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第103章 陸家賀禮 天色陰沉,搓綿扯絮,空闊的廊廡殿宇間灌滿了風,又落雪了。 香幾上供了幾瓶梅花,掐絲琺瑯纏枝蓮紋鬲式香熏里逸出縷縷清芬。 鄭貴妃坐在榻前喂嘉平帝吃粥。 嘉平帝昨天昏睡了一天,今早才蘇醒,剛吃過藥,臉色發(fā)青,額前扎一條柔軟的黑鍛包頭,吃了半碗粥,躺回靠枕上,扶著額頭,虛弱地道:“算了,吃不下了。” 宮人上前撤走食盒粥碗。 嘉平帝問:“太子呢?” 宮人回答說:“殿下剛才過來給陛下請安,和太醫(yī)說了一會兒話,內(nèi)閣那邊的老先生差人過來請殿下商議事情,殿下過去了?!?/br> 鄭貴妃眼神閃爍了幾下,還沒開口,嘉平帝擺擺手,道:“去把太子叫過來,朕有事囑咐他。” 宮人忙躬身應喏。 嘉平帝靠在枕上坐了一會兒,額前冒起虛汗。 鄭貴妃勸他歇下:“前朝的事有內(nèi)閣大臣和司禮監(jiān)cao心,您先好好將養(yǎng),就別管了?!?/br> 嘉平帝笑了笑,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太子……年輕……朕有事情交代他……免得他出錯……” 鄭貴妃臉色微沉,走到一邊的面盆架前洗手,坐回床榻邊和嘉平帝說話。 嘉平帝精神不濟,說話有氣無力的。 她柔聲道:“您睡著罷,不必和我說話。” 嘉平帝朝她笑了笑,合眼假寐。 半個時辰后,宮人進殿通稟說朱瑄來了,嘉平帝立刻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快讓他進來,別拘虛禮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宮人簇擁著朱瑄轉(zhuǎn)過槅扇,走進內(nèi)殿。昨天周太后連召羅云瑾、陸瑛去暖室,驚動了禁衛(wèi)軍,嘉平帝暈厥的事情還是傳了出去,今早大臣就上疏要求面見嘉平帝,左順門前鬧哄哄的。后來朱瑄出面才穩(wěn)住了局勢。 他身著云紋暗花紗盤領袍,一如既往的清冷溫文,氣勢雍容內(nèi)斂,乾清宮的宮人圍在他身側(cè),看他的目光比先前更加恭敬畏懼。 鄭貴妃坐在榻邊,忽然發(fā)覺自己竟然也開始懼怕朱瑄了。 嘉平帝看到眼前沉穩(wěn)鎮(zhèn)靜的朱瑄,面露欣慰之色,他雖然任性了一輩子,但好歹還是給朱家留下一個高才博洽、仁厚謙遜的儲君,招手讓他走近一些:“五哥過來?!?/br> 朱瑄走到床榻邊,嘉平帝坐起身,想起鄭貴妃還在,尷尬地看她一眼。 鄭貴妃垂眸,起身告退。 嘉平帝沒有挽留她。 她走出內(nèi)殿,退到外間西暖閣中,宮人忙跟著過來服侍,送上茶果點心,她看著漆盤里堆疊如山的波羅蜜供,隨手掀翻食盒,哐啷一聲巨響,糕點散落一地。 宮人嚇得噤了聲,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鄭貴妃推開黑漆小炕幾,頹喪地坐下,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生死關頭,嘉平帝最倚重的人還是他的兒子。內(nèi)閣大臣、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還有宮人也是如此,他們現(xiàn)在對朱瑄的態(tài)度何等敬畏,天下到底是皇太子的。 她的全部倚仗就是嘉平帝的寵愛,假如嘉平帝有什么意外,她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鄭貴妃雙手緊緊攥住織金襕裙,指甲刮斷細如須發(fā)的金絲線。 …… 東宮。 金蘭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巳時了,她梳洗換衣,看到映在窗玻璃上的雪光,問小滿:“太子幾時出去的?” 小滿道:“卯時就出去了,快過年了,萬歲暈厥的事情傳出去,人心惶惶,今早大臣不斷遞信過來,殿下必須出面安撫大臣?!?/br> 皇帝昏聵年老,儲君年輕溫厚,文官們倒不是真的非要見到嘉平帝不可,他們這是在借機鞏固朱瑄的地位。 金蘭吃了飯,挪到明間榻上看賬目,內(nèi)殿暖和是暖和,光線昏暗,不方便看書寫字。 看了幾本賬目,她坐著出了一會兒神。 昨晚本來想和朱瑄說說話,不過他忙了一夜,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睡著了。今早他又出去得早,她迷迷糊糊聽到他輕聲吩咐宮人的聲音,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jīng)出去了,只有珠簾紗帳在輕輕晃動,瀲滟起如水的波紋。 午時,各宮掌事太監(jiān)和掌事姑姑陸陸續(xù)續(xù)來東宮回話。 金蘭放下看了一半的書,開始處理宮務,看到一份賞賜趙王妃家人的禮單子,詫異地問:“趙王妃如今住在仁壽宮養(yǎng)胎,她的事怎么送到我這里來了?” 小滿輕聲說:“是那邊的掌事太監(jiān)送來的,掌事太監(jiān)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賞賜趙家人什么合適,請殿下示意。宮中倒是有過這樣的先例?!?/br> 金蘭沉吟片刻,搖頭失笑。 才不過一夜的工夫,連仁壽宮的掌事太監(jiān)都趕著來巴結(jié)東宮了,宮中的宮人果然最會見風使舵。 趙王妃這一胎懷的還真是辛苦,先是討好鄭貴妃而不得,反而被鄭貴妃嚇得見紅,現(xiàn)在成了周太后手里的一顆棋子,又在暖室受驚,以后還可能繼續(xù)被周太后拿來羞辱鄭貴妃。 她剛進宮的時候也曾被周太后當眾抬舉,那時候鄭貴妃罕見地低調(diào),她也沒有因為周太后的喜愛而變得輕狂,昭德宮和東宮心照不宣地互相回避,沒有如周太后所愿的那樣針鋒相對,周太后對她的態(tài)度漸漸就不如以前了。加上朱瑄的頂撞,趙王妃又有了身孕,周太后轉(zhuǎn)而打起趙王妃的主意。 金蘭放下禮單:“這樣的事以后不必送到我跟前來,仁壽宮的事有老娘娘做主?!?/br> 小滿應是。 這晚朱瑄回來得很晚,直到亥時殿外回廊里才傳來聲響,金蘭特意等著他,還沒睡,披了絨衣,靠著熏籠看書,聽見他的說話聲,穿上繡鞋,迎出暖閣。 廊前燈火輝煌,朱瑄脫去外面穿的氅衣,搖曳的燭光籠在他臉上,宮人跪在臺階前,為他撣去長靴上的落雪。 金蘭裹了件鶴氅迎上前,朱瑄面色疲倦,眼圈微微發(fā)青,握住她的手:“怎么還沒睡?” “等著你呢?!彼┮箽w來,手心冰涼,金蘭剛剛靠著熏籠,渾身酥暖,一邊捧起他的手揉搓他掌心,一邊吩咐宮人預備香湯,問他,“用過膳了?” “在乾清宮吃過了,你呢?”朱瑄笑了笑,抬起金蘭的下巴,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她笑著點點頭:“我也吃過了,你先去洗漱?!?/br> 朱瑄嗯一聲,洗漱出來,先在熏籠上暖了手,這才掀簾上床。 金蘭已經(jīng)裹好被子等著他了,看他躺下,伸手輕輕按揉他的太陽xue:“今天怎么這么晚?” 朱瑄翻了個身,躺在她膝上,伸手攬住她的腰:“年底事多,皇上身體不適,讓我代他出席臘月的祭禮,還有正旦大典……可能要忙到明年開春?!?/br> 金蘭輕聲道:“你這么忙,怎么不停了早課?” 朱瑄拉住她的一只手親了一下,她掌心溫暖酥軟,蓋在他額上很舒服:“堅持了這么久,不必停課,我習慣了,忙過這一陣就好。早課也不過是應景而已,我只需要坐在文華殿就行?!?/br> 他的自律是刻進骨子里的。 金蘭沒有接著勸。 朱瑄摟著她,聲音沙啞:“這幾天忙,不能陪你出宮去看你弟弟meimei,要不要把他們接進宮來陪你?” 金蘭想了想,搖搖頭:“不用了,宮里規(guī)矩多,枝玉和枝堂會拘束的,他們沒逛過京師,現(xiàn)在年底,城里熱鬧,正好讓他們到處轉(zhuǎn)轉(zhuǎn)?!?/br> 宮里規(guī)矩繁瑣倒是其次,現(xiàn)在嘉平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宮中情勢波云詭譎,她不想把枝玉和枝堂牽扯進來,他們未必能適應宮中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想因為弟妹的事給朱瑄添麻煩。 她輕聲道:“五哥,我和你說件事……” 朱瑄沒有應聲。她低頭一看,他拉著她的一只手,側(cè)身躺在她懷中,眉目沉靜,已經(jīng)睡著了。 她微微一笑,手指拂過他微皺的眉心,俯身親了親他的臉。 算了,他累了,讓他好好睡吧。 翌日早上,金蘭酣睡醒來,帳中光線朦朧,朱瑄掀開床帳,低頭看她:“今天讓掃墨送你出宮?!?/br> 他已經(jīng)穿戴好了,一身寬袍大袖常服,頭上戴了燕居冠,邊說話,邊低頭扣上腰間玉革帶。 金蘭揉揉眼睛,裹緊被子坐起身:“你呢?” 朱瑄輕笑,俯身親她:“我去忙,你出宮玩吧?!?/br> 金蘭拉緊錦被,直起上身,挪到床沿邊,輕輕咬一下朱瑄的下巴,“不去了,過幾天再說,我今天派人出宮送些好吃的好玩的給枝玉和枝堂,讓他們自己出門玩?!?/br> “也好?!敝飕u捧住她的臉親了一會兒,按著她躺下,理了理被她蹭亂的衣襟,起身出去。 剛踏出暖閣,他掩唇低聲咳嗽,剛才在內(nèi)室一直忍著,咳得有些急。 宮人一臉緊張地看著他,小內(nèi)官捧來熬好的藥,剛才太醫(yī)來過了,開了藥方,朱瑄不許宮人驚動金蘭,藥是在外邊茶房煎的。 朱瑄咳了好一會兒,接了藥碗,一飲而盡,戴上風領,淡淡地掃視一圈:“太醫(yī)來過的事不要讓太子妃知道?!?/br> 天還沒大亮,長廊里光線昏暗,掃墨手里提著燈籠,躬身道:“殿下放心,小的記住了?!?/br> 朱瑄抬頭看一眼陰沉的天色,步下石階。 金蘭又睡了一會兒,巳時起來洗漱用膳,剛吃了碗玫瑰素粥,仁壽宮的宮人冒著風雪求見,道:“老娘娘說月中安遠侯府辦喜事,陸都督而立之年才娶妻,賀禮不能簡薄了?!?/br> 她答應一聲,讓人取出禮單給宮人,陸瑛的婚期定下來以后她和朱瑄就定下了賀禮。 宮人接過禮單,又道:“老娘娘還說殿下出閣的時候,陸老夫人是正賓,如今陸老夫人娶媳婦,殿下也該親自上門道賀,老娘娘打算親自去的,不過昨晚腿腳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能請殿下代她走一趟?!?/br> 金蘭微微蹙眉,這事不好拒絕。 第104章 婚禮 嘉平帝一直病著,朝中的事全部交給司禮監(jiān)和朱瑄代他打理。 他以前時常避居深宮,十天半個月不上朝,大臣見不著他的面,遞的折子也都被司禮監(jiān)扣下,朝臣和乾清宮之間消息阻隔。他不看折子,不見朝臣,自然也就無需為朝政上的事心煩。 因此雖然嘉平帝臥病不起,宮里宮外諸多事務仍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六部官員早就習慣在沒有皇帝親筆批示的情況下處理各部庶務,司禮監(jiān)也和以前一樣代替批紅,唯一的不同就是皇太子朱瑄會親自翻閱奏本,他們不能像以前那樣只手遮天,必須有所收斂。 朱瑄越來越忙碌,每天早出晚歸。金蘭和他說起去安遠侯府赴宴的事,他一口否決:“讓黃司正代你去就行了,多送些厚禮?!?/br> 金蘭笑了笑,道:“那未免太怠慢陸老夫人了,太后不去,王皇后更不會去,我是太子妃,還是去的好?!?/br> 陸老夫人是她及笄禮上的正賓,她確實該出席陸瑛的婚宴。 金蘭摟住朱瑄的胳膊輕輕晃動:“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我是女眷,看了撒帳就回來了,又不會去前面正廳,不會有事的。你把掃墨借給我,讓他跟著我去陸府,有他在我身邊照應,你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她覺得沒什么好顧慮的,陸瑛都要娶親了,還能怎么樣?羅云瑾和朱瑄能認出她,那是因為他們朝夕相處過幾年,陸瑛和她交情一般,說不定早就把她忘了,而且陸瑛還以為她是個太監(jiān),根本不可能認出她,頂多覺得她眼熟。再說還有陸老夫人在,陸家世代謹慎,陸瑛這些年就沒做過出格的事,她不過是陸家內(nèi)院吃杯酒罷了,不會出什么變故。 朱瑄還是不答應:“還有德王妃和慶王妃,讓她們?nèi)ァ!?/br> 金蘭笑著說:“她們本來就要去?!?/br> 朱瑄皺眉,外面內(nèi)官進殿催促,內(nèi)閣大臣急等著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