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見掃墨神情鄭重,補充了一句,“我們都督穩(wěn)重謹慎,每次直駕扈從都是如此,夜里也會親自帶著人檢查輪班的崗哨,公公不必多心。” 掃墨笑了笑:“難怪萬歲對陸都督如此信重。” 他回到院子里,越想越覺得不安,找相熟的御林軍軍官打聽:“最近陸都督一直待在京師?我恍惚記得前一陣好像在城外看見都督的副將……” 軍官回答說:“都督一直待在京師,連皇城都沒出過。老夫人近來身體不大好,都督前些年一直在外征戰(zhàn),說要好好留在老夫人跟前盡孝,我們請都督去南城吃酒,都督每次都婉拒不去?!?/br> 掃墨心口稍松,看來是他多疑了。 殺害羅云瑾一行人的精騎應該不是陸瑛的人手,陸瑛身份不一般,但是沒有調兵之權。 夜里陸瑛果然親自領著人巡視,正好逮住了幾個偷懶吃酒的御林軍和太監(jiān),立馬捆了鞭刑處置,連太監(jiān)也一起剝了衣裳按在院子里當眾行刑。 禁衛(wèi)們噤若寒蟬,嚴守崗位,打瞌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被陸瑛撞見。 一夜無事。 第二天宮妃們說起昨晚隱約聽見太監(jiān)的哭叫聲,挨打的太監(jiān)正好是周太后宮里的,她覺得顏面盡掃,嗔道:“陸瑛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幾個小內(nèi)官,夜里一不留神打了個盹,罵幾句就是了,至于施鞭刑嗎?” 嘉平帝一笑置之,陸瑛如此慎重小心,還不是為了確保他們的安全?沒什么好苛責的。 周太后動氣,陸老夫人臉上神情自若,齊氏眼神閃爍了兩下,低下了頭。 慶王妃悄悄和金蘭吐舌頭:“看來昨天陸都督對我的宮女還算客氣?!?/br> 德王妃伸手擰了一下慶王妃的臉。 陸瑛連周太后的太監(jiān)都敢打,慶王妃的宮女和禁衛(wèi)吵架,鬧著非要出山門去摘桃花,陸瑛只是訓斥宮女幾句,確實算是客氣的,至少沒讓禁衛(wèi)打人。 娘娘廟的素菜名不虛傳,說是素齋,卻是滿桌的雞鴨魚rou,硬是用豆腐、面筋、口蘑、玉蘭、木耳、春筍之類的素菜做出一大桌南北奇珍,色、香、味、形俱全,不僅看著難辨真假,就是吃進嘴里也分不出是葷是素,口感豐腴柔潤,鮮醇濃厚,滑爽不膩,讓人胃口大開。 慶王妃如愿吃到素齋,意猶未盡。 下午慶王妃還惦記著娘娘廟的素齋,和德王妃商量著回去以后從月俸里拿出些錢讓膳房也照著做一頓素菜吃。 宮女們嬉笑著道:“膳房那些素菜哪里是真素菜!” 碰到祭祀的日子,膳房也常常進獻素菜,面是素的,湯確是煨了一夜的老雞湯,否則清湯寡水,哪位貴人真吃得下去?青菜也是素的,炒菜用的卻是鴨油,最簡單的素菜也能做得清爽滑嫩。檀香餅、玫瑰餅、百花糕、香茶木樨糕俱都在揉面的時候摻了鵝油或是豬油,糕點才能酥潤香甜。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宮妃們回屋休息,慶王妃眼珠一轉,拉住金蘭,壓低聲音道:“女冠說她們這里的水好,不如我們找她們討點山泉水,帶回去蒸槐花糕試試。” 她平時最喜歡鉆研這些吃食,金蘭從不笑話她,她有什么想法會偷偷告訴金蘭。 金蘭抬頭看一眼天色,道:“不早了,明天早上再說,別著涼了?!?/br> 慶王妃只得罷了:“五嫂別忘了,明天早上我等著你?!?/br> 金蘭笑著答應。 兩人不住在一處,在廊前分別。暮色暗沉,廟中各處點起燈籠。 掃墨找宮人討了幾盞蓮花燈,給護衛(wèi)們拿著照明。 山中格外寒涼,一輪彎月剛剛浮了上來,迎面吹拂的夜風已經(jīng)有了幾分蕭瑟之意。 金蘭裹緊鶴氅,走下回廊,穿過古木參天的庭院,走了沒幾步,身后長廊里傳來一陣喧嘩,手執(zhí)火把的禁衛(wèi)軍從角落里竄了出來,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 有人追上金蘭一行人,沉聲喝問。 掃墨轉身,厲聲回道:“太子妃殿下在此,何人沖撞?” 剛才喝問的近衛(wèi)走到近前,認出掃墨,氣勢立刻軟了下來,上前行禮,恭敬地道:“不知道是殿下在此,得罪了。小的奉都督之命巡查到此地,一時看花了眼,殿下恕罪?!?/br> 掃墨冷哼一聲,護送金蘭回屋。 他們剛剛離開不久,殿前金吾衛(wèi)簇擁著陸瑛走下長廊。 陸瑛抬眸環(huán)顧一圈,夜色下氣勢沉凝,問:“剛才誰經(jīng)過這里?” 近衛(wèi)答道:“都督,是太子妃殿下。” 見是后宮女眷,陸瑛便沒有多問,吩咐近衛(wèi):“各處都警醒點?!?/br> 近衛(wèi)應是。 …… 掃墨送金蘭回屋歇下,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勁,叫來親兵,道:“你出去打聽打聽,陸都督怎么查得這么嚴?” 昨晚陸瑛只在外院巡視,今晚怎么親自來內(nèi)院了? 親兵領命而去,半夜才折返,回道:“公公,屬下聽人說,陸都督懷疑有人混進了隨駕的禁衛(wèi)軍,所以查得格外嚴?!?/br> 掃墨一驚:“消息從哪里傳出來的?” 親兵道:“屬下聽殿前金吾衛(wèi)說的,陸都督直駕扈從,原本只在外面巡視,不會進內(nèi)院,后來錢興錢公公非說有人混進禁衛(wèi)軍了,陸都督只得親自帶人到處巡查?!?/br> 說完,親兵又道,“有人說錢公公這是在故意為難陸都督,陸都督責罰的那幾個小太監(jiān)是錢公公的干兒子?!?/br> 掃墨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沉吟片刻后,提筆寫了封信,和牙牌一起交給親兵:“你連夜回宮,親手把這封信交到千歲爺手上?!?/br> 親兵應是,接了信和牙牌,轉身一頭扎進茫茫夜色中。 掃墨目送親兵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心頭惴惴不安。 雖然京師和涿州相隔不遠,快馬送信的話一天就能走幾個來回,但是事不宜遲,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變故呢? 掃墨來回踱步,拿不定主意。 吱嘎一聲,房門打開,小滿揉了揉眼睛,小聲道:“你轉來轉去的做什么呢?也不怕吵著殿下。” 掃墨立刻站定,苦笑著搖搖頭。 算了,什么都比不上太子妃的安危重要,他不能輕易冒險。 掃墨眉頭緊皺,嘆口氣,繼續(xù)值守。 半個時辰后,寂靜的長廊里響起腳步聲,剛剛拿著信離開的親兵快步奔上長廊。 掃墨臉色大變,低斥:“你怎么回來了?” 親兵小聲道:“公公,各處戒嚴,下山的路口全都有人把守,屬下拿著牙牌,他們也不許我下山,司禮監(jiān)的人說,除非是圣上手諭,否則誰都不能下山!” 掃墨心中一驚。 昨天那一陣突兀的鐘聲果然有古怪! 陸瑛親自帶著人巡查,不是為了抓偷懶的小太監(jiān),而是真的有人混進了禁衛(wèi),所以他連夜巡視內(nèi)外院落,不敢松懈。 誰混進了禁衛(wèi)軍? 難道是刺客? 掃墨心念電轉,一剎那間想到了無數(shù)個可能。 夜風拂過,他身上衣衫層層濕透。 半晌后,掃墨握緊雙拳,站回房門前。 這一晚依舊無事,掃墨提心吊膽了一整夜,天亮后立刻派親兵出去打聽。 親兵回話說金吾衛(wèi)轉了一整夜,只揪出幾個偷jian?;膬?nèi)官,并沒找到混進禁衛(wèi)軍的刺客。 掃墨松了口氣。 金蘭記得昨晚答應慶王妃的事,天剛亮就起身梳洗,剛剛裝扮好,慶王妃果然來了。 “我剛才吩咐下去了,廟里管膳房的道士說他知道后山哪一處泉眼的泉水最好,還說那一處地方只有廟里的人曉得,輕易不會告訴外人,怕知道的人多,把水取盡了。我花了幾千錢才打聽到地方,五嫂,趁著沒人,我們趕緊過去看看?!?/br> 慶王妃笑嘻嘻地說完,拉起金蘭就走。 宮女準備了幾口干凈的大甕,跟在她們后面。 帶路的道士十分殷勤,一路舌燦如花,挖空心思奉承金蘭和慶王妃。 金蘭不怎么開口。 到了后山,只見山墻下砌了一座假山,假山上苔痕斑駁,爬滿手腕粗的藤蔓,藤蔓果實累累。下方一口寬闊的方井,四周修有半人高的青石雕花圍欄,汪汪碧水不斷從井底汩汩而出,盈滿方井,但并不會溢出,井水晶瑩清透,宛如一塊鑲嵌在山石間的碧玉。 道士請兩人先嘗嘗泉水。 掃墨不敢讓金蘭喝生水,慶王妃沒什么顧忌,喝了一口,笑道:“果然清冽甘甜!做糕點一定好吃。” 金蘭失笑。 慶王妃催促宮女趕緊盛水,正忙亂,不遠處的桃林里突然傳來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嚷聲。 宮女嚇了一跳,手中大甕險些跌落在地。 sao動聲越來越大,喧嚷中夾雜著禁衛(wèi)軍的怒喝叫喊,幾十個埋伏在暗處的金吾衛(wèi)手執(zhí)長矛沖出山門,向著高處的幽林鉆去。 隱隱有廝殺聲傳來。 掃墨臉色驟變,瞳孔猛地一縮,立刻竄到金蘭跟前,護送她回云房。 慶王妃嚇得臉色煞白,也不管自己心心念念要帶回大內(nèi)的泉水了,緊緊攥住金蘭的手臂,跟著她一起回院子。 宮女內(nèi)官們大驚失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后,倉皇逃回內(nèi)院。 方井其實和喧鬧聲傳來的地方很遠,掃墨和護衛(wèi)反應迅速,馬上帶著金蘭她們離開,不多時她們就安全撤回云房,喊殺聲早已遠去。 內(nèi)院諸人還不知道后山發(fā)生了什么,宮妃女眷們才剛剛起身,院中侍立的宮人正端著銅盆熱水穿梭于長廊之中,服侍各位貴主梳洗打扮。 金蘭什么都沒看到,還算鎮(zhèn)定,先送受驚的慶王妃回房,安慰她:“回去的時候我吩咐下去,叫小滿他們記得灌幾大甕泉水帶上。” 慶王妃小臉蒼白,愧疚地道:“五嫂,我不該拉著你去后山……” 金蘭笑了笑:“沒事,我們又沒出山門,外頭的事和我們不相干。” 慶王妃聽她說得篤定,舒口氣,“也是,那些禁衛(wèi)軍真嚇人!” 安撫好慶王妃,金蘭抬眸,看了一眼掃墨。 掃墨渾身一震,心道不好。 金蘭沒說什么,叫來慶王妃的宮女,囑咐了幾句,起身踏出房門。 掃墨跟在她身后。 金蘭面色如常,含笑和路上遇到的宮人說話,回到自己院子,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揮手示意宮人退下。 小滿幾人面面相覷,躬身退了出去。 金蘭留下掃墨,眼簾抬起,眸光平靜:“說吧,太子到底瞞了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