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邊那個霜月真的很能干?！逼钔纳硎忠膊徊?，至少能夠在疾奔中跟上抱著祁和的司徒器，沒有太耽誤工夫。祁同突兀地開了口，他知道祁和在想什么，也知道剛剛那些話出自自己嘴里是在暗示什么：“她幫你擋下了一次次的暗殺。”

    祁和一點點地睜大了不可思議的眼睛。

    所以，歷史上的公子和并不是病死的？怪不得他一直等不到他想要的死亡，他根本連死因都沒搞對過。歷史真的是個小姑娘，后人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暗殺祁同的人以為祁同死了，就把他給埋了。

    但祁同根本沒有死，哪怕這樣被活埋，他都最終從土里爬了出來。

    祁同這些年，也不是去封地真正地胡天胡地去了，他接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任務(wù)，需要進行一些遮掩。不帶祁和去封地，一方面是不想暴露自己，也不想把祁和卷進去；另外一方面……當然也是因為祁同真的討厭祁和。

    “是我年輕不懂事?！逼钔傆X得他娘身體變得不好是弟弟導致的。當然，現(xiàn)在祁同知道了，并不是這樣，從她娘流產(chǎn)之后，她的身體就已經(jīng)很不好了。

    這與祁和無關(guān)。

    但就像是祁同再討厭祁和，也不會真的不管祁和一樣，祁和也在得知祁同的死訊之后，給了他一場體面的葬禮。

    “我一直沒有來得及說，謝謝你，這兩年還會祭拜我?！逼詈偷募依铮恢惫┲迦说撵`位，包括祁同的。

    祁和回了祁同一個假笑，傷害已經(jīng)存在了，他不可能與祁同就這么相逢一笑，握手言和。但他也必須承認，他對祁同現(xiàn)在是既不討厭也沒有喜好。兩兄弟終究還是隔了一層。

    “也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追查殺害我的人?！逼钔值?。

    祁和其實也不確定祁同到底是怎么死的，按照歷史記載他確實應(yīng)該是死了的。但祁和卻怎么也沒有辦法接受祁同死得這么突兀。他更多的猜測是祁同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被人殺人滅口。

    當然，祁和一直沒能追查到真相，因為線索斷得太干凈了。

    祁和與祁同是真的沒什么感情，所以在祁和準備作死的時候，他也只是安排了人繼續(xù)追查祁同之死的線索，卻并不會因為這個線索而耽誤自殺?？山Y(jié)果就是這么……造化弄人。祁和直到現(xiàn)在也沒死，祁同自己已經(jīng)回來了。

    祁同這兩年，一開始是在養(yǎng)傷，后來就是隱姓埋名繼續(xù)追查殺他和祁家全家的兇手，順便挖密道。

    “所以，是你帶走了天子？”

    祁同帶走了女天子，又不傷害她，這倒也能說得通。祁同對祁和不怎么好，但對于姜老夫人和女天子這兩位還是一直很敬重的，那也是他僅剩的親人了。

    祁同搖了搖頭：“我只是負責在外面接應(yīng)?！?/br>
    “那是誰帶天子離開的皇宮？”祁和詫異極了。

    “你可以親自問她?！?/br>
    在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司徒器對祁和說的驚喜才終于現(xiàn)身——女天子聞時，是沒有瘋瘋癲癲的那個正常的聞時。她的身體看上去還是不算特別好，皮膚白得能在夜晚里發(fā)光，但精神頭不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從未如此有神過。她戴著兜帽，和姜老夫人互相攙扶，齊齊擁抱住了祁和。

    “阿和?！彼齻冞@樣輕聲喚他。

    祁和怔怔地陷在兩個親人的懷抱里，他是如此震驚，又如此歡愉，就算有再多的疑惑，都沒有這一刻與她們擁抱更加重要。

    女天子詐死……還真就是她自己做的。

    一個所有人都不會猜到的結(jié)果。

    但她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詐死逃離皇宮，她永遠不會這樣對她的家人。她選擇在這個時候詐死，一方面是因為她的替身暗衛(wèi)遭受意外襲擊，死了，她不可能再找到一個比她的暗衛(wèi)更加像她的人來當她的尸體，她只能順勢而為；另外一方面……

    女天子沒有說，她有她的目的，但在目的達成之前，她不打算對姜老夫人與祁和說出真相。

    “您這段時間還好嗎？”祁和只關(guān)心女天子好不好。

    “一切都好?！迸熳右驗槠詈偷年P(guān)心，而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她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被責備、被埋怨的準備，卻沒想到?jīng)]有一個人這么對她。他們只希望她能活著、她能開心，這就是她愿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家人啊。

    在宮中亂成一團的這段時間里，女天子其實一直在陳白術(shù)那里，接受華疾醫(yī)的秘密治療。

    陳白術(shù)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給女天子治病，那他就會和天子索要一半的財產(chǎn)。

    天子一半的財產(chǎn)實在是太龐大，哪怕是陳白術(shù)也知道，他要不起。但他又不想打破自己的誓言，于是就轉(zhuǎn)了個手，由他動嘴指導他的小師叔華去疾來幫忙。

    女天子的頭痛之癥已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陳白術(shù)能做的也只是緩解。

    但這樣的緩解，對于女天子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她需要保持清醒，把她想做的事情做完。她躲在了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祁和的家。

    在祁和被關(guān)在宮里的這段日子里。

    祁和看向司徒器：“你一直都沒發(fā)現(xiàn)？”

    司徒器訕笑，他當時但凡是清醒的時候，幾乎都用在了在外面追查線索，以及在宮里去看祁和，回祁家給他準備的小院就只是睡一覺。有時候太忙了，他甚至都懶得回去睡，隨便找個地方就能對付一宿。

    誰能想到就在祁家后院，門客華疾醫(yī)那里，藏了女天子這么一個大活人。

    最早發(fā)現(xiàn)女天子的還是司徒器的大哥司徒品，畢竟他和女天子之間還有著陳神醫(yī)這個紐帶。

    “我和王姬、太子被軟禁，都是您安排的？”祁和終于想通了，一如他當初的猜測，那不是軟禁，更像是一種在天下大亂之前對他們的保護。但是，這一切都是女天子做的？那個不管是歷史上，還是他所認知的，柔軟無害的女天子？女天子這不會是被誰穿了，或者重生了吧？

    “抱歉，當時情況緊急，我沒有辦法與你們細說?！闭f了就會產(chǎn)生更多的問題，也就裝不像了。女天子這邊其實也是倉皇做出的決定，提前了計劃，畢竟誰也沒想到她的替身會死。

    “不，我沒有責怪您的意思，我只是……”還無法接受真正牛逼的人其實是女天子的這個神轉(zhuǎn)折。

    就，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如果女天子一直這么牛逼，她干嗎要被人控制當這個傀儡天子這么多年？別和他說是什么因為愛情，那祁和一定會笑的。

    “我以前確實很沒用?！迸熳哟瓜骂^，“但在那件事之后，我想通了，我不能一直這么沒用下去。”

    電光石火間，祁和想到了那一天女天子對他說的話，無法保護自己的善良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那不是一種將死之前對晚輩的勸告，而是女天子自己的人生體會，或者說是暗示。她從一開始就對祁和埋下了伏筆。

    金吾衛(wèi)與暗衛(wèi)也是女天子整合的，不管是從權(quán)力、時間都對得上。

    也就只有女天子了。

    “我一半時間是真的迷迷糊糊的?！迸熳佑行┌脨溃钦娴谋活^痛折騰得有些瘋，所以她真正能夠部署的時間只有另外一半，這才拖了這么多年。當年她也不是真的拒絕了陳白術(shù)的治療，而是無法接受開顱。

    陳白術(shù)回去閉關(guān)多年，終于想到了如今這個緩解女天子病痛的辦法——藥方配合針灸。隨著他的入京，正式吹響了反攻的號角。

    祁和回想自陳白術(shù)回京之后的一樁樁、一件件，這才愕然發(fā)現(xiàn)，每一件事在發(fā)生之前其實都是有預(yù)兆的。聯(lián)系歷史，雍畿乃至大啟的巨變其實就發(fā)生在他死之后?；蛘哒f，他的死就像是某個按鈕、某種刺激，讓一切都加快了速度。

    如今祁和沒有死，很多計劃這才慢了下來，有了更多的醞釀與準備。直至最終的爆發(fā)，與祁和所知道的歷史相同又不再一樣。

    每個人都是潛力無窮的。

    你永遠無法知道，把一個人逼到極致之后，他會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但在女天子身上，至少祁和知道了，凡是能當上天子的，就沒有一個會是真正簡單的。

    第37章 花式作死第三十七式：

    雍畿城外, 有女天子很多年前就準備好的溫泉山莊，或者準確地說用“防御塢堡”來形容更合適。

    那塢堡隱在京郊一座四絕孤峙的山上，有溫泉流經(jīng), 于山林坡澤中若隱若現(xiàn)，皎潔的圓月為尖頂蒙上了一層銀色的薄紗, 宛如一位孤冷出塵的神秘佳人。走過層層復(fù)雜的路線, 祁和一行人終于進入了真正的塢堡，看到了高聳入云的大門在眼前拔地而起, 有甲士站列在高墻之前, 進行著嚴密把守。

    塢堡外圍還搭配有最常見的門樓、角樓以及樓櫓, 每一個高處都還有望孔與射孔，將易守難攻的軍事堡壘詮釋到了極致。

    女天子隱在車里，以防萬一還戴上了兜帽, 現(xiàn)在知道她還活著的人還是并不多，她也沒準備現(xiàn)在就暴露出來。

    掀開車簾，露出臉的只有祁同和司徒器。雖然他倆出現(xiàn)在人前的時日不多, 卻已經(jīng)有了不小的威嚴與群眾基礎(chǔ)。站在望樓上的甲士看到他們二人后，便敲響了銅鑼, 讓樓下的甲士緩緩打開了大門, 露出了門內(nèi)炊煙裊裊、阡陌縱橫的別樣世界。

    由外至內(nèi)，分別是甲士、田民、仆從以及主人的住所, 還有散落在各處的兵器、鐵器、手工陶瓷等作坊，儼然便是一個自成一國的小世界。

    這樣的塢堡在大啟隨處可見，最早誕生于前朝，是用來防范蠻族入侵的私人武裝。

    祁和上學的時候, 學過一些有關(guān)于塢堡的歷史，甚至被教授要求寫過有關(guān)于塢堡的論文, 占期末成績總分的百分之四十，可以說是直接關(guān)乎了這一學期的這一科會不會掛。有人寫歷史，有人寫演變，甚至還有人寫塢堡的理論改良與應(yīng)用。

    祁和穿越來之前，還沒有寫完他的論文，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從哪里入手，才能夠讓教授眼前一亮。

    現(xiàn)在，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大啟對于這些地方武裝割據(jù)也曾嘗試著進行過削弱與拔除，可惜收效甚微，到了女天子這一朝更是讓這種私人武裝力量膨脹到了極限。不只是各地諸侯、藩王、世家可以擁有，連普通的地方紳豪都躍躍欲試，建起了小型塢堡。

    祁和學到的歷史上說，這是女天子縱容屬臣、無力控制國內(nèi)局面的象征之一。但祁和現(xiàn)在卻覺得，這是女天子早就在為自己準備的一步棋。

    唯有將樹葉藏在森林里，才不容易引起警覺。

    而縱容了這些塢堡不斷地建立，不僅方便了女天子為自己準備后路，也方便了在未來當武帝聞?wù)可衔恢?，以此為由對jian商貪官進行大面積抄沒。

    這些地方塢堡最終都會被朝廷收攏，成為掌握在中央手上的武裝力量，可以說是一舉數(shù)得。

    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同樣的一件事，換一個角度去看，會看到截然不同的世界。以前祁和總把女天子往簡單里去想，現(xiàn)在，他看女天子做的每一件事都仿佛自有深意。

    好比……

    “您是故意讓王賢誤會的！”

    此時他們一行人已經(jīng)進入了塢堡，女天子拉著祁和單獨去了書房，她知道，他一定有很多問題，不問出來今天都睡不著的那種。

    姜老夫人年事已高，已經(jīng)先去休息了。

    大廳里只留下祁同和司徒器面面相覷，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個人說：“啊，今天天氣真好。”一個抬頭看了眼突然被一片烏云半遮住的月亮，昧著良心說：“是啊，天氣真好。”

    書房里。

    祁和終于想明白了，不管是王姬，還是王賢，他們最初覺得祁和才是女天子所生之子的信息來源，就是他們偷聽了女天子那一日與祁和瘋瘋癲癲、似是而非的對話。除此之外，他們其實都沒有任何直觀的證據(jù)能夠證明，但他們就是對此深信不疑，甚至連祁和都差點信了太子聞?wù)坎皇翘拥氖隆?/br>
    當然，祁和倒沒有腦洞那么大地覺得自己才是天子的孩子。

    畢竟她娘姜嘉婉與女天子關(guān)系再好，也不可能舍得把自己的兒子送到宮中?；蛘哒f，如果按照這個故事里的邏輯，女天子自己都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在宮中受苦，她怎么舍得讓表妹的孩子來代替呢？至少以女天子的性格來說，她很難做出這種事情。

    女天子充滿深意地看了眼祁和，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關(guān)切地問：“王賢還與你說了什么？”

    “他一直在試圖用各種證據(jù)證明我是他的孩子?！睉{空尋找證據(jù)很難，但如果是從結(jié)論往回倒推，卻會有很多證據(jù)就這么冒了出來，不管它是不是真的，都看上去像是真的，“他還說他快要找到當年送孩子出宮的奶娘了?！?/br>
    祁和差點都被王賢說服了。

    祁和雖然是胎穿，但卻有著所有嬰兒剛出生時都會有的毛病，在剛一開始，他是看不清楚人，也無法準確分辨出聲音的。很快他阿娘姜嘉婉就徹底取代了他印象中那個有關(guān)于阿娘的模糊輪廓。

    這樣的認知，讓祁和動搖過一段日子。不過，他又想到了其他的理由。

    如果他是被換的，那么在他被帶走的時候，肯定會有另外一個孩子要立刻取代他，他不可能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但從始至終，就只有祁和一個嬰兒而已。

    最主要的是，女天子和姜嘉婉要怎么做到同時懷孕、同時產(chǎn)子呢？這是不可能的。當然，也許真的就有這樣的巧合，而女天子的計劃是基于巧合而展開的。但祁和還是不太愿意去相信以女天子的性格，她會同意讓表妹的孩子代替自己的孩子受苦。

    “那個奶娘也是您安排的障眼法吧？”祁和做出了這樣大膽的猜測。

    女天子卻暗暗握緊了自己的手，她的頭又開始痛了，眼前一陣恍惚，卻努力咬牙撐了過去。這比在宮里的時候難多了，因為在皇宮之中她從不會忍，感覺到疼了就真的任由自己瘋一陣子，說實話，那種玄而又玄的感覺會讓她暫時忘記各方壓力，還挺好的。

    但現(xiàn)在不行了，她不能再讓天子瘋了的傳言傳出去。在被祁和扶著吃完藥丸之后，女天子又休息了一下，這才咬牙對祁和道：“不，奶娘不是?！?/br>
    “?。?！”所以，還真的有孩子被送出了宮？

    女天子對祁和的猜測依舊是那個態(tài)度，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只是死死盯著祁和，不想錯過任何部分：“繼續(xù)說王賢?！?/br>
    她對王賢真的很在意，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但肯定不是因為愛情，祁和從女天子眼里已經(jīng)看不到她對王賢的喜歡了。

    祁和把他從王賢那里知道的，都一股腦地與天子說了出來。

    女天子點點頭，心中終于有了數(shù)。果然是他啊。女天子以為她在確認了這個結(jié)果后會感到痛苦，但事實上卻是沒有。她只感覺到了一陣陣的如釋重負。

    終于可以不用搖擺不定，不用自我質(zhì)疑，她只要狠下心去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