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頓了頓, 才問：“你知道凱瑟琳和李萍嗎？”

    這兩個名字要是分開單獨拎出來說，姜妙還真沒法確認是哪個凱瑟琳哪個李萍，畢竟都是那么大眾化的名字。但是把她們放在一起, 吉塔共和國就沒人不知道了。

    凱瑟琳·雷澤，瑪利亞圣戰(zhàn)組織的領(lǐng)導(dǎo)人。

    李萍，凱瑟琳的接班人，吉塔共和國建立后聯(lián)合政府的第一任執(zhí)政官。

    這都是姜妙小學(xué)時代讀歷史課本時覺得讓人目眩神迷的了不起的女性。

    然而在賀炎嘴里，事情全變了味。

    “凱瑟琳如果不死于暗殺，相信吉塔共和國建立后，聯(lián)合政府的第一任執(zhí)政官必然是她?？上?，她死了。”賀炎說，“李萍輕而易舉地摘取了凱瑟琳奮斗一生的成果。”

    “不，不是?！苯钣悬c懵逼，“李萍不是凱瑟琳最心愛的學(xué)生，瑪利亞圣戰(zhàn)軍二號人物，凱瑟琳直接指定的接班人嗎？”

    “的確是，但凱瑟琳的本意是在自己退休后再由李萍接班，而不是被李萍取而代之?！辟R炎說。

    “凱瑟琳被暗殺難道是李萍……”得到賀炎的肯定，姜妙頓感幻滅。

    在凱瑟琳和李萍中間，她其實更喜歡李萍。沒辦法，她前輩子是華國人，華國人重血緣血脈。雖然星際時代在種族這件事上幾乎已經(jīng)天下大同了，姜妙骨子里還是因為李萍明顯是華國人后裔而在心里面更傾向于她。

    萬料不到……

    “政治真是……”姜妙失望地嘆氣，“所以我不喜歡政治。”

    這時候完全忘記給賀炎擺臉色了。

    賀炎不動聲色，繼續(xù)給姜妙講古。

    “凱瑟琳之所以被殺，便是因為她反對《生育法》。”他說，“凱瑟琳，其實算是激進派中的溫和派?！?/br>
    帶有強制性的《生育法》是誕生在人造zigong出現(xiàn)之后的，將男女一視同仁地管理起來，強制生育，以提高當(dāng)時已經(jīng)跌至危險值的人口總數(shù)。

    這部強硬的法律，使年輕的吉塔共和國又混亂了幾十年。

    “凱瑟琳的被暗殺，造成了聯(lián)合政府的再度分裂。溫和派失去了支持，也因這次的暗殺心灰意冷，于是從政府中分裂出來，帶著支持者出走了。”

    “掌了權(quán)的李萍曾下了追殺令，這道追殺令，就是納什和吉塔長達千年的戰(zhàn)爭的根源?！?/br>
    “為什么溫和派出走，李萍還要致他們于死地呢？很簡單，因為溫和派手里掌握了李萍的秘密?！彼f著，停下來。

    姜妙完全被吸引住了，催他：“什么秘密？快說！”

    賀炎嘴角輕輕勾起，立刻又控制住，在姜妙反應(yīng)過來之前，繼續(xù)用過去的事來吸引她的注意力。

    “李萍，是個女人?！彼f。

    姜妙說：“廢話?！?/br>
    “因為是女人，又非常年輕，所以當(dāng)她混在很多女人中間投奔瑪利亞圣戰(zhàn)軍的時候，立刻就被接納了?！辟R炎說，“那時候人們的固定思維是這樣，于男權(quán)一方來說，女人是資源，是低人一等的，是不可信任的，是要被控制的；于瑪利亞圣戰(zhàn)軍正相反，她們認為，凡女人皆是戰(zhàn)友，皆是同盟。所以，從來沒有人懷疑過李萍?！?/br>
    姜妙長大了嘴：“難道……”

    “而且李萍是個極聰明的人，當(dāng)然了，她要不是這么聰明，也不會被派去潛入瑪利亞圣戰(zhàn)軍，也不會被凱瑟琳看重帶在身邊。但事實真相就是，李萍雖然是個女人，她的父親和祖父，卻都是男權(quán)當(dāng)權(quán)派里的實權(quán)者。李萍從小被關(guān)在大宅中接受特殊訓(xùn)練，身份從來沒曝光過，沒有人認識她，背景完全干凈?！?/br>
    姜妙的嘴巴合不上了。

    “李萍達到的高度遠遠超出了她的父親和祖父的預(yù)期，當(dāng)然，后來他們也看不到了——他們統(tǒng)統(tǒng)全都被暗殺了。掌握著李萍身世秘密的溫和派也離開了吉塔的統(tǒng)治區(qū)，去荒蕪的星域開辟新的棲息地。但李萍下達的追殺令從未取消過?！?/br>
    “可是，”姜妙已經(jīng)被歷史的真相深深地震驚了，“可是，李萍早就死了啊?！?/br>
    “接下來，就是關(guān)于李萍和主腦了。”嚴赫端起杯子，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又倒了一杯。

    姜妙凝神屏氣，等著他接著解密。

    “量子云從被激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是生命，這在古時候，根本不是秘密?！眹篮照f。

    他所謂的古時候，指的的不是古地球時代，而是大航海、黑暗時代和圣戰(zhàn)時代這些歷史紀元。

    “那個時代的人，就已經(jīng)為是否要扼制量子云而產(chǎn)生過爭議了。雖然最后達成一致，允許量子云以生命的形式存在，但他們也做了最后的防范措施——他們給量子云準備了一道枷鎖?！?/br>
    “這道枷鎖只是為了防范萬一，所謂萬一，指得是量子云這種異形生命對人類整個種族造成威脅。因為這威脅從未發(fā)生過，所以這道枷鎖也從來未啟動過。直到李萍掌權(quán)。”

    “沒人知道李萍在她出生的大宅里到底接受了什么樣的教育，但李萍這個人，據(jù)了解她的人分析，她有著最冷靜的頭腦，和最激烈的內(nèi)心。她既仇男，也仇女。臭名昭著的、對男女一視同仁的《生育法》就是她一手搞出來的?！?/br>
    姜妙在姜睿出生后，和張雅互相坦露真心，重歸于好。她們兩個人時不時會在電話里一起聊聊歷史，分析分析吉塔共和國現(xiàn)在這種社會形態(tài)的由來。賀炎講的那些機密歷史她不了解，但《生育法》她是了解的。

    她搓搓手臂，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李萍這個人，是不是骨子里根本不把人當(dāng)人。《生育法》給我的感覺好像在養(yǎng)豬養(yǎng)羊一樣，把整個社會看成一個牲口圈，按照她的一直強制繁殖……”

    她忽然想通了：“所以雖然普通平民現(xiàn)在都不結(jié)婚了，是受歷史沿革的影響，但是上層社會一直保持著婚姻制度和家庭單位至今！”

    因為上流社會不是“牲口”，而是“放牧牲口的人”。

    原來如此！

    “李萍比你想得更可怕。”賀炎嘆息，“她后來老了，干了件遺害至今的事。”

    “主腦？”姜妙緊張起來。

    “是的?！辟R炎說，“這件事其實……是納什這邊長久以來的懷疑，但我們一直沒有證據(jù)。一直到三年前，長期潛伏在吉塔的人終于拿到了加密檔案，證實了這件事?！?/br>
    姜妙屏住呼吸。

    賀炎說：“李萍，在老了之后仍不肯放權(quán)。她就像地球遠古時代的那些皇帝一樣開始尋求長生不老的方法。嗯，當(dāng)然是失敗了。那個時代的基因技術(shù)不及現(xiàn)在，那時候人的基因水平也不及現(xiàn)在。李萍的自然壽命是不及你我的?！?/br>
    “在意識到自己不能永生之后，李萍動用了這么多代人都未曾動用過的枷鎖，將量子云鎖死。然后……她將自己的意識上傳，強行融合?！?/br>
    “歐！買！糕！”姜妙驚呆了，“但是主腦、主腦……”

    “最初，主腦只是用于軍事方面，但隨著社會發(fā)展，技術(shù)進步，主腦對人類社會的介入越來越深。特別是，李萍在死前修了憲法，賦予了主腦至高的權(quán)力?！?/br>
    “她瘋了嗎，所謂上傳意識，只是一個模擬，是復(fù)制，根本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該死還是死了??！”姜妙無法理解。

    “雖然不是真正的她，卻有著她的思維邏輯。根據(jù)我們的分析員分析，姜妙，你在吉塔的網(wǎng)絡(luò)上看到的公共信息里，其實有很多是虛假的。全是由李萍cao控的主腦放出來控制輿論，引導(dǎo)社會價值觀的。而很多真正的民意，都被屏蔽刪除了?！辟R炎告訴她。

    姜妙想起了吉塔共和國社會上那視血緣間的親密為“病”的主流價值觀，想起了張雅告訴她的心理咨詢業(yè)心照不宣的數(shù)據(jù)，而這些東西若在網(wǎng)上檢索，根本檢索不到。

    整個吉塔社會，都被“李萍腦”cao控著！

    姜妙覺得后背有冷汗。

    她親身經(jīng)歷過和張雅那些年的疏遠誤解，深深的明白這種洗腦式的輿論cao控帶給整個社會的影響。

    “你、你之前說過，你已經(jīng)解放了主腦是嗎？”她吞了口口水，問。

    “這是特洛伊計劃的終極目標。”賀炎說，“但事實上，我在國會山廣場上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等到最后的命令?！?/br>
    “是否解放主腦在納什也一直爭論不下。主腦滲透到吉塔人的生活里已經(jīng)太深太深了。誰也不知道這個與我們完全不一樣的生命在被囚禁了這么多年后被釋放，會怎么想，怎么做？”

    “如果我們放出來的是一個因囚而瘋的生命，以她對吉塔的掌控，足以毀滅整個吉塔共和國?！?/br>
    “納什，其實從來不仇視吉塔?！辟R炎說，“我們視吉塔為故鄉(xiāng)，我們所求，不過是停戰(zhàn)而已。”

    “但若主腦已經(jīng)發(fā)瘋，對她的釋放就可能是對吉塔平民的屠殺。這中間的風(fēng)險太大了！直到最后一刻，最高議院才終于投票通過，給了我命令?！?/br>
    “妙妙，這件事關(guān)系到的是百億人的生命，太過重要，在那個時候，我不能提前告知你，也沒有時間帶你一起走?！?/br>
    “但是我也不能對你放手，所以我只能帶走睿睿，逼迫你來找我。妙妙，你……能原諒我嗎？”

    第091章 貪心

    賀炎說著, 手伸出去, 想握住姜妙一直放在桌上的手。

    沒有握到——姜妙把手抽回去了。

    “這跟我原不原諒你, 有什么因果關(guān)系？”她看著他問。

    姜妙的眼睛清澈明亮, 沒有猶疑難決, 沒有彷徨茫然。

    賀炎一滯。

    “你做的事情可能很了不起?！甭犃诉@么多的絕密信息，姜妙已經(jīng)完全冷靜下來了。她聲音不疾不徐，思維理性清晰：“可這，跟我原諒不原諒你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不是否定你做的事情的重大意義，但是你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考慮到后果了嗎？嗯……我知道了, 你當(dāng)然考慮過了?！?/br>
    “后果無非是這樣幾樣——第一種, 主腦已經(jīng)瘋了, 解開枷鎖，大開殺戒報復(fù)人類。以主腦的能力, 可以讓首都星整顆行星翻天覆地，隨隨便便就能死去幾億幾億的人吧？我呢？我當(dāng)然很大概率在這幾億人當(dāng)中，你也很可能, 還有……睿睿！我們大家一起就同歸于盡吧, 是不是？這種結(jié)局倒也干凈，大家一起一了百了, 也沒有煩惱了?！?/br>
    賀炎臉色發(fā)白。

    姜妙不理他, 繼續(xù)說：“對我來說，好一點的情況是什么呢？是你一個人去死，我和睿睿不陪葬。你在國會山里殺人了吧？我聽說死了不少人？所以其實當(dāng)時的情況是你也有概率死是的吧。這個對我來說, 是最干凈利落的結(jié)果。基本不會牽連到我。睿?！蚁嘈拍惝?dāng)時肯定對跟你在一起的睿睿有什么安排吧？”

    姜妙目光炯炯地盯著賀炎：“你最好不要辜負我這份信任。”

    賀炎僵硬地說：“我……我開啟了嬰兒車的休眠功能，暫時關(guān)閉定位功能，如果我不能在預(yù)訂時間內(nèi)從國會山出來，嬰兒車會自動開啟定位并向你發(fā)送求救信號……”

    “哈?！苯詈苁切牢浚案蚁氲牟畈欢??！?/br>
    賀炎非但沒有感到輕松，后背還開始冒冷汗。

    姜妙掰出了第三根手指頭：“最糟糕的，就是眼前這種情況。你做了你選擇做的，做成功了，你跑了，還帶著睿睿。我呢，回家一看，男人孩子都沒了。轟的一聲，我房子叫人給爆破了，我叫人給抓起來了，關(guān)起來審訊好幾天不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賀炎冷汗涔涔。

    “然后呢……”姜妙咬牙笑著說，“有一天他們就帶我見了一個和我孩子爸爸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告訴我我孩子爸爸是假的，他是冒充了這個人，我連他的臉長什么樣都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孩子的親生父親！”

    “我是！”賀炎猛地捉住姜妙伸出了三根手指的手，“睿睿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生理學(xué)父親！”

    姜妙甩開他手：“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跟嚴赫已經(jīng)做過親子鑒定了?！?/br>
    她直呼那個人為“嚴赫”，這不符合稱呼頭銜的社交禮儀，說明她跟那個人……很熟？

    賀炎微微猶疑一下，問：“你跟他？”

    “我從軟禁中釋放出來，嚴赫負責(zé)貼身監(jiān)視，啊不，貼身保護我?！苯畛爸S地說，“挺好的，我的基因匹配上的男人，熟悉的臉，熟悉的聲音，住在他本來該住的房間，睡他本來該睡的床……我們相處得還蠻愉快的。嗯……他接吻的風(fēng)格跟你不太一樣?！?/br>
    姜妙沒有表情，淡淡地看著賀炎。

    她是身隨心走的女人，當(dāng)年覺得男朋友對她不夠全心全意投入，歡愛間都覺得勉強，后來干脆分手，自己買了k系列機器人解決生理需求。

    要不是眼前這個狗男人，她何須強迫自己和嚴赫虛與委蛇。僅僅是接吻，都覺得難以忍受至極。

    只慶幸嚴赫也不過是演戲，讓她不至于窒息。

    刺耳的金屬變形聲響起——賀炎按在金屬桌面上的手陷了下去，生生把桌面按出了一個手掌形的凹陷。

    賀炎本就因為面部手術(shù)肌膚新生而格外白皙的臉沒有血色，嘴唇也緊抿著。

    姜妙內(nèi)心里只是冷笑了一下。

    聽到她和別的男人接吻就這樣了？

    有沒有想過當(dāng)她知道這么久以來和她耳鬢廝磨的男人連臉都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時候又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