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一天下來,所有人看羅云瑾的目光不再是輕視鄙夷和懷疑猜忌,而是敬佩和深深的驚懼惶恐。 以后他們要是犯了事,決不能落到太監(jiān)手里! 到了第二天,其中一個死士熬不住刑罰,終于開了口,不過他也不知道上司是什么人,只知道對方是從京師來的。 羅云瑾沉吟了片刻,站在一地血泊中間,遽然一個轉(zhuǎn)身,抽走老四手里的長刀,手起刀落,砍掉了死士的腦袋。 人頭骨碌碌滾落在地。 老四愣了很久,反應(yīng)過來,目眥欲裂,劈手朝羅云瑾砍過去。 羅云瑾看都沒看他一眼,走進另外一間刑房,殺死剩下那名死士。頭都沒回,手臂一揮,反手一刀,穩(wěn)穩(wěn)接住老四和老五凌空斬下的攻勢。 老四、老五被震得后退了幾步。 “我們中計了,留著他們沒用。” 羅云瑾冷冷地道,說完,丟開手中染血的刀。 說到這里,老四停頓下來,燭火搖曳,窗扇被夜風(fēng)吹得吱嘎作響。 朱瑄轉(zhuǎn)過身,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br> 羅云瑾知道有人在阻止郭大調(diào)查薛侍郎的死因,于是繼續(xù)派人去真定府引蛇出洞。 對方又何嘗不是在等他們出手? 幕后之人不知道郭大的真實身份,想要找出到底是誰在查薛家的案子,故意派出死士追殺老四老五,然后留下兩個活口做誘餌。他們帶著活口回保定府,對方也追到了保定府,并且準備了天羅地網(wǎng),預(yù)備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對方更有耐心,心思更縝密,所能調(diào)動的人手遠遠超過他們之前的預(yù)估。 幕后之人準備充分,他們輕敵了,羅云瑾兇多吉少。 老四眼圈微紅,接著道:“千歲爺說的不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羅云瑾殺死那兩個死士的時候?qū)Ψ揭呀?jīng)來了,他們早就準備了火油,放了把火,屬下和老五反應(yīng)過來,帶著兄弟們撤退,可是那些人居然真的有□□!” 大火熊熊燃燒,很快就吞沒整個宅院,他們只有火速撤離,還沒逃出險境,黑暗中忽然響起利箭劃破空氣的尖利銳響。 老四、老五對望一眼,心驚膽裂。 火光熱浪中,萬箭齊發(fā),箭矢如蝗雨一般撲向他們,他們無處躲藏,很快就出現(xiàn)死傷。 老四斷斷續(xù)續(xù)地道:“羅云瑾臨危不亂,領(lǐng)著我們殺出重圍,沒想到對方還有攻勢,到處都是他們的人手,他們隊伍齊整,進退有序,用的兵器除了□□還有纓、槍、大刀……他們是精騎!是軍隊的人!” 朱瑄抬起眼簾,眸光冰冷。 老四激動之下扯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緩了緩,接著道:“羅云瑾說我們絕對不是精騎的對手……他要屬下回來復(fù)命,他在軍里待過,留下斷后?!?/br> 他們武功再高強,也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對方還動用了精騎。 朱瑄眉頭皺起。 老四道:“屬下自然不肯答應(yīng),千歲爺吩咐過,不能傷及羅云瑾……可是那時候情況緊急,屬下身負重傷,被他綁在馬背上,糊里糊涂沖出了重圍……第二天屬下在野林里醒來的時候,馬早就不見了……”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段時間,只有他一個人逃了出來。 掃墨忍不住問:“你確定只有你活著回來了?” 會不會還有其他人僥幸躲過追殺? 老四抬起頭,臉上神情古怪:“只有我一個人活著……因為我親眼看見羅云瑾殺了其他人。” 他們一行人死的死,傷的傷,躲在被烈火燒得guntang的院墻之下。墻外是訓(xùn)練有素、手執(zhí)□□、纓|槍的精騎,墻里是張牙舞爪的無情烈焰。 伸頭是死,縮頭也是死,他們根本無處可逃。 最后只剩下老四、羅云瑾和另外兩個人還能喘氣,其他人倒在角落里,不知道是死是活。 性命攸關(guān)之際,羅云瑾依舊面無表情。 他手執(zhí)長刀,背對著眾人,彤彤的火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身姿挺拔如山。 老四當(dāng)時已經(jīng)不能動彈,躺在地上,怔怔地望著羅云瑾的背影。 下一瞬,羅云瑾轉(zhuǎn)身,手中長刀毫不留情地斬向他自己的下屬。 手起刀落,干凈利索。 火光照亮他英挺俊俏的面孔,鳳眸斜挑,目若朗星,劍眉橫掃入鬢。 眉目如畫的臉龐,眉宇間卻殺氣騰騰,宛若修羅。 老四瞪大眼睛,無力阻止。 他知道羅云瑾在做什么,他們都受了重傷,只剩一口氣了,落到對方手里還得受一番折磨,不知道對方的來頭,羅云瑾不會給他們暴露身份的機會。 羅云瑾親手殺死自己的屬下,確認在場沒有活口。 然后抓起老四,拼死把他送出重圍。 “屬下掉下馬背之前,看到羅云瑾被合圍……十幾桿長|□□在他背上……” 老四說不出對羅云瑾是什么感受,他不可能狠得下心腸對自己的同伴下手。 像羅云瑾那樣的人,尸山血海里拼殺才能爬到如今的高位,可能早就麻木不仁,下手的時候刀風(fēng)穩(wěn)健,手都沒抖一下。 老四不行,他做不到。 羅云瑾已經(jīng)死了……那個閹人雖然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怎么說也救了自己一命。 老四停頓了很久,平復(fù)下來,道:“屬下確認沒有人發(fā)現(xiàn)屬下還活著,這才敢返回京師?!?/br> 當(dāng)時所有人都在追捕羅云瑾,并不知道羅云瑾逃出重圍時還帶了一個累贅,抓到羅云瑾后,那些人就離開了。天快亮了,他們可能怕引起事端,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瑄佇立良久,揮揮手。 掃墨會意,給老四使了個眼色。 老四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書房里安靜下來,燭火漸暗。 朱瑄沉默了半晌,淡淡地吩咐:“一丁點風(fēng)聲都不要讓太子妃聽見。” 掃墨應(yīng)是,等了一會兒,問:“千歲爺,是誰下這么狠的手,居然能調(diào)動精騎?” 朱瑄一言不發(fā),心里已經(jīng)隱約猜到了幾分。 羅云瑾寧死也要把只剩一口氣的老四送出來,就是為了不牽扯到東宮,為了提醒他。 朱瑄掩唇咳嗽。 幸好圓圓不知道這一切。 …… 一輪圓月漸漸浮上柳梢。 謝太傅天天沉著臉,謝騫勸不住祖父,每天下朝先去坊間找相熟的歌伎吃酒,等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 管家扶著一步三倒的他回房,喂他喝了碗醒酒湯。 他扯開衣襟,胡亂倒下,抱著枕頭翻了個身,腳搭在竹夫人上,開始打呼嚕。 軒窗半晌,清冷月光傾灑而下,籠在架子床前的地坪上,滿地霜雪。 謝騫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覺得渾身發(fā)冷,扯了扯被子。 幽涼的夜風(fēng)送來一道清亮的嗓音:“表哥。” 謝騫心有所覺,翻身坐起,揉揉眼睛。 寢房里黑魆魆的,沒有點燈,一個穿月白襕衫的年輕書生走了進來,面如冠玉,豐神俊朗,頭上戴紗帽,雙眸比月色還冷冽。 謝騫茫然地問:“季和,你可以參加考試了?” 羅云瑾被他問得一怔,謝騫定睛細看,發(fā)現(xiàn)羅云瑾身上穿的原來不是只有士子才能穿的襕衫,而是變成了一身太監(jiān)大紅羅袍。 “你怎么成太監(jiān)了?”謝騫脫口而出。 羅云瑾沒有理會謝騫,問:“我的東西呢?” 謝騫呆呆地望著他:“什么?” 羅云瑾肩披粼粼閃動的皎潔月華,回頭看他,鳳眸里寒光浮動,“我的東西,就麻煩表哥了?!?/br> 他說完,轉(zhuǎn)身離去,背影挺拔倔強。 夜風(fēng)吹進內(nèi)室,床帳被高高揚起,拂在謝騫臉上。 謝騫打了個冷顫,猛然驚醒,愣了片刻后,光腳下地,疾步?jīng)_到窗前。 滿院幽涼月光,庭階寂寂,風(fēng)吹枝葉沙沙作響。 “季和……” 謝騫心口絞痛,潸然淚下。 第140章 玉臂支 老四半夜進殿稟報事情,天明前離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金蘭早上起來的時候,朱瑄已經(jīng)出去了。 宮人服侍她梳洗。春服宜倩,花下宜素,近來園中錦團花簇,萬紫千紅,她挑了淺湖色地織金纏枝牡丹云鶴暗花紗大袖寬衫,底下系十破淺色月華裙,十幅裙褶皆是淡雅明麗的素色,行走時裙褶如水紋般潺潺波動,猶如月華流轉(zhuǎn)。頭上仍是梳簡潔干凈的小髻,戴茉莉珍珠花圍,扎紅色頭須,戴珠翠。 膳房送來素筍鴨和燕扁食。 朱瑄吩咐過后,金蘭的早膳就很少有大魚大rou之類的肥甘大菜,但是又不能真的全吃素。膳房絞盡腦汁,琢磨出了燕扁食這道湯膳。燕扁食選的是后腿精rou,經(jīng)過重重復(fù)雜工序捶打成rou泥,搟成細薄如白紙的柔韌面皮,包以用水氽熟溜制、再滾上燕窩的蝦rou餡,煮熟后配上撇去細沫、熬了整整一夜的雞湯,肥糯清爽,柔軟滑嫩,晶瑩似玉,細潤醇香,還有滋補的功效,很合金蘭的胃口。 筍鴨就是道純素菜了,春筍挖空內(nèi)隔,瀝干水分,塞上內(nèi)餡,慢慢用暗火熏干,再上蒸籠蒸熟,軟糯鮮香。 金蘭吃完早膳,珠簾晃動,杜巖從外面走了進來,頭上戴著**巾帽,身上穿泥金圓領(lǐng)袍,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 他笑著給金蘭行禮。 “你出宮去了?”金蘭問。 杜巖笑答道:“夜里出的宮,千歲爺吩咐,說殿下要玩炮仗,內(nèi)官監(jiān)那邊備的過年和正月的時候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堆放在庫房里,潮了一大半,也不知道能不能放得響,小的就去宮外買了些?!?/br> 金蘭失笑,她只是偶然夢見,朱瑄怎么還是讓人買了? 杜巖一臉諂媚的笑容:“炮仗收在后殿庫房里,小的親自看著人收拾的,殿下什么時候想玩了吩咐一聲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