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劉mama問道:“夫人還是想著羅家呢?您可別忘了四姨奶奶上回惹惱了老夫人,就怕老夫人看不上羅家不愿意呢!” 趙氏道:“不說別的,單說孝然這孩子就是個很不錯的,又懂事又上進,老夫人對羅家是有些成見,不過她也不是執(zhí)拗不講理的人,要是孝然明年春闈中了榜,老夫人那里總能說得通的!” 趙氏又翻了兩頁賬冊,忽然看見幾項不對勁的支出,便指著問道:“伯爺何時開始吃燕窩了?怎么這個月他那邊支了這么多燕窩?還有紅參四根,枸杞十二包,單他拿的這些東西就比往常多了一百多兩銀子呢!” 劉mama思索道:“伯爺從來不吃這些東西的,大約拿去是給那戲子了吧?那戲子如今也不知道從哪里學(xué)的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夫人樣子來,燕窩人參流水似的吃,伯爺給她貼了不少銀子,這個月大姑奶奶辦婚事,伯爺又出了三千兩添妝錢,想來手里吃緊,這才從公中的帳務(wù)上支了這些東西?!?/br> 趙氏這下不滿了,“咱們家里再怎么有銀子,也經(jīng)不得這么敗下去!一個外室也這般講究起來了?從前我不管她,可也沒想過她這么敗銀子,便是家里那幾個姨娘,都是拿著月例銀子過日子的,每月花銷都有定數(shù),她一個外室倒比這些有名有份的姨娘還闊綽些,就連我這個正室夫人都要給她比下去了!” 趙氏氣的把賬冊子往桌上一扔,“等伯爺回來我倒要問問他去,一個月貼了多少銀子,竟把那外室養(yǎng)的這樣瀟灑?” 第四十二章 菊花胡同是個老巷子,小徑曲長,青磚石瓦,雖不如高門大戶那般顯赫,卻也別有一種風(fēng)情韻味。 從巷口進去第二間,便是那外室潘小羅的住所。 這屋子是一間二進的小院,正房里住的是潘氏,側(cè)房里住著買過來伺候的兩個小丫鬟。 那潘氏年輕的很,今年才十五,跟慧容差不多大,兩個小丫鬟就更小了,一個十二,一個十三,就是倆啥都不懂的黃毛丫頭。 可卻偏偏就是這么個小院,這么個十五歲的小丫頭,讓伯府后院里那些姨娘通房個個恨的咬牙切齒。 余文軒在巷子口下了馬車,還沒進門,對門家的娘們就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 余文軒一邊抬腳進門一邊心里暗罵,這作死的老娘們! 對門那家姓張,爺們是個長工,那家娘們生的也是個粗俗樣子,根本上不得臺面。 潘氏剛搬過來的時候,那張家的婆娘看著那樣貴氣的馬車,成箱成箱的行李,又見潘氏一身好料子做的衣裳,穿金戴銀,呼奴喚婢的,后頭還跟著六七個小廝護送著,驚得險些摔出門外。 這條小胡同里何曾有過這樣的場景?讓人不得不稱奇! 沒過幾日胡同里就傳開了,那潘氏是大戶人家外室的消息也就不脛而走。 潘氏向來不愛出去,她在這街頭巷尾都是有名聲的,都知道她是大戶人家的養(yǎng)在外頭的小婆娘,余文軒只要一來,總有街坊鄰居出來看熱鬧。 那些小媳婦,老大娘什么的都是不省心的,尤其這個對門張家的,總愛打探潘氏這邊的消息,弄得潘氏很是討厭她。 且那張家的本以為潘氏的爺們該是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要么就是肥頭大腦的商戶,可誰知道見過余文軒過后,發(fā)現(xiàn)他不僅不老不肥,還是個玉面俊朗的郎君呢! 于是余文軒每次過來,那張家的就倚在門口賣sao,著實狠狠惡心了他一把! 余文軒提著衣擺快步進門,那張家婆娘連他的正臉都沒瞧見,心情很是不爽快,甩著張臉就回去了,進門先往炕上一腳踹過去。 她男人在炕上睡覺睡到一半,讓她一腳踹醒了,滿腦子火氣的坐起來罵道:“發(fā)什么瘋呢?” 那婆娘一屁股坐在炕上,同他說道:“對門那家的爺們又來了呢?” 她男人撓撓頭,起身套上衣裳道:“來就來唄,你高興個什么勁兒?” 張家婆娘瞪他一眼,壓低了聲音湊過去道:“唉,你說那家的小娘們是不是有身子了?昨兒我出門倒水,看見她站在門口,那樣苗條的身子,偏就肚皮那鼓了一塊,我瞧她像是有身子的樣呢!” 她男人惱道:“你又這樣,又這樣!閑的慌就去把衣裳洗了,把地掃了,管人家閑事做什么?” 婆娘哼一聲,猶自感慨起來,“唉呦,人家命好喲,跟了個有錢有勢的闊主兒,如今肚子也爭氣,若她真有福氣懷了孩子,了不得要光明正大的進門去了,真真兒是個命好的!” * 余文軒從小門里進了院子,正房的大門閉著,四周窗戶也關(guān)得嚴嚴的,一絲風(fēng)都透不進去。 推了門進去,屋里很安靜,桌子上還放著半盞殘茶并一小碟子吃剩的點心。 潘氏在里間睡覺,散著頭發(fā),裹著薄被,身邊沒有伺候的人。 兩個小丫頭不知往哪躲懶去了,這院子小,沒處可玩,可只要潘氏一睡覺,那倆丫頭就往外跑。 余文軒很是無奈,這外邊的丫頭真是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 他也跟潘氏說過幾回,要拘著那些丫頭,別總讓她們溜出去玩,屋里連個添茶加水的人都沒有,可潘氏自小是過慣苦日子的人,原先在戲班子里被打怕了,哪怕如今跟了他,可性子還是畏畏縮縮的,根本約束不住人。 他走過去輕輕坐在床邊,縱然已經(jīng)盡量把動靜放小,可潘氏睡的不安穩(wěn),床一晃就醒了,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余文軒坐在那,鼻子一酸就開始掉眼淚,九轉(zhuǎn)十八彎的叫了一聲,“爺!” 余文軒還未說話,潘小羅已經(jīng)哭的身子直抽抽了,“爺都好些日子沒來了,我以為爺不要我了呢?” 余文軒摟著她笑道:“這話說的,不要誰也不能不要你啊!” 潘小羅把他一推,哭著道:“爺就會糊弄我,早先還說什么把我接進府里,讓我風(fēng)風(fēng)光光做伯府的姨奶奶,可如今呢,我肚子都大起來了,還是窩在這小破胡同里,爺不管我也就算了,我知道自個是下賤命,不配給您做姨娘,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那可是爺?shù)墓茄?,您就這么不管了?” 潘氏說著就大哭起來,“左右是個沒名沒分的孩子,我何苦生他出來作孽,不如我們娘倆一道吊死了給你省省心,沒得在家里糊弄妻妾,出來又來糊弄我!” 余文軒怕她情緒激動傷著孩子,忙安慰道:“我接你,我接你進府還不行嗎?” “真的?”潘氏停住哭聲,眼里帶著驚喜的意味看過去。 余文軒斬釘截鐵道:“真的!”,忽又放軟了語氣道:“我跟你說過的事就肯定不會反悔的,你肚子還有我的親骨rou呢,我們余家的香火可就全指望你這肚子了,你說我能不管你嗎?” 見潘氏表情好轉(zhuǎn),余文軒笑嘻嘻的掏出懷里的紅錦布盒子,撥開盒蓋討好道:“你瞧瞧,新打的兩支金釵,都是京里時興的花樣,拿過來給你戴著玩玩兒!” 潘氏喜上眉梢的接過金釵,歪在余文軒懷里撒嬌道:“那爺什么時候接我進府呀?” 余文軒半推半哄道:“不急在這一時,你先把孩子生下來,我肯定想主意接你進去!” 那潘氏登時坐直了身子,盯著余文軒半晌,哇一聲哭出來,“我就知道你騙我,我就知道你不會管我的,既然家里蹲著幾個坐山虎,為何又來招惹我?如今害我有了身子,又是怕這個,又是怕那個,那你不必管我了,也別念著我的肚子,你回去哄你家里那幾個祖宗便是了!” 一面把手里攥著的金簪子全扔在地上,憤憤哭道:“我不要你的東西,都拿走,我再不要了!” 余文軒真是急得沒處說去,自個也惱了,一味擺手道:“得,都是祖宗,都是祖宗行了吧,只我一人是孫子!” 不是他不愿意給潘氏一個名分,這潘氏還懷著孩子呢,他如何能不寶貝? 可要想給她名分也不是個簡單的事,把外室接進門,老夫人頭一個罵死他,再者趙氏那一關(guān)也過不去,柳姨娘更是個難纏的,只怕房頂都要給掀了去! 最重要的,那潘氏原是戲班子里出來的,是下九流的賤籍,即便把她接進府里做了姨娘,將來生了孩子記在她的名下,那孩子有個賤籍的生母,一輩子就算是完了,若是男孩,便做不得官考不了舉,若是女孩,說親也是極費勁的。 他原本想的是,讓潘氏在外邊先把孩子生下來,等生米煮成了熟飯,孩子已經(jīng)生下來了,家里再不愿意也沒得可說,然后再把那孩子記在蘇姨娘的名下,蘇姨娘性子溫吞,又是個良妾,總比潘氏的賤籍好。 其實最好的應(yīng)該是記在趙氏名下,就怕趙氏不愿意。 不過這個他也想好了,若生下來是個兒子,哪怕趙氏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要給他兒子爭個嫡出的名分,若是個女兒,那就記在蘇姨娘名下。 他 心里早把主意打好了,誰知道這潘氏又不干了,平日乖的跟什么似的,如今仗著肚子也開始跟他唱反調(diào),還說什么不給她名分就不生這個孩子。 之前他嚇唬她來著,說伯府后院陰私多,大宅門里都這樣,你涉世未深,年紀又小,進了那個虎狼窩,肚子的孩子未必能生的下來,古來大戶宅門里多的是一尸兩命的例子! 這話把潘氏嚇的老實了幾天,不敢再跟他提要求了,可后來不知道又聽了哪個老娘們一頓挑唆,潘氏覺得他在搪塞,為著就是不想接她進門,于是這幾日又開始鬧騰,尋死覓活的鬧騰! 原先就是喜歡她乖,如今不知怎么的也變得跟柳姨娘那樣潑皮不講理了,委實煩人的很! 且這潘氏的肚子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他到現(xiàn)在還不敢跟家里講,可要是不說,這邊潘氏又饒不了他! 他心里急得那是抓心撓肝吶,可又實在沒轍! 唉,風(fēng)流債,風(fēng)流債,怪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呢!真真是來討債的! 第四十三章 余文軒這廂先把潘氏哄住,那邊又急忙忙回了家里,想著尋個好時機再同趙氏和老夫人說。 回去十天沒到,老夫人不知怎么的染上了風(fēng)寒,臥病在床好幾日,整個人精神也不大好,日里吃不下飯,夜里又睡不安穩(wěn)。 老夫人本來不常生病,只是年紀大了身子不如以前,這么個小病就把人折騰的起不來床,再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治了幾天也不見好,連著家里媳婦孫女都沒得歇,全陪在床榻邊照顧著,趙氏陪的最勤,天天衣不解帶的端水喂藥,累的連余文軒給那外室大把花銀子的事都沒空管了。 這一日余文軒才下值回來,先往老夫人屋里過去,進了門便看見地上主子奴才跪了一地,心里陡然嚇了一跳,忙上前問怎么回事。 趙氏帶著三個孩子跪在地上,含淚回頭道:“伯爺快來勸勸吧,母親非要去莊子上養(yǎng)病,怎么勸都不聽。” 趙氏拽著余文軒一同跪下,又對著榻上的老夫人道:“母親也算體諒體諒我們,兒子媳婦雖多有不周到的地方,可這家里總比莊子上好,況且您還染著病,如何能去莊子上受苦,這要是傳了出去,那不是讓人指著鼻子罵咱們不孝嗎?” 余文軒一動不動的跪著,側(cè)眼看著趙氏連哭帶勸的。 可老夫人也是鐵了心的想去莊子上,即便趙氏哭成這個樣子,還是不為所動,擺擺手道:“你不必這么說,那莊子離京里不遠,來回一天便足夠,我也不是責(zé)怪你們不孝順,你這些年的孝順賢惠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在這伯府里住了幾十年,我也膩味了,想換個地界住住,散心也好,養(yǎng)病也罷,只當(dāng)出去放放風(fēng)了。如今在家里人參燕窩頓頓吃著,綾羅綢緞日日穿著,腳都不帶粘地的,下床走兩步路,便一堆人跟在后邊又摻又扶,按肩揉背的,照這樣下去,只怕我還死的快些?!?/br> 說完了又對余文軒道:“是我自己想去的,你可不能埋怨你媳婦,我這病也沒什么要緊的,不至于全家撂下事來看顧我,我上莊子里閑散閑散,喂喂雞養(yǎng)養(yǎng)魚,看看花兒下下棋,比在家里還快活些?!?/br> 趙氏抹著眼淚道:“您在家里不也能喂雞養(yǎng)魚,看花下棋嗎?你若覺得沒意思,媳婦陪著您下棋養(yǎng)魚還不成嗎?何苦跑到莊子里受罪去?” 老夫人道:“從前我十幾歲做姑娘的時候,還是從窮鄉(xiāng)僻壤的小村子出來的,那時候連飯都吃不飽,心里也不覺得苦,如今去莊子上,仆婦成群跟著,農(nóng)家小菜吃著,這般瀟灑的日子怎么能算受罪呢?興許去了那邊緩一緩,我身子還能更康健些,到時候沒準(zhǔn)鶴發(fā)童顏,活蹦亂跳的回來了也不一定!” 映容跪在一旁,她聽的出來,老夫人說的不是氣話,她是真想去莊子上散散心,又看看趙氏,見她一臉急色卻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心中不免嘆氣,趙氏是怕老夫人帶病出府,會讓她自己和余文軒背個不孝的名聲。 余文軒也默不作聲的聽著,心里一通盤算,老夫人要去莊子養(yǎng)??? 這簡直是天賜的良機呀! 這么一想,險些拍手笑出來,他正愁怎么把潘氏弄進來,可巧老夫人就要出府去,這尊大佛出去了,府里再沒旁人管的了他,趙氏頂多跟他吵幾句嘴,也不會有多大問題,這是多好的機會??! 正兀自想著,忽而聽得老夫人喚他,“文軒,你覺著呢?” 余文軒緩過神來,忙低頭道:“這,這叫兒子怎么說呢?” 頓了片刻,又嘆口氣故作委屈道:“您還染著風(fēng)寒呢,如今怎好出府去?您這一出去,兒子豈不是要被人打著臉罵不孝了?只是,只是母親若真覺得府里住的厭煩了,兒子也不能不顧著您的心意硬拘您在這,您要是住的不歡心,對身子更不好,那兒子的罪過可就大了?!?/br> 一通深明大義的話說完,無視趙氏吃驚的眼神,又滿臉沉痛的總結(jié)道:“這么著,母親要實在想出去散散心,便多多帶上仆役隨從,您身邊有人照顧著,我也好放心不是?若您在莊子上住了幾天住膩了,或是不習(xí)慣那邊,就叫人回來稟報,兒子必定親自驅(qū)車接您去!” 余文軒嘴上這般說完,心里想的卻是,快出去住著吧!我便是拉老黃牛也得把你拉過去! 趙氏聽余文軒這么說,差點氣的栽倒過去,正欲開口反駁,卻見老夫人含笑道:“你懂我的心意便好?!?/br> 老夫人從榻上起身,一手攜著趙氏道:“你可千萬別自責(zé),你的孝順我知道,我去了莊子上,府里便全盤交給你打理了,你好好管著家,便是最大的孝順?!?/br> 一手又拉著余文軒道:“好好疼你媳婦,別讓她cao心!” 余文軒哪有不應(yīng)的道理,點頭點的跟雞啄米似的,夫妻兩個一人扶著一邊,趙氏低頭聽著,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老夫人又喚了映容,碧容和黛容起來,語氣寬和道:“從前雖我教養(yǎng)你們不多,可個個都是打心里疼愛的,一晃眼幾個姑娘都這么大了,慧姐兒都出門子了,我也老的快走不動道了,你們幾個親姐妹,往后可不能再吵嘴打架了,姐妹之間要相協(xié)相幫,都仔細的跟著女師傅們學(xué)女紅學(xué)管家,將來好好許個人家,也好叫我放心?!?/br> 映容忙道:“祖母說的我們都記在心里,再說您去莊子上,也不過是去散心養(yǎng)病的,過些日子還是要回來的,您若在那邊寂寞了,得了空我們姐妹幾個看您去?!?/br> 老夫人笑道:“行,你們得空就過來陪陪我?!?/br> 老夫人下定了決心要去莊子,晚間小佛堂里就開始收拾東西。 去的那處莊子是老夫人名下的,原是當(dāng)年余家封侯之際所得的賞賜,離京城也不遠,一共四百畝沃田并一個小山洼,也是個歲利上千兩的富庶莊子。 老夫人那邊連收拾帶準(zhǔn)備,統(tǒng)共不到三日,可莊子那邊聽聞東家老太君要過來養(yǎng)病,費了一千一萬個心拾掇準(zhǔn)備,想著借此博東家個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