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兒生得清艷昳麗，雖然年紀(jì)不大，然而顏色鮮艷，生就了單薄的氣息，瞧著有些弱不禁風(fēng)的。

    她被個丫鬟扶著下來，走到了十一公主身邊，先給十一公主的外祖母王老夫人福了福。

    “給您請安了?！毖鄬幖t著臉對老人家說道，“這段時間只怕要叨擾您，給您添麻煩了?！彼穆曇糗涇浀模犞筒皇莻€潑辣的脾氣，王老夫人愣了一下，見十一公主眼底帶著笑容，不由心中微微一動，帶著幾分慈愛地說道，“哪里的話。貴女下降，王家歡喜還來不及。”她這樣溫和，十一公主不由笑著對王老夫人說道，“這是我的手帕交，理國公府出身的阿寧，在宮中素有體面，貴妃娘娘最喜歡她。”

    提到那位在宮中握有權(quán)勢的李貴妃的時候，王老夫人的臉上不由露出幾分敬畏與尊重。

    當(dāng)她聽十一公主說燕寧被李貴妃喜愛，越發(fā)高看了燕寧一眼。

    更何況十一公主又說燕寧出身京都理國公府，既然是國公府的門第，那顯然眼前的這一位也是京都貴女。

    或許蜀中別人家不知道，都以為公主才最尊貴。

    不過家里出了個不得寵的王美人的王家卻明白，雖然燕寧不過是臣女，不過在宮中還不一定是誰更風(fēng)光呢。

    因此王老夫人越發(fā)不敢怠慢。

    “這真是貴客。”她溫和地說道。

    “沒有沒有。我其實是叨擾您家里了。我是侍奉公主才來的蜀中?！毖鄬幠睦锔覒?yīng)承什么“貴客”，急忙擺手。見她嬌滴滴的小女兒的模樣，竟然沒有半分所謂得寵的貴女的傲然的氣度，倒是嬌憨可愛，王老夫人不由欣慰地看向十一公主……十一公主的手帕交如果是這樣性子柔和良善的，那在宮中的日子過得應(yīng)該不壞。然而她欣慰之后又想到王美人進(jìn)了那暗不見天日的后宮之后，這么多年卻都沒有什么消息，不由又生出幾分傷感。

    如果不是當(dāng)年……她那個已經(jīng)死了的男人瞧著閨女生得美貌，因此想要博個富貴前程，把好好兒的閨女送到了宮里去，那又怎么還會有十幾年的母女分離。

    想到那死鬼男人當(dāng)年還遺憾女兒只生了個公主，不能為王家光耀門楣，王老夫人倒是忍不住在心里慶幸……兒女都是一樣兒的，可是如果生了皇子，只怕還要卷入許多的紛爭之中不得安穩(wěn)。倒是生個公主，女孩兒貼心，還能好生在宮中陪伴王美人。

    此刻見十一公主性子干脆，王老夫人也覺得高興起來。

    “快進(jìn)去吧?！彼χf道。

    此刻，兩旁的兒媳都訥訥的，有心討好十一公主，又畏懼她這個婆婆的樣子。

    王老夫人也知道兒媳們都對能被陛下恩典回歸母族的十一公主有些期盼，不過期盼也就是白期盼罷了。

    她不可能答應(yīng)叫王家在攀附如今在京都不知生活過得如何的王美人母女，叫她們母女被家中拖累。

    畢竟，王美人如今還只是低位的嬪妃……如果皇帝真的在意她們母女，又怎么會不升王美人的位份呢？

    心里想著這些事，王老夫人卻是一位十分溫和的老人家，和十一公主與燕寧一同進(jìn)了王家的大門。她們浩浩蕩蕩地進(jìn)去，卻不見王家的大門外，一個穿戴得十分華麗的中年婦人遲疑地看了許久王家的門口，之后低聲說道，“理國公府。姜家？”她似乎在回想什么，之后臉色又有些變色，急忙對一旁一個扶著自己的丫鬟低聲問道，“剛剛你聽公主殿下喊那位姑娘什么？”

    那丫鬟急忙說道，“回太太的話，公主殿下喊那位姑娘阿寧?！?/br>
    “阿寧。理國公府的阿寧。”這婦人念叨了幾回，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又急忙去看王家門里的動靜，卻見此刻人都已經(jīng)進(jìn)去得差不多了，頓時王家的大門就關(guān)上了，將一切羨慕嫉妒還有各種情緒的目光全都阻隔在外。

    然而雖然看不見里頭的人影，這婦人的臉色卻忽青忽白了一陣喃喃地說道，“不會這么巧吧？我得回去問問老太太去！”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焦慮，帶著摸不著頭腦的丫鬟就匆匆地走了。

    王家的人自然不知道這些，這一天大擺宴席，款待從京都遠(yuǎn)來的十一公主和燕寧。

    燕寧也不是一個活潑的脾氣，道了謝就坐在十一公主的身邊，笑瞇瞇地聽十一公主和王老夫人說話。她雖然人是笨笨的，不過卻長著眼睛。王老夫人看十一公主的目光和老太太與大舅母看她的目光是一樣的，可見是真心疼愛。

    至于王家的其他人，在燕寧的心里也并沒什么印象，無論是想要巴結(jié)十一公主，希望十一公主提攜她們的兒子去京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做事，還是打量十一公主，仿佛不經(jīng)意地問十一公主如今陛下可給她賜婚了什么的，事態(tài)千百，叫燕寧覺得有些復(fù)雜，卻并不會叫她覺得厭煩。

    等宴席散了的時候，她還說給十一公主聽。

    十一公主便跟著笑。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在家里也要端著公主的譜兒?！彼谕跫业臅r候并沒有露出在燕寧跟前的自在輕松，相反還是一副端貴的公主的姿態(tài)，今日還大賞王家的下人，還將許多的京都才有的尊貴的玩意兒賞給王家的女眷，只有王老夫人的禮物，是她和王美人當(dāng)初在京都就認(rèn)真預(yù)備好的，并不稀罕，只不過是王美人常年禮佛供奉的一尊玉佛。

    雖然這玉佛不大，可是卻是她們母女的真心。

    “當(dāng)年我母親離開蜀中去京都的時候，與舅母們也只不過是尋常往來。如今相隔十幾年，彼此都生疏極了，還有什么親近與厚愛。不過是瞧著我是個公主因此才親近，卻與外祖母的真心記掛不同。”

    王老夫人說起宮中的時候只說王美人困在那里叫人心疼。然而王家的其他女眷說起王美人的時候卻說是羨慕王美人在宮中安享榮華富貴……這就很能看得出誰有心誰沒心了，既然如此，十一公主自然不會和她們放下自己的身段來親近。

    既然她們敬畏她的公主身份，那不如繼續(xù)敬畏下去也好。

    “老夫人眼里的眼淚是真的。”燕寧低聲說道。

    “外祖母是真心記掛母親。當(dāng)年外祖父送母親去京都選秀，外祖母就和外祖父大鬧了一場，夫妻反目。等知道母親被選中了，留在宮里頭，外祖父揚眉吐氣，在蜀中好生風(fēng)光，在城中地位也不同了?？墒峭庾婺竻s搬到了莊子上去住。還是外祖父過世之后，我才聽說外祖母回到了王家來?！毕氡赝趵戏蛉诉@種態(tài)度會叫王家的人不解，畢竟把女孩兒送入宮中這是很體面的事，在蜀中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

    可是怎么還鬧成這樣呢？

    十一公主不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燕寧急忙摸了摸她的手背。

    “老夫人能看見公主回歸母族，也會很欣慰的?！?/br>
    “那是自然。而且外祖母總是擔(dān)心母親在宮里沒有寵愛，我們母女會遭罪。不過我這回回來也安慰她了。雖然母親無寵，不過貴妃娘娘是十分溫和公正的人，宮里沒有敢作踐我們，以母親的位份還有我身為公主的身份，按規(guī)矩的吃穿用度也是極好的。娘娘宮規(guī)森嚴(yán)，也無人敢克扣。只不過是……”十一公主見燕寧露出幾分關(guān)切，便笑瞇瞇地說道，“不過是不被人放在心里罷了?！?/br>
    她們其實過得日子不錯，除了沒有被皇帝放在心里，如同影子一樣在宮中生活。

    這其實也不算什么。

    “公主既然回來了，就多陪陪老夫人吧?！毖鄬庮D了頓，給十一公主出主意說道，“而且公主也長大了，以后，以后總是會建自己的公主府的。有了公主府，就是自己個兒說了算啦。到時候公主就把老夫人接到京都來，老夫人也能和公主住在一塊兒，那才是幸福的事?！彼劬α辆ЬУ乜粗还鳎还鞯哪抗馊岷推饋?，看著燕寧清澈的眼睛，覺得眼淚幾乎要流下來，急忙笑著說道，“沒錯。你說得很對?！?/br>
    她覺得自己被燕寧安慰了。

    燕寧有點不好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遠(yuǎn)處似乎有幾個錦衣青年遠(yuǎn)遠(yuǎn)地，躊躇著不敢過來。

    燕寧不喜歡見外人，而且之前三太太的侄兒給她的陰影太大了，她見那幾個青年遠(yuǎn)遠(yuǎn)地往這邊看，就躲到了十一公主的身后去。

    “舅母們的小心思罷了?！笔还饕部戳艘谎勰菐讉€青年，見他們身上穿著簇新的錦衣，面容都很俊俏，便哼笑了一聲。

    “什么意思?。俊?/br>
    “她們以為若是我能在家中看中了他們之中的哪一個，或許還可以選做駙馬?！笔还髌降卣f道，“那自然就是她們臉上的光彩了?！?/br>
    她對于這種心機(jī)并不算多么放在心上，倒是覺得有些可笑……舅母們知不知道，如果自己的兒子被選做駙馬，那是要把公主“尚”來的，而且要跟著十一公主去京都住在她的公主府上，這和入贅沒什么分別。

    雖然王家的人應(yīng)該愿意去京都享福，不過這種在公主府上給公主當(dāng)奴才似的享福，能舒服么？

    她微微搖了搖頭。

    燕寧猶豫了一下。

    “還是不要見外男吧。”她不喜歡見外人。

    “那是自然。叫他們以后不許出現(xiàn)在咱們視線所及的地方。”這次是王家沒有規(guī)矩，十分丟臉。

    十一公主和燕寧正說話的時候，卻見沈言江已經(jīng)帶著幾個侍衛(wèi)將那幾個錦衣青年帶走了。

    “他倒是心細(xì)?！笔还骱脱鄬庍€什么都沒說呢，那沈言江就已經(jīng)知道這種事不妥，叫那幾個錦衣青年不許出現(xiàn)在公主面前。

    如今想想，楚王把沈言江派來倒是有道理的。

    不然換一個心思粗糙的武將，大概大大咧咧在軍中慣了，未必能想到這是對公主與燕寧的冒犯。

    燕寧默默地點了點頭。

    她見十一公主目光落在沈言江的身上關(guān)注了一會兒，便也陪她站了一會兒，就一同回去王家給十一公主專門預(yù)備的好院子里去了。

    那院子里都是如花朵般美貌的丫鬟，十分殷勤體貼，不過燕寧還是習(xí)慣拂冬服侍自己，因此只叫這些丫鬟在外頭，叫拂冬守著自己。這王家的條件顯然比在軍營之中好多了，真的跟十一公主說的那樣，高床軟枕，閨房里香噴噴的，舒服得不得了。

    可是燕寧卻第一次失眠了。

    她在陌生的蜀中，獨身一人沒有家人依靠，又沒有楚王在，只覺得心里不安，睡不著覺。

    甚至她覺得軍營之中那硬邦邦的小榻都比這樣軟乎乎溫暖的床鋪叫人覺得安穩(wěn)。

    因為一晚上沒睡好，翻翻滾滾地折騰，燕寧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眼底掛著大大的黑眼圈，看起來更加可憐了。

    拂冬瞧著自家姑娘都覺得可憐。

    “姑娘，要不然再睡會兒吧。”

    “不了。這是在別人家做客，躲在屋子里睡大覺多不好啊。”燕寧昨天是抱著楚王的腰牌好不容易才睡著了，此刻無比疲憊，卻搖頭低聲說道，“總不能給姜家丟臉?！?/br>
    她出身理國公府，如果不知規(guī)矩，那只會叫人笑話姜家的家教。只是她正說著話呢，卻見外頭一個十一公主身邊的宮女請安之后走進(jìn)來，見了燕寧急忙給燕寧福了福說道，“給寧姑娘請安。公主正尋姑娘呢，說是前頭來了一個燕守備家的太太，跟老夫人說是姑娘的嬸娘。公主想問問姑娘，認(rèn)不認(rèn)識她?！?/br>
    第68章

    姓燕？

    拂冬的臉色一變。

    燕寧卻只是愣了愣，壓住了想要說話的拂冬，搖頭對這宮女說道，“不認(rèn)識?！?/br>
    她的目光十分平和，甚至沒有半分激動，看不出有什么高興或者不高興的樣子，仿佛這個姓燕的對她來說本來就應(yīng)該是陌生人一樣?？墒沁@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姓燕的啊……這宮女都愣住了一下，然而到底在宮中見過的奇怪的事多了去了，她愣了一下之后很快給燕寧福了福說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回公主的話?！?/br>
    既然寧姑娘說不認(rèn)識，那自然她們就都不認(rèn)識。

    至于其他的，宮女也不敢多問，甚至不感興趣。

    主子們的事知道得越多，其實也不算什么好事。

    拂冬忍耐著送這宮女出去，轉(zhuǎn)身回來，看見燕寧似乎并沒有傷心不安什么的，頓時松了一口氣，卻忍不住低聲問道，“姑娘，這燕家……”她猶豫了一下對燕寧低聲說道，“燕家不應(yīng)該在蜀中啊?！?/br>
    燕寧的亡父祖居山東，于蜀中十萬八千里呢，不然，燕寧來蜀中之前也不會完全沒有想到會遇到口口聲聲說認(rèn)識她的燕家的人。此刻看見燕寧似乎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拂冬低聲問道，“他們不會壞什么事吧？”

    “我本來就不認(rèn)識他們啊?！毖鄬幰姺鞫瑩?dān)心地看著自己，笑了一下，拉住了拂冬的手說道，“我從小在京都長大，怎么可能認(rèn)識什么燕家的人?！?/br>
    這真是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情況。上一世燕寧膽小羸弱，從未踏出京都，因此也從未見過燕家的人。燕家的人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也對燕家的人并不感興趣，她都把燕家給忘記了，甚至她的心里，京都的理國公府才是她的家。

    可是現(xiàn)在，竟然有燕家的人冒出來了。

    不過這也沒關(guān)系。

    在燕寧的心里，他們本來就是陌生人罷了。

    “可是我擔(dān)心他們轄制姑娘?！比绻麚Q了別人，拂冬不會這樣猜測?？墒侨绻茄嗉摇嗉矣钟惺裁醋霾怀鰜淼哪?？他們是曾經(jīng)在燕寧父親戰(zhàn)死沙場之后，想要搶走燕寧一家所有財產(chǎn)，還氣得燕寧生母自盡的貨色。

    這樣的人家，如果看見燕寧如今這樣顯赫，還不黏上來啊？拂冬的手心兒都在發(fā)涼，可是燕寧卻并沒有多么緊張，她想了想，對拂冬說道，“沒事兒，這是王家，而且還有十一公主，還有沈副將護(hù)衛(wèi)，而且還有王爺在呢?！?/br>
    “我擔(dān)心燕家會說一些誣陷姑娘的話。比如姑娘不認(rèn)家族，是不孝不悌之人?！狈鞫瑩?dān)心地說道。

    燕寧和燕家一向冷淡。

    如今，她又不認(rèn)燕家的人。

    可燕家到底是燕寧的家族。

    如果燕寧真的這樣無情，燕家鬧出來，那燕寧的名聲豈不是壞了？誰都不會喜歡不認(rèn)家族的白眼狼的。

    “這有什么的。這是在蜀中，又不是在京都?！毖鄬幵敢庠谕跫易龀鲆桓币?guī)規(guī)矩矩的樣子不給理國公府丟臉，可是也不代表她會被燕家在蜀中轄制。就算是她的名聲在蜀中壞了又怎樣，反正日后王爺回到京都，她也不會再來這里跟燕家有什么瓜葛。

    至于京都……燕家敢去京都么？她大舅母大表姐還有表哥們不弄死燕家的人才叫奇怪。如果不是畏懼理國公府，燕家怎么可能這么多年沒動靜，完全沒有sao擾過燕寧。

    因此燕寧完全都不害怕。

    她在蜀中又不是沒有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