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朱瑄拿了只橘子在手里,慢慢剝開,遞了兩瓣伸到金蘭唇邊:“你再睡會兒。” 之前她一直說想去山上看漫山紅遍的紅葉,他特意空出一天陪她,結(jié)果她昨晚看書看到半夜,今天早上被拉起來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一直在嚷困。他看她一直在揉眼睛,不敢讓她騎馬,坐馬車上了山,她還是困,趴在車窗上賞景的時候半天不說話,腦袋瓜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直打瞌睡。他哭笑不得,只能帶她去藥王廟吃茶,讓和尚收拾一間雅室給她午睡。 “我這會兒不困,剛才睡飽了?!苯鹛m咬住橘瓣,舌頭輕輕蹭過朱瑄的手指。 朱瑄頓了一下,抬頭看她,昏暗的車廂里眼神格外明亮。 金蘭靠在褥子上,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朱瑄面色不變,放下橘子,慢條斯理的,然后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俯身吻了下來。按住她的動作很急促,但是他的呼吸卻很平穩(wěn),細(xì)碎地吻她,吻落在她額頭、臉上和唇上,漸漸往下,溫柔而又帶著一種不容她反抗的綿密強(qiáng)勢,常年握筆的手撫過衣衫底下的肌膚,激起一陣陣戰(zhàn)栗般的電流。 吻了一會兒,金蘭覺得喘不過氣,輕輕推開朱瑄,卻怎么都推不開。他今天看起來比平時溫柔,吻她的時候還記得把手墊在她腦袋底下,怕她磕著,可橫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卻像鉗住了一樣越收越緊,一邊是端莊的壓抑克制,一邊是guntang的雨點(diǎn)似的吻,她難耐地低吟了一聲:“五哥……” 他堵住她的嘴唇,整個人伏在她身上,緊緊按著她掙扎的手臂,她深深陷進(jìn)皮褥子里,褥子柔軟的細(xì)毛蹭在臉上身上,又熱又癢,一面是guntang沉重的軀體,一面是輕軟的皮毛褥子,身上骨頭都酥軟了。 意亂情迷中,金蘭想起車外的小滿幾人,臉上羞紅,趁著朱瑄松開嘴:“等等,回宮再說……” 朱瑄捏住她下巴,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她立刻漲紅了臉。 “是你先惹我的?!彼┥碓谒系驼Z,guntang的氣息灑在她頸間。 金蘭渾身酥麻,想收回手,卻被他牢牢按著,她聲音里帶了點(diǎn)撒嬌的哭腔:“五哥,我錯了,真的……” 朱瑄俯視著她,雙眸幽深,低頭。 這時,車窗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快馬飛奔至馬車旁,掃墨猛地一扯韁繩,在馬背上抱拳:“千歲爺,屬下有要事稟報!” 金蘭呆了一呆,躺在褥子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朱瑄皺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還是慢慢松開了手,扶起她坐好,給她掩好衣襟,車簾撩開一條細(xì)縫,雙眸掃一眼掃墨。 掃墨神色緊張。 朱瑄雙眼微瞇,起身出去。 掃墨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他臉色微變。 “出了什么事?” 金蘭掀開簾子,探出腦袋,剛才被壓在褥子上,鬢發(fā)松散,她干脆把朱瑄的大帽戴上了,系帶緊緊貼在頜下,帽檐下一雙圓溜溜的杏眼。 朱瑄收斂了神色,低著頭:“沒什么……圓圓,你先回宮,我得去處理點(diǎn)事?!?/br> 金蘭現(xiàn)在出宮進(jìn)宮已經(jīng)輕車熟路,點(diǎn)點(diǎn)頭:“你去吧。” 第82章 攔車 薄暮時分,云霞涌動,長街小巷一片金燦燦的輝光。 朱瑄翻身下馬。 門前等候已久的下屬迎上前:“殿下,請了太醫(yī)來看,說是沒有大礙,只是一段時日飲食不周,脾胃不和,吃得太急了,所以吃什么吐什么?!?/br> 朱瑄沒有說話,拔步往里走。 掃墨緊跟在他身后,慢慢地道:“祝大官人北上的路上沿途尋找賀四小姐和賀少爺,祝大官人走南闖北,去過的地方多,又是賀四小姐的親舅舅,很快就找到了他們落腳的地方……可惜下人一時松懈,沒有逮到人,祝大官人趕緊沿路追趕,趕在他們進(jìn)京前堵住了賀少爺。” 朱瑄冷冷地問:“賀枝玉呢?” 掃墨嘆口氣:“沒找著……祝大官人說賀四小姐很可能藏在商隊(duì)里混進(jìn)京了。西邊走煤車、水車,東邊走磚瓦、木材車和糧車,運(yùn)河走商船……小的在各個城門都安排了人把守,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賀四小姐的蹤跡?!?/br> 兩人說話間,一名頭戴羅方巾、穿淺紫絲絨氅衣、腳踏方頭履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從里面走出來,看到一身錦袍、氣度華貴的朱瑄,嚇得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fā)顫:“四姐和寶哥頑劣,給殿下添麻煩了,求殿下恕罪。” 朱瑄一言不發(fā)。 掃墨上前一步扶起祝舅父,問:“賀少爺如何了?” 祝舅父抹了把汗,不敢抬頭看朱瑄,低著頭說:“剛剛吃了藥,不吐了,已經(jīng)能喝些面湯了。他剛才吃急了才會吐,這會兒好多了?!?/br> 幾人走到正院廂房門前,窗扇半敞著,朱瑄站在窗邊,掃一眼室內(nèi)。 屋中幾個丫鬟侍立,一個黑黑瘦瘦、穿交領(lǐng)青布直裰的少年盤腿坐在榻上,一手抓著一只rou餡饅頭,另一只手端了一碗rou片銀絲湯面,正低頭狼吞虎咽。他吃得很快,唏哩呼嚕的喝完了面湯。丫鬟忙勸他慢些吃,看他吃完半碗湯面,不敢立刻給他再添,柔聲哄他。 掃墨小聲說:“賀少爺這是真餓狠了?!?/br> 數(shù)月前,賀枝玉擔(dān)心金蘭在宮里過得不好,帶著仆人悄悄離開湖廣。賀枝堂在家待著煩悶,知道jiejie離家出走,腦子一熱偷偷摸摸跟了出來。他自幼嬌生慣養(yǎng),從來沒有一個人出過遠(yuǎn)門,以為出門就和去親戚家串門一樣簡單,只帶了兩個小廝就大大咧咧踏出賀府,既沒準(zhǔn)備行李鋪蓋換洗衣裳,也沒帶銀鈔盤纏,剛出了縣城就遭了秧,好不容易追上賀枝玉,賀枝玉白眼一翻,撂下他就走。 賀枝堂不信邪,和jiejie賭氣,死乞白賴地硬要纏著賀枝玉。賀枝玉煩不勝煩,一路上挖空心思東躲西藏,就是為了甩開他。 賀枝堂沒錢傍身,又年輕氣盛舍不下臉面掉頭回家,只能厚著臉皮繼續(xù)跟在賀枝玉后面,路上吃了不少苦,風(fēng)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的,還和小廝失散了。祝舅父找到他的時候,他面黃肌瘦,蓬頭垢面,抱著祝舅父大哭了一場,一邊抹眼淚一邊嚷嚷著要大吃一頓。祝舅父一邊吩咐人給朱瑄報信,一邊領(lǐng)著他進(jìn)城去酒樓,他抓起水晶鵝就啃,啃了一半,突然哇的一聲吐得滿桌都是。 祝舅父嚇了一跳,要是賀枝堂有什么好歹,他可怎么向皇太子交代?賀枝堂是太子妃的親弟弟呀! 消息傳到掃墨耳朵里,他也捏了把汗:找了這么久終于找到了人,要是一下子撐出什么毛病來,豈不是前功盡棄?立刻打發(fā)人拿著帖子去請老太醫(yī)給賀枝堂看脈,他自己親自來朱瑄這里通稟情況。 掃墨小聲道:“……賀四小姐經(jīng)常變換路線,上午坐船,下午就改走陸路,本來往北,忽然掉頭往南……這都是為了不讓賀少爺跟上她,所以老四老五他們才追不上賀四小姐?!?/br> 東宮的護(hù)衛(wèi)藏龍臥虎,個個是高手,追蹤緝拿的本事也不輸錦衣衛(wèi)和刑部??墒琴R枝玉和賀枝堂卻像魚入大海、鳥投山林,老四老五追查了一個月,從東跑到西,又從西追到南,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賀枝玉到底想干什么。 這么一路追到北直隸,祝舅父匆匆趕到,和老四老五匯合,總算在賀枝堂進(jìn)京前逮住了他。不過賀枝玉還是跑了。 朱瑄迎娶金蘭的那天見過賀枝堂,當(dāng)時賀枝堂一身寶藍(lán)色暗花紗長衫,白白胖胖、濃眉大眼的,看起來相貌堂堂。時隔幾月再見,他瘦了好幾圈,又黑又瘦,有點(diǎn)脫相,再不是那個敦實(shí)白胖的富貴小少爺。 金蘭見到他都不一定認(rèn)得出來。 朱瑄轉(zhuǎn)過身:“先讓他住這里,把老七他們撥過來照顧他。其余的人繼續(xù)追查賀枝玉。” 賀枝堂現(xiàn)在太瘦太黑了,不能讓他和金蘭見面,得養(yǎng)胖一點(diǎn)。 掃墨應(yīng)喏。 賀枝玉和賀枝堂離家出走,雖然兩人先后抵京沒有闖下大禍,但是驚動了皇太子,祝舅父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離開京師之前,東宮警告過他,要他好好看著賀家人,不許賀家人踏出湖廣一步。他不敢違背東宮的指示,回京的路上特意帶著賀枝玉繞了一大圈,讓她在江南玩了很久才回鄉(xiāng),之后他打算給賀枝玉找一門好親事,女兒家嫁了人就不好到處走動了。 賀枝玉堅決不答應(yīng),祝舅父想起金蘭的囑咐,沒有逼她。本以為可以相安無事,沒想到賀枝玉居然留書出走,賀枝堂又天不怕地不怕、抬腳就跟著離家,賀老爺和祝氏急得哭天抹淚的,祝舅父只能親自出馬。 他站在朱瑄身后,屏息凝神,姿態(tài)謙恭:現(xiàn)在只能祈求皇太子能看在太子妃的情面上饒恕賀枝玉的肆意妄為。 朱瑄淡淡地掃一眼祝舅父。 祝舅父渾身緊繃。 朱瑄道:“辛苦舅父了?!?/br> 祝舅父提心吊膽了幾個月,聽到這一聲“舅父”,知道太子不會怪罪自己,心口一松,差點(diǎn)激動得大哭——看來京師里的傳言不假,皇太子當(dāng)真很喜歡太子妃。 三姐果然不一般。 他飛快擦了一下眼角,愈加恭敬:“不敢當(dāng)這一聲辛苦,四姐和寶哥實(shí)在胡鬧,勞殿下和太子妃殿下費(fèi)心了。” 朱瑄走下石階:“這件事她不必知道?!?/br> 祝舅父一怔,站在廊前,眼睛瞪大。 賀枝玉和賀枝堂失蹤了這么久,太子妃居然不知道?一個是她親弟弟,一個是她meimei……皇太子一直瞞著太子妃? 他看著朱瑄瘦削清癯的背影,半天回不過神。 掃墨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太子妃殿下是貴主,是千歲爺捧在手心里疼惜的人,這種小事何必要太子妃殿下cao心?” 祝舅父回過神,忙躬身應(yīng)是,一時之間冷汗涔涔,心里直冒寒氣。 皇太子不喜歡賀家人,他不希望賀家人和太子妃有任何瓜葛,皇太子是不是知道賀枝堂的身世? 掃墨安頓好賀枝堂,追出院子。 其實(shí)他和祝舅父一樣驚訝于朱瑄竟然能瞞這么久,而且瞞得這么嚴(yán)實(shí),太子妃一點(diǎn)風(fēng)聲都沒聽見。 太子還真是堅忍深沉,實(shí)在太沉得住氣了,竟然能瞞著太子妃這么久,就算老四老五一連半個月沒有消息送回京師,他依然從容鎮(zhèn)定,就是不告訴太子妃賀枝玉和賀枝堂失蹤了,非要等找到他們再說,是生是死都必須有個準(zhǔn)信……要么找到尸首,要么找到活人,在那之前,誰也不許泄露消息,免得太子妃要為弟妹的安危日夜懸心。 現(xiàn)在找到賀枝堂了,只要再找到賀枝玉,太子就不必繼續(xù)瞞著太子妃了。 掃墨舒了口氣,拔步跟上朱瑄。 …… 金蘭吃了兩只橘子,靠在車壁上打盹,睡得迷迷糊糊的,馬車忽然顫了一下,停了下來。 馬車被人攔住了。 她腦袋一點(diǎn),猛地一下驚醒,揉了揉眼睛。 “殿下別出聲……”小滿撩開車簾,小聲道。 金蘭坐定:“怎么回事?” 小滿眉頭緊皺:“碰到點(diǎn)麻煩事?!闭f著腦袋又縮了回去。 金蘭眉尖輕蹙,靠在簾子上聽外面的聲音。 小滿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說話,那人不聽,他跳下馬車走過去勸說那人,那人似乎年老,聲音蒼老,忽然拔高了嗓音問:“太子到底見不見我?” 金蘭撩開車簾的一條細(xì)縫往外看,他們已經(jīng)在宮城腳下了,暮色漸濃,綿延的高墻染了一層艷紅的夕光,城門洞里黑黢黢的,身著甲衣的護(hù)衛(wèi)腰背挺直,沐浴在一片霞光之中,他們神色肅穆,視線都落在攔在東宮馬車前面的一個老人身上。 老人頭發(fā)花白,風(fēng)塵仆仆,一身深色行衣,面容蒼老,臉頰瘦削,顴骨高聳,眼角皺紋密布,看起來有幾分刻薄相,怒道:“謝某親自來請,皇太子也不肯下車一見?” 小滿焦頭爛額,小聲道:“不敢瞞著老先生,千歲爺真的不在車上,才剛有人過來通稟,千歲爺去南城辦事了?!?/br> 老人雙眼微瞇,目露精光,看著馬車前風(fēng)吹不動、垂得低低的車簾:“那里面是誰?想來是太子身邊得用的近人,我有幾句話囑托他轉(zhuǎn)告太子。不知能否勞動他下車聽謝某嘮叨幾句?!?/br> 小滿直冒冷汗。 馬車?yán)?,金蘭隔著簾子低聲問內(nèi)宦洪山:“攔下馬車的人是誰?” 洪山伸長脖子張望了一陣,嚇得倒抽一口涼氣:“是謝太傅!謝太傅怎么回京了?” 謝太傅之名如雷貫耳,金蘭聽說嘉平帝下旨召他回京,但是京中的人都認(rèn)為謝太傅明年才能回來,畢竟他年紀(jì)大了,不宜冒著風(fēng)雪趕路,怎么今天竟讓她碰見這位以固執(zhí)迂腐著稱的老臣了? 小滿也沒料到本該在千里之外的謝太傅會突然出現(xiàn)在宮城腳下,而且還攔住了太子妃的馬車,心里直罵娘,臉上卻堆疊起笑容,笑瞇瞇地道:“老先生幾時回京的?怎么身邊沒有伺候的人?小的這就送老先生回府,千歲爺素來敬慕老先生,得知老先生回京,一定會親自登門找老先生請教學(xué)問。” 謝太傅冷笑:“車中之人難道比皇太子還尊貴?我竟請不動他?” 小滿急得咬牙。 如果換成是其他人攔著馬車,他早就示意護(hù)衛(wèi)把人驅(qū)趕走,內(nèi)閣大臣也別想攔住東宮的人,可是謝太傅就不一樣了……這老貨就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武力嚇不到他,好言好語勸不走他,你越強(qiáng)硬,他越不會退讓,到時候鬧起來就不好看了。 洪山幾人也急得滿頭是汗,謝太傅的迂腐滿朝皆知,當(dāng)年他敢罵周太后欺凌錢皇后,后來他敢罵鄭貴妃是老婦,罵嘉平帝昏庸懈怠,現(xiàn)在他攔著東宮的馬車,如果朱瑄不能親自趕過來,那老太傅絕對敢掀了他們! 掀了他們也沒什么,可是太子妃在馬車?yán)锬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