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誰知道呢?”南檣一如既往的不驚不乍,“聽說院長覺得我的字寫的不錯?!?/br> “你那字確實不錯,可以賣錢?!敝苋萦X得理由還算有說服力,“這個職位比給老太太做看護好,看護能有什么前途?賺再多錢也不能讓簡歷增光,還是院長助理的高,說不定就這樣平步青云啦!” “……你太幸運了?!闭f著說著,她頗為羨慕的看了南檣一眼。 南檣波瀾不驚的笑著,沒有接話。 周容忽然就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她一直覺得,南檣不太像同齡人,雖說大家都是剛畢業(yè)的校友,但她卻成熟穩(wěn)重得多。 同樣的,她也覺得南檣不會淹沒于蕓蕓眾生里,畢竟她的氣質(zhì)太出挑了,讓其他的小城姑娘望其項背。如果人生是一部電視劇,那南檣應(yīng)該屬于主角陣營。配角們的未來也許是領(lǐng)一份薪水早九晚五養(yǎng)家糊口,但主角可以爬的更高,甚至打破階層的隔閡,從此改變一生。 她的未來會怎樣呢?會飛上枝頭變鳳凰嗎?周容心中禁不住有些泛酸的好奇。 南檣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那張90厘米寬的簡易小床上,靜靜環(huán)顧四周。 房間很小,本來是一間書房,約莫八個平方,放下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書桌,兩個大行李箱就幾乎轉(zhuǎn)不開身了。 她和人合租在這個三室兩廳兩衛(wèi)的房間里已經(jīng)兩個多月,除了周容,舍友里還有一個剛?cè)肼歩t公司的年輕男校友小何。誰都知道男女合租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在寸土寸金的s市核心區(qū),這個老小區(qū)的小房間只需要每月八百元。小何人也挺好,他一個人住帶主衛(wèi)的主臥,從來不去次衛(wèi),早出晚歸也很少來客廳,所以幾乎不用打照面,算是相當(dāng)尊重姑娘們了。 不過,接下來應(yīng)該要開始找房子了吧。 抬頭看向墻上的掛歷,拿出一只紅筆,南檣將要去報道的那天輕輕圈了起來。 很快到了周末,小何從公司下班回來,聽說南檣找到一份好工作,主動提議要請客給南檣慶祝。南檣本來還要推辭,小何高高興興表示等她拿到第一份薪水再吃頓大的。 到底是上了幾天班的人,懂的體諒待業(yè)時的緊張。周容對小何的提議沒有任何意見,她巴不得吃兩頓好的呢,反正不用自己給錢。 于是周六的晚上,三個年輕人約著去小區(qū)附近的湘菜館“大吃一頓”。吃得高興,小何又大手筆的去飯館門口買了些燒烤,再請服務(wù)員開了兩瓶啤酒。大家伙熱熱鬧鬧的吃著喝著,計劃著未來,暢享著賺錢以后買車買房的幸福生活,觥籌交錯間,南檣那本來缺少煙火氣的臉也變得紅潤而溫和。 吃飽喝足了,三人邊說笑邊散步走回小區(qū)。過馬路的因為著急趕綠燈,小何拉了本來落后的南檣一下。南檣略一遲疑,還是跟隨小何快步跑了上去。 回到家,周容問南檣:“剛才過馬路的時候怎么啦?我看見你好像回頭看了一眼?是看見什么熟人了?” “沒有,看錯了?!蹦蠙{笑著搖搖頭,“你洗澡嗎?’” 她說請求的時候總是非常委婉,比如此時她先問周容要不要洗澡,其實是告訴她,自己想洗澡了。周容早已習(xí)慣她的迂回,本來她想先刷會兒手機再睡覺,自然順?biāo)浦?。于是南檣拿著裝滿洗漱用品的塑料小筐進了洗手間。 周容躺在沙發(fā)上,望著洗手間的鋁合金門出神。 作為一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懶人,她從不把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收進臥室。雖然是合租,但她就一直大大咧咧將洗漱化妝品都擺在衛(wèi)生間里。小何肯定是不會拿去用的,至于南檣嘛,她看起來那么清高,應(yīng)該也不會偷著用。況且她偷看過南檣用的化妝品,和她的檔次差不多,并不存在更好或者更差。不過既然這樣,南檣為什么總是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收在那間本來就不大的臥室里呢?她從沒有把任何私人物品留在公用地方,一件也沒有,甚至連喝水的水杯也是要喝的時候從房間里拿出來,喝完了又收回去。而當(dāng)南檣不在家的時候,她的房間門總是緊緊鎖上,從來不打開。 到底是潔癖還是謹小慎危呢?就連衣服她也大多都收在行李箱里,好像隨時準(zhǔn)備離開一樣。周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防備心極高的姑娘,她心里疑惑極了。 洗完澡吹干頭發(fā),南檣穿著睡衣回到臥室里,打開了窗戶。仲夏夜的風(fēng)灌進來,讓經(jīng)過一下午西曬的小房間清涼不少。 她從包里翻出幾張小票,趴在書桌上開始記錄這一天的花銷。 早飯花了3塊,午飯花了15塊,下午買了2瓶酸奶6塊,一盒牙膏8塊,四個獼猴桃18塊…… 現(xiàn)在超市里的水果賣得挺貴的,聽房東阿姨說附近的菜市場倒是賣的便宜,可這菜市場到底在哪兒呢? 寫著寫著,南檣托起腮,望著窗外的燈火發(fā)呆。 然后她看見了那輛銀灰色suv,還有車?yán)镆婚W一閃的紅色煙火。 就當(dāng)沒發(fā)現(xiàn)吧。 她這樣想著,放下窗簾關(guān)燈準(zhǔn)備上床睡覺。 手機鈴聲在此刻響起。 看著號碼猶豫片刻,她終于還是沒有去接,只是在黑暗中靜靜坐著,直到屏幕完全熄滅。 星期一是約定好的報道時間,這天南檣起了個大早,在療養(yǎng)院門口等了一會兒,方才踩著準(zhǔn)點到人事部報道。 負責(zé)人胡經(jīng)理非常熱情的接待了她,帶她參觀了辦公樓,還介紹了一些療養(yǎng)院的基本情況。 “咱們院長每周一般過來三天,周二到周四,周一和周五他在其他地方辦公?!焙?jīng)理是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眼睛彎彎,神態(tài)很是和善,“今天他應(yīng)該不會來,你可以先看看文件,學(xué)習(xí)一下?!?/br> “有什么需要馬上處理的工作嗎?”第一天報道,南檣盡量表現(xiàn)得很主動,“前任助理有沒有要交接的呢?” 胡經(jīng)理的笑容有些尷尬:“實不相瞞啊,院長助理是個新職位,你之前還沒有人做過呢,我也不知道院長要安排你做些什么?!彼恢涝洪L希望這個小姑娘盡早報道。 南檣抿嘴,顯然有些意外。 “這樣,我把你先安排在綜合部吧,你可以先跟著里面的人學(xué)學(xué)。”胡經(jīng)理覺得自己的安排很機靈,雖說這位姑娘是院長欽點的人才,但如今看見真人,不過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學(xué)畢業(yè)生,還需要人帶進門。綜合部負責(zé)圣心所有的重要客人接待,讓小助理多學(xué)些人情世故不是什么壞事。 然而這個決定將是他職業(yè)生涯中最大的失誤。 南檣被帶去了綜合部,胡經(jīng)理一一為她介紹同事,杜院長欽點助理一事早已傳遍圣心,大家對這個可能有后臺的姑娘心照不宣,表面上都十分客氣。 直到走到著名的美女御姐,顧勝男面前。 “小meimei老漂亮的來,做事也要像臉一樣漂亮哦?!?/br> 顧勝男上下打量南檣一番,嘴角輕扯,似笑非笑。 “哎哎哎,那是要像我們圣心一枝花學(xué)習(xí)的?!焙?jīng)理笑著打呵呵,他顯然也虛這位潑辣的鳳姐三分,轉(zhuǎn)頭朝南檣吹捧起來,“顧經(jīng)理是我們圣心最有名的院花,不僅人漂亮還是業(yè)務(wù)骨干,可以說,沒有顧經(jīng)理就沒有咱們圣心腳下這塊地,你以后要好好跟著厲經(jīng)理學(xué)!”” 南檣點點頭。 “年輕人嘛,踏踏實實就行了?!鳖檮倌酗@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吹捧,不以為意的撥了一下波浪長發(fā),身姿優(yōu)雅的坐了下去,伸手去拿桌面上的文件。 潔白而纖細的手腕上,掛著一只紅玉髓的五花手鏈。 那是某牌子的周年限量,價格大約相當(dāng)于一輛a級轎車。 南檣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點。 從綜合管理部出來,南檣終于被帶去了她的工位。 就在院長辦公室旁邊,面對湖光山色,只用一塊落地玻璃隔了起來。 “院長不在,你先看會兒文件熟悉一下吧?!焙?jīng)理趕著去開會,人到門口就停了步,“一會兒吃飯我叫你?!彼f完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南檣環(huán)顧四周一圈,走到工位上坐下,打開電腦,等待開機。 隔壁辦公室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杜立遠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看起來似乎整夜沒睡,眼瞼烏青,下巴上隱隱透著胡渣,襯衣凌亂而折皺。 “怎么這么晚?” 他的聲音因為氣惱而沙啞。 南檣眨了眨眼睛。 很快她明白過來,這劈頭蓋臉的一句是問她為什么這么晚報道。 “胡經(jīng)理帶我去參觀了一圈?!蹦蠙{顯得有些懵然,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驚慌,“他以為您今天不會來圣心上班。” “哼!”杜立遠從鼻子底下哼一聲,表情森冷,“他怎么清楚我的安排?” “對不起,院長?!蹦蠙{垂下頭,誠懇道歉。 這一聲院長,讓杜立遠稍微恢復(fù)了冷靜。 他看著南檣黑發(fā)下那截纖弱的脖頸,呼吸漸漸變得平穩(wěn),眸色如常。 然后他從褲袋里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車鑰匙,大步流星朝門外走去。 “胡經(jīng)理帶你參觀了哪里?圣心很大,走,我?guī)闳タ纯础!?/br> 這份邀請是命令式的不容置喙。 車出辦公樓,在園區(qū)里慢慢的開著,杜立遠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南檣聊了起來。 “你是哪里人”?他問。 “溪周?!蹦蠙{說的是一座離s市大概4小時車程的小城,那里還不通鐵路。 杜立遠挑了挑眉毛。 “溪周有什么特別出名的嗎?”他問。 “好像也沒有,一定要說的話,可能是砂鍋豆腐吧?!蹦蠙{回答,“當(dāng)?shù)孛朗?,上過電視臺?!?/br> 杜立遠哦了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的說:“我也有個朋友是溪周的,我怎么聽他說,你們那兒民風(fēng)彪悍,最著名的是土匪???” 南檣笑笑:“溪周人窮,幾十年前是有這么個說法,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年的土匪應(yīng)該都參軍抗戰(zhàn)了吧?!?/br> 她似乎并不愿說故鄉(xiāng)的不好。 杜立遠點點頭,又接著問:“溪周話里的‘鄉(xiāng)親們,打土豪分田地’怎么說?” 于是南檣用土話說了一遍。 她的嗓音既清又甜,溪周話本身吐字硬氣,但經(jīng)南檣這么一說,不知道為何就變得糯軟悅耳起來。 “只怕鄉(xiāng)親們聽完還沒行動,鄉(xiāng)親的老婆們首先就要沖上來把趕你走了?!?/br> 杜立遠感嘆一聲。 南檣本來一直繃緊著身體,這下也沒忍住噗嗤笑了起來,笑容讓她本來嚴(yán)肅的臉上有了幾分這個年紀(jì)本該有的天真。 杜立遠看著她的笑顏,臉色漸漸柔和。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他又問。 “我有個爸爸,是海員?!蹦蠙{回答,“現(xiàn)在不做了?!?/br> “你媽呢?”杜立遠追問,“海員常年在外,怎么照顧你?” “我媽很小的時候就不要我了。”南檣的臉色平靜,仿佛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我爸常年出海,她跟了別的男人。我是鄰居阿婆養(yǎng)大的?!?/br> 短短一句,濃縮了她在風(fēng)雨中飄零的前半生。 杜立遠一時語塞,這個答案顯然在他意料之外。 “……都過去了,朝前看。”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他安慰南檣。 “嗯?!蹦蠙{沖他笑笑。 杜立遠這才發(fā)現(xiàn),那雙清亮的眸子里隱約有淚光閃閃。 車?yán)锏臍夥找粫r靜默起來,杜立遠習(xí)慣性的伸手去摸煙。然而出來的時候?qū)嵲谔?,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只拿了車鑰匙。于是他將車靠邊停穩(wěn),朝副駕駛這邊伸出一只手來。 “抱歉,我想拿個東西?!彼蠙{示意。 南檣立刻將身子后退,貼緊椅背,屏住了呼吸。 杜立遠打開抽屜,從里面摸出一盒香煙。 熟悉的包裝,帶著一點極淡的女士香水味,仿佛剛被一雙纖纖玉手從精致的皮包里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