日把方懷勝帶來刑房,已經(jīng)是最后的手段。 他深吸口氣,拔高嗓門,“方懷勝!本官命你速速交代所有情況,否則休怪本官對你大刑伺候!” 方懷勝眼皮子都沒掀一下,他偏過頭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 廷尉平被方懷勝這副輕蔑的模樣氣到想吐血。他轉(zhuǎn)頭看著一旁的刑具,朝負責用刑的獄卒大聲怒喝,“給他上刑!” 獄卒彎著腰看向廷尉平,有些為難的請示道:“大人,上哪件刑具?” 獄卒問這話是有原因的。前朝酷刑訊囚之事常有發(fā)生,造成大量冤假錯案。太祖立朝以后,吸取前朝教訓,對刑訊做了嚴苛規(guī)定,非法用刑的官吏將要受嚴厲處罰。 按照大周現(xiàn)在的律法,除殺人,盜竊,搶奪等重犯外,其他囚犯只能受杖刑。 方懷勝的罪名,是遠遠夠不上上刑的。他正是知曉這一點,才有恃無恐。 “大人?上哪件刑具?”獄卒見廷尉平遲遲不做聲,又開口詢問了一遍。 廷尉平死死盯著整整一面墻的刑具,臉頰兩側(cè)的rou不停抽搐著,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用,用用——” “不如就用這件好了。”伴隨著一聲冷酷的話語,一聲狠辣的長鞭破空聲響起。 廷尉平猛然轉(zhuǎn)身,就見一身玄衣的少年郎君手執(zhí)長鞭,雖然年紀還小,但氣勢十足,讓人望之生畏。 她拿著鞭子,往地上猛然一抽! 那動作看得他下意識一抖。下一刻,那條烏黑的長鞭被扔到獄卒和他面前。 “拜見大人!”廷尉平趕緊朝沈鳳璋行禮,聲音恭恭敬敬。 沈鳳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經(jīng)心問詢,“章大人,這人審得怎么樣了?口供拿到了嗎?” 沈鳳璋看似平淡的聲音,在廷尉平聽來,卻似怒海驚波,仿佛有千鈞重。他垂下腦袋,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這……這……” “回稟大人,還沒拿到口供。方懷勝之前一直不肯開口,屬下今日才打算將他帶來刑房,想要刑訊。”簡簡單單一句話,廷尉平卻講了半天。 沈鳳璋聞言,神情冷淡地朝地上的長鞭頷首,聲音果斷,透著幾分冷酷無情,“既然如此,那就上刑!” 廷尉平先前只是威脅方懷勝,真讓他用刑,他哪里敢。盯著地上那條長鞭,廷尉平額角淌下汗水,兩只腳僵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一旁的方懷勝聽到沈鳳璋說用刑時,心里驀地繃緊,待看到廷尉平那膽小怕事的模樣,他頓時放松下來。 兩聲嗤笑在刑房里響起,方懷勝雖然戴著枷鎖,模樣卻仍保持著高傲,“沈大人,看來你的下屬不怎么聽話啊。” 廷尉平聞言,額頭上的汗流得更狠了,他連忙打量了一眼沈鳳璋,趕緊拾起地上的長鞭,朝方懷勝怒道:“胡說八道!我對沈大人忠心耿耿!” 沈鳳璋沒有再看廷尉平,她朝另一旁的獄卒看了眼,“去把烙鐵拿過來?!?/br> 相比起瞻前顧后的廷尉平,獄卒膽子大多了。他拿著燒紅的烙鐵走到沈鳳璋跟前,“大人?” “去,讓方大人嘗嘗這烙鐵的滋味?!?/br> 還沒碰到燒紅的鐵,方懷勝已經(jīng)感覺到一陣guntang的熱氣。他身體猛然緊繃,怒不可遏看向沈鳳璋,“沈鳳璋!你想要濫用私刑?嚴刑逼供?!” 從進入刑房到現(xiàn)在,沈鳳璋臉上頭一回顯出一絲絲笑意。然而這笑看在方懷勝眼中,卻比不笑更讓他心里一顫。 對上方懷勝那雙不敢置信中藏著一縷恐懼的眼睛,沈鳳璋微微一笑,聲音平緩,出口的內(nèi)容卻讓整個刑房為之一靜。 “方大人,進了這廷尉府,是私刑還是官刑,都由我說了算!” 方懷勝看著那柄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烙鐵,背后汗毛直豎。他聲音忍不住拔尖,“沈鳳璋!你這是濫用私刑,違反律法的!” 沈鳳璋輕笑一聲,烏黑的眼珠被跳躍的火光映襯得格外明亮,她聲音里也帶著一絲笑意,“方大人,看來你的膽量也不是很大?!?/br> 方懷勝覺得這句話的語氣格外耳熟,他稍稍一想,立刻想起這不就是自己方才嘲笑沈鳳璋時的語氣嗎? 他心里微微有些后悔。不是早就知道沈鳳璋是個小肚雞腸,頗為記仇的小人嗎?方才怎么就沒忍住脾氣呢。 方懷勝懊悔的時候,沈鳳璋的聲音再一次在他耳畔響起。 “方懷勝,只要你交出供詞,我這就讓人免了你的皮rou之苦!” “呸!你死心吧。”方懷勝把庾思忠等交代的話記得清清楚楚。只有一口咬定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和家人才有活路。 看著方懷勝臉上的堅決,沈鳳璋臉上顯出幾分遺憾之色,說出口的聲音卻格外冷靜強硬。 “動手!” “啊!” 烙鐵貼上皮膚的前一刻,方懷勝還報著僥幸心理,覺得沈鳳璋只是在嚇唬他。然而他沒想到沈鳳璋居然真的敢動手! 沈鳳璋面無表情,望著正在受刑的方懷勝,冷淡地問了一句,“你說還是不說?” 方懷勝咬著牙,因為疼痛,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不!說!”事到如今,他是絕不可能說了,否則豈不是白白挨那一下! 對方懷勝的回答,沈鳳璋并沒有感到特別奇怪。她面無表情,簡單地吐出兩個字——“繼續(xù)。” 連續(xù)不斷的慘叫聲從刑房里傳出來。刑房里,站在一旁的廷尉平連拿著鞭子的手都在抖。 不一會兒的功夫,原先精神很不錯的方懷勝,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片頹喪之色,他臉色慘白,臉上全是冷汗,身上都是傷口。 然而,看到沈鳳璋時,他還是強撐著打起精神,一字一頓,“我是不會說的!你死了這條心 !” 沈鳳璋見狀,往前走了兩步,走到方懷勝身旁。 “你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了嗎?”她對上方懷勝滿是恨意和狠意的眼眸,輕聲緩緩開口,“你賄賂的錢財,一部分自己留下,大部分送給了御史中丞林文之。和你一道給林文之送禮的,還有薛秀峯?!?/br> 早在聽到林文之這個名字時,方懷勝瞳孔就猛地一縮。待聽到沈鳳璋提起薛秀峯,他心中不由竄上一陣恐懼。 沈鳳璋為什么會知道這么隱秘的事?! 沈鳳璋當然沒有解答方懷勝的困惑,她湊近方懷勝,用商量的語氣,輕輕開口,“你說若是我把消息放出去,你沒有做到保密,你覺得那些人真的會放過你嗎?” 方懷勝猛然抬頭,驚愕地看向沈鳳璋,心里顯出幾分懼色。不等他說什么,就見沈鳳璋轉(zhuǎn)身,朝著手下人吩咐道:“給方大人治傷?!彼匦罗D(zhuǎn)回來,看著方懷勝的臉上帶著感慨,“方大人,你要是受刑前就把名單說出來,又怎么會遭受這番皮rou之苦呢?” 方懷勝眼眶眥裂,用嘶啞的聲音吼道:“我沒有說!” “好好好?!鄙蝤P璋一連應了好幾聲,“方大人你確實沒說?!彼綉褎傩π?,“方大人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保密的?!?/br> 話雖如此,然而轉(zhuǎn)個身,沈鳳璋就命人把方懷勝忍不了大刑,終于開口的消息宣揚出去。 第49章 圈套 沈鳳璋把消息放出去后,就命人密切關(guān)注庾思忠等人的反應。 廷尉府書房里, 沈鳳璋端坐在書案后, 正在聽著手下人匯報情況。 “回稟大人,消息已經(jīng)放出去了, 但是幾位老大人那里沒有絲毫動靜?!?/br> 沈鳳璋垂眸, 一言不發(fā),拿起上一任廷尉留下的文玩核桃在手里轉(zhuǎn)了兩圈,陷入沉思之中。 夏日灼烈的日光從窗外照進來, 投下交錯的窗欞陰影。書房里格外安靜,站在一旁的屬下大氣不敢喘一聲,連呼吸都小心控制著頻率, 害怕打斷上峰的思索。 啪嗒一聲,兩枚文玩核桃被扣在桌面上, 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沈鳳璋突然抬頭, 眼神鋒利如刀,庾思忠這些人,不愧是在官場沉浮多年的老狐貍, 不肯輕易上套。既然如此, 她只能走最后一步棋了! 庾思忠等人雖然沒有在私底下有所動作,但面上卻光明正大開始朝沈鳳璋發(fā)難。 朝會上,沈鳳璋站在隊列中,眼看著朝會即將結(jié)束,她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陛下,臣要彈劾沈廷尉沈大人!” 隊列里的沈鳳璋眼皮一掀, 朝站出來的大臣看去??辞鍖Ψ街螅竭呅σ馊綦[若現(xiàn)。還是個熟人啊。 呈上奏章后,御史中丞林文之慷慨陳詞,“陛下!律法規(guī)定,諸應訊囚者,必先以情,審察辭理,反復參驗。猶未能決者,方可拷訊!且除殺人、盜竊、搶奪等殺人謀財重罪,都只能施以杖刑?!绷治闹聪虍斀裰磷穑赞o懇切,“陛下,沈廷尉對方懷勝動用私刑,有違律法!萬萬不可姑息!” 坐在龍椅上的當今至尊神情肅穆,他轉(zhuǎn)向沈鳳璋,“沈卿,你有何話要說?” 沈鳳璋不慌不忙,往前一步。走出隊列后,她先是朝著當今至尊行了個禮,隨后開口,“陛下,臣想先問問林大人,林大人是如何知曉臣對方懷勝動了私刑?” 她轉(zhuǎn)向林文之,臉上微微含笑,一副極為無害客氣的模樣,等著林文之開口。她到要看看,林文之敢不敢說廷尉府里有他們的人。 林文之當然不敢直接這樣說。他一開口,說的是,“啟稟陛下,如今整個建康都已傳遍,沈大人為逼方懷勝開口,動用私刑,方懷勝不堪忍受,終于吐露內(nèi)情?!彼D(zhuǎn)向沈鳳璋,一臉冷肅,“沈大人,如果你沒有動用私刑,怎么會有這樣的傳聞?” 沈鳳璋反問道:“林大人,傳聞就一定是真的?” “無風不起浪!” 看著林文之那張強硬不屈的臉龐,沈鳳璋收斂了臉上笑意,她轉(zhuǎn)身,朝著當今至尊斂容正色,“陛下,臣請求立刻收押林大人!” 自覺勝券在握的林文之完全沒想到沈鳳璋會突然這樣說。他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后,怒不可遏,臉色氣到通紅。他看向當今至尊,額角抽動著,面上雖怒,心里卻帶著幾分狂喜。沈鳳璋這是出了個大大的昏招!親自把把柄送到他手中。 “陛下!在朝堂之上,沈大人就敢如此無憑無據(jù),公報私仇地抓人,實在是罔顧法紀,藐視圣上?。 ?/br> “非也!”沈鳳璋正色,“臣請求收押林大人,是因為有傳言稱林大人也曾私收賄賂!” “荒謬!”林文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露半分痕跡,只怒道:“只憑傳言就定下我的罪責,沈大人辦案未免太荒唐了!” 沈鳳璋轉(zhuǎn)過身,眼眸里一片冰冷,唇邊卻帶著似笑非笑的嘲諷,“既然知曉傳言無憑無據(jù),只靠著流言就彈劾我動用私刑,林大人這個御史中丞做得也未免讓人發(fā)笑?!?/br>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一圈,林文之沒料到沈鳳璋居然反過來將了他一軍。他深吸口氣,看著沈鳳璋那張臉,肝火越發(fā)旺盛。轉(zhuǎn)過身,他朝著當今至尊請求道:“陛下,沈大人到底有沒有動用私刑,把犯人提上來一看便知!” 沈鳳璋嗤笑一聲,“方懷勝乃是貪污案的重要犯人,豈是說提就能提的?!?/br> “你這是——”林文之瞪大眼睛,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 當今至尊一拍龍椅扶手,皺著眉,冷聲道:“好了!正如沈卿所言,謠言不可信。林文之,下回別在犯下靠著謠言彈劾朝廷命官的錯誤!” 林文之低著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什么錯誤?!只要將方懷勝提上來一看便知真相!當今至尊不過是偏袒沈鳳璋這個豎子而已!他往庾思忠的方向不易察覺地一瞥,看到對方微微擺動的手,哪怕心里恨得不行,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吞。 “是!臣謹記陛下教誨!” “好了,還有卿家要上奏嗎?”當今至尊掃了眼底下人,剛想說無事退朝,就見沈鳳璋往前一步。 “陛下!臣有話說?!?/br> 對上沈鳳璋,當今至尊眉眼微微柔和了一些,“沈卿有何要說的?” “陛下,太祖立朝之初,百廢待興。如今通行的《周律疏議》乃是當年以前朝律法為本,結(jié)合本朝立朝之初某些情況,制定而成。陛下,《周律疏議》制定完成已有百年,現(xiàn)今天下情況大有不同,依臣之見,如今已到重修律法之時?!?/br> 沈鳳璋抬手,舉起玉笏,朝當今至尊深深一拜,聲音響亮,“陛下,請允許臣帶人重修律法!新律誕生,可替大周再延百年盛況。百年之后,世人都將知曉正是陛下之功,才令天下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四個字在朝堂上久久回蕩。 不管是寒門這邊的庾思忠等人,還是世家那邊的幾個領(lǐng)頭人物,都知曉當今至尊動心了。新修的律法用多久,拍板重修律法的當今至尊就會被人記多久。其他功績不論,只要當今至尊重修律法,將來在律法上,他的地位甚至能和開國太祖相提并論!而陛下動心,同意由沈鳳璋本人主持重修律法后,她手中權(quán)力只會進一步擴大。什么私刑官刑,那真是全都由她說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