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吳mama坐在紅木椅上,手里捧著幾盒藥膏貼。 想來,陸焉識手里的說明書就是這些藥膏的說明書,他說:“哪里痛就貼哪里,藥效是六個小時,一般情況貼兩片就好,要是比較疼,可以貼三到四片,每天晚上洗完澡開始貼?!?/br> 吳mama點著頭,滿臉笑意,“好,謝謝你了?!?/br> “不必,你不是說膝蓋那里有點疼么?那就暫時不要帶假肢了,先貼貼看,看效果怎么樣?!?/br> “好?!?/br> 吳知枝聽到這話,立刻坐不住了,“媽,你怎么了?” “沒事呢,就是最近天變,總覺得截肢的位置有點不舒服?!?/br> “那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不用了,我覺得就是天變的關(guān)系,不是什么大事,先貼貼看吧?!闭f完見吳知枝的臉色還是很擔(dān)心,便說:“要是有問題,在上醫(yī)院吧?!?/br> 如此,吳知枝就沒說什么,扭頭看了陸焉識一眼,心里頭有nongnong的感激。 店面忙,吳安安在外頭喊她,“姐!來客人了。” 吳知枝只好先出去幫忙。 沒多久,陸焉識也出來,拿著本單子,去幫忙點單。 點單是很簡單的事情,站那聽客人把要吃的記一下就可以了,力所能及的小事。 吳知枝在幫忙切rou,見他出來了,笑了一下,心里莫名的覺得很安心。 只要有他在,就覺得很安心。 大概半小時后,飯點過去了,店內(nèi)重新冷清了下來,常叔在洗鍋,吳知枝拿著抹布,出來一邊擦桌子一邊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媽腿疼的?” “早上下樓的時候,聽見她在喊,我就去看了一下,她說腿疼。” “那你怎么沒告訴我?”她看向他。 陸焉識笑笑,“你媽那性格,你認為她會讓我告訴你?” 吳知枝無言以對,片刻后,說了句,“謝了?!?/br> “非得跟我分那么清楚?”他看她一眼,有些不高興,“我看你,每天都要跟我說這句話。” “……沒有啦。” “那就不要老說,聽著膩味?!?/br> “……”她愣了一下,跟著忍不住笑了,“知道了!不過真不用去醫(yī)院嗎?” 指吳mama腿疼的事情。 陸焉識沉吟片刻,“看看吧,最近天氣確實在轉(zhuǎn)熱,要是真疼,她肯定也忍不了的吧?” 也是,要是真疼,肯定會說要上醫(yī)院看看的。 “那我先出去洗碗了?!蓖忸^水池里的碗堆得跟山一樣,吳知枝喊常叔下班,然后自己就去洗碗了。 三十幾分鐘后,她搬著一盆碗筷進來,陸焉識拿著一本吳知枝沒見過的書籍,在跟吳桐講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是孔子他老人家的名言,幾千年來被人們視為真理,對這句話,你是怎么看的?”他問吳桐。 吳桐沒說話。 陸焉識也不催促他,不緊不慢地接著說:“你若是真對辯論有興趣,也可以嘗試發(fā)表一下自己的言論,眼下我們這個辯題,就叫近朱者赤,是否一定赤?” 吳知枝聽了,想上前打斷,又怕打擾到他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學(xué)習(xí)氣氛,便暫時壓下了心頭的想法,搬著碗,到旁邊的桌上把碗一個個擦干凈水珠,在擺進消毒碗柜里。 吳桐依然不說話。 陸焉識便放了一段辯論給他聽。 吳桐的目光微微向下,盯著收錄機里轉(zhuǎn)動的磁帶。 他確實很喜歡辯論,一聽磁帶,神情就完全沉淀下去了,安安靜靜地在那聽著,偶爾眨一下眼睛。 吳知枝輕手輕腳坐過去,問陸焉識,“什么情況?你在教他辯論?” “嗯。”他翻著手中的書,在查找資料。 “學(xué)習(xí)不訓(xùn)了嗎?” “對他來說,那并不是最好的出路。”陸焉識語氣淡淡。 吳知枝一愣,“什么意思?” “不可否認,你之前對他的訓(xùn)練是有用的,能幫助他積極的運轉(zhuǎn)大腦,訓(xùn)練說話,但那畢竟不是他的興趣之處?!标懷勺R似乎是怕吳桐聽到這些話,刻意壓低了音量,在她耳邊說:“他這樣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其實就在他的興趣上,否則他就算考上全國狀元,將來也是沒什么用的,不說話,不合群?!?/br> 吳知枝靜靜聽著,沒說話,其實她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以她現(xiàn)在的智慧和經(jīng)歷,她能想到的,只有這么多,她也曾向那些有自閉兒童做過康復(fù)訓(xùn)練的mama們?nèi)∵^經(jīng),那些mama說吳桐這樣輕微自閉傾向的,還是很有機會變回正常人的,只是需要不斷的訓(xùn)練,并且,不要輕易的放棄他。 所以吳知枝每天都訓(xùn)練他,希望他有一天可以回到正常軌道。 陸焉識說:“既然他的興趣是辯論,那就從辯論下手,如果真有天賦,這就是他未來的出路?!?/br> “他確實很喜歡辯論?!眳侵φf。吳桐的偶像就是陸霖,但是以她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水平,她沒能力送吳桐出國留學(xué),所以到現(xiàn)在她都還沒給陸霖寫過信,她只是有這方面的計劃,說不定到時候陸霖根本不會理會他們,可是人總要心懷希望才行。 “那就從現(xiàn)在開始訓(xùn)練?!标懷勺R開口,眼神嚴肅,“練好了,將來有機會了,就能把握得住?!?/br> “可是他這樣……”真的會開口說話嗎? “試試看。”陸焉識說完,按掉了錄音機里的辯論,低眸問他,“吳桐,你聽完了嗎?” 吳桐抬眸望他,瞳孔很幽深,點了下頭。 “這段話里,說近朱者一定赤,因為環(huán)境跟習(xí)慣可以潛移默化一個人,假如你跟一群朋友在一起,如果大家都很優(yōu)秀,那么你也會漸漸變得優(yōu)秀,假如這些人行為粗鄙,那你也漸漸會變得粗鄙,又假如,每抓到一個貪官落馬,就會帶出一連串和他一樣腐敗的官,所以近朱者就是會赤,對嗎?” 吳桐沉默了好一會,搖搖頭。 “你搖頭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表達出來,讓我聽聽你的觀點?!边@一刻,陸焉識就像一個嚴肅的學(xué)者,讓人不禁對他肅然起敬。 連平時酷愛開玩笑的吳知枝此刻也不敢開玩笑了,她雙目期待地望著吳桐,希望他能開口說話。 吳桐嘴巴張了張,沒聲音。 兩人看著他,沒說話,就那么靜靜等待著,吳知枝神情里帶了一絲緊張。 陸焉識臉色輕描淡寫,好像覺得他說不說都可以。 最終,還是他這副不急不躁的樣子鼓勵了吳桐,他抿了下唇,嘗試著慢慢開口,“不,一定。” 雖然這一刻,他只說了這么三個字,但吳知枝還是很激動的,激動得差點要去扯旁邊陸焉的衣服,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想抓住點什么。 多年以后,在想起這一幕的時候,吳知枝真的很感激陸焉識,若不是他在吳桐充滿迷霧的前程里點上了一盞明燈,后來的吳桐,又怎么可能走向人生巔峰? “是不,還是一定?”陸焉識問他。 吳桐緩了緩情緒,回答,“不,近朱者,赤,這話,有問題?!?/br> 吳知枝一證。 陸焉識平靜地問:“有什么問題?你的觀點是什么?” 吳桐思考了片刻,“病句。假如,一個壞人,一個好人,天天一起,那么,是好人,變成壞人?還是,壞人,變好人?如前者,那全天下,就都變,好人了。如后者,那,豈不是,全天下,都是,壞人?” 其實他的聲音并不大,還斷斷續(xù)續(xù)的。 可這聲音聽進吳知枝耳里,就宛如天籟之音,她從來沒聽過吳桐一次性說這么多話,還是一邊思考一邊說的,他竟然真的能參與辯論,而且還不是書本中固有的知識,是他自己的思維衍生出來的新邏輯產(chǎn)物。 吳知枝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眼眶都有點濕潤了。 這感覺,就好像看見了自己殘疾多年的孩子忽然站起來了一樣激奮人心。 宛如‘老母親’的心情,被這一刻安慰感動得一塌糊涂。 她真的!真的!真的!太愛陸焉識了! 神一樣的少年,為這個殘破不堪的家庭帶來了太多驚喜與希望。 這面,她激動不已。 那一面,陸焉識依然是不緊不慢地追問:“還有呢?” 吳桐磕磕巴巴地回答:“舉例,警察,每天,和小偷,盜賊,打交道,難道,每個警察,都會變成,小偷,或盜賊嗎?再者,小偷,盜賊,每天和,警察,打交道,那么,他們,就會,變成和,警察,一樣的,好人嗎?” 說到這里,他似乎覺得有點累了,喘了兩口氣,繼續(xù)說:“所以,這句話,本身,矛盾。萬事,沒,絕對性,在肯定的事實,也有可能,被扭曲,會近朱者,赤,是這個人,本來,就赤,不是因為,近了赤,而赤,相反,是墨,就不會赤,因此,近朱者,不一定赤?!?/br>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吳知枝都差點要熱淚盈眶的為他鼓掌了。 情緒直奔興奮的頂點,她現(xiàn)在心里好開心,想歡呼,想尖叫,想抱著他們站起來轉(zhuǎn)兩個圈圈! 吳桐真的有自己的思維和邏輯的,他天天聽辯論,除了沉迷其中,還思考了見解。 她心臟在顫抖,被興奮的。 轉(zhuǎn)頭看了陸焉識一眼。 他淡淡鼓勵道:“說的不錯?!?/br> 說完,把淡定地把書翻到了下一頁,繼續(xù)尋找有趣的辯題。 吳知枝默默望著他,想說感謝,可是看見他在忙,就沒有打擾他,而且她也知道,他不愛聽她說這些話,所以只是坐在旁邊看著他微笑,像個癡漢一樣,歪著頭,微笑,不語。 這個人,雖然脾氣不怎么好,但真的很有想法和才華,自他來到她身邊,她發(fā)現(xiàn)日子一天天在變好,仿佛長年累月陰霾的天空,終于照進了一縷明亮的曙光。 有他在,她覺得好安心,或者是找到了一點可以依賴的感覺,她終于認同,有個人靠一靠,其實是很幸福的事情,他分擔(dān)了她絕大部分的憂慮和焦慮,好像以前困擾她的世紀難題,全部在慢慢的迎刃而解。 這人,到底是什么構(gòu)造? 他為什么可以這么棒棒的呢? 簡直讓人不禁崇拜。 她撐著下巴,笑吟吟地坐在桌上思考著。 從來沒有人給過她這樣的感受,賀希言跟蘇北是對她不錯,蔣氏兄弟也對她不錯,可是他們只能做到對她不錯,卻揮散不掉她心間的陰霾。 但是陸焉識,他做到了。 就像一束帶著強烈光芒的烈陽,輕易就鋪滿了她心間,驅(qū)散了心頭盤旋已久的陰霾…… 或許是他看明白了,她的不思進取,從來都不是因為自己不想要什么,而是不能要什么,他更明白,問題的根源在哪里。 ------題外話------ 這章太精彩了,我怕看一半你們睡不著,所有一萬字全放進來了,讓大家看完可以去睡覺,這是兩章的量哈,所有就一更,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