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薛娘娘點點頭“還沒定下,不過陸老夫人已經(jīng)在相看人家了,之前安遠侯一直不肯娶親,最近不知道怎么想通了。今天老娘娘問起,還說要幫著做媒,說周家有幾個小娘子年紀合適,陸老夫人說不急,她怕安遠侯又反悔。不過我看陸老夫人其實巴不得馬上就辦喜事,今年年底說不定就會有消息?!?/br> 金蘭心想,周太后說給陸瑛做媒不過是口頭客氣罷了,但陸老夫人不敢冒這個險,所以找借口推托了一下,安遠侯府可不敢和貴戚搭上關系。 兩人在廊道前分別,金蘭步下石階,繡鞋剛踩上磚地,斜地里忽然竄出一只雪白滾圓的獅子犬,圍著她直打轉(zhuǎn)。 金蘭嘴角輕抽。 自從螃蟹宴那天送這只獅子犬回昭德宮以后,她每次來仁壽宮都會遇到它,就算她刻意躲開昭德宮,獅子犬還是能準確無誤地在她回東宮的路上截到她,也不知道它的鼻子到底是怎么長的。 不等金蘭發(fā)話,小滿熟練地抱起獅子犬,他知道金蘭不喜歡逗狗。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靠近,宮女太監(jiān)簇擁著鄭貴妃過來了。 看到獅子犬乖乖地鎖在小滿懷里搖尾巴,鄭貴妃瞳孔猛地一縮,神情冷冽“沒臉沒皮的小畜生” 東宮諸人臉色驟變鄭貴妃這是在罵誰呢罵狗還是罵人 金蘭一笑,示意杜巖把獅子犬交給昭德宮的人,往旁邊讓了一下,等鄭貴妃先行。 鄭貴妃冷冷地掃她一眼,邪火直冒,抱著狗從她面前走過,輕笑“想必太后一定常在人前抬舉太子妃?!?/br> 金蘭笑而不語。 鄭貴妃冷笑“不過是真抬舉還是假抬舉就不一定了,太子妃可得看仔細了。”周太后最喜歡用這一招,抬舉這個,打壓那個,然后坐視別人爭得頭破血流。她當年和兩位皇后勢如水火,離不開周太后背后的推波助瀾。 金蘭微笑著道“謝娘娘教誨?!闭Z氣很真誠,雙眸清澈,一臉單純天真。 獅子犬趴在鄭貴妃懷中,對著她討好地嗚嗚了兩聲。 鄭貴妃一噎,狠狠剜一眼懷中的狗,拂袖而去。 金蘭一臉無辜地目送鄭貴妃離開。 小滿忍笑最近太子妃經(jīng)常遇見鄭貴妃,鄭貴妃好像特別喜歡挖苦太子妃,可是太子妃從來不接茬,每次都是一副什么都沒聽懂的樣子,鄭貴妃回回氣得倒仰,又不能拿太子妃怎么樣,下次遇上了還是要撞上來說風涼話。 可惜太子妃壓根不在意呀。 第75章 肚子疼 這晚朱瑄回來時,門廊前空空蕩蕩,畫簾半卷,紗燈高懸,并無金蘭等候的身影。 朱瑄臉色微變。 杜巖從里面跑了出來,小聲道“千歲爺今天殿下從仁壽宮回來,有點不舒服,剛才殿下坐在書房里看書等千歲爺,怎么坐都難受,小的勸殿下歇下,殿下起先不肯,后來撐不住躺了一會兒,小的看殿下睡著了,不敢叫醒她。” 朱瑄眉頭緊皺,腳步陡然加快“怎么會不舒服有沒有請?zhí)t(yī)” 杜巖輕聲答“請過太醫(yī)了,喝了些紅棗甜湯?!?/br> 朱瑄會意,快步走進暖閣。金蘭睡在南邊軟榻上,身上衣裳沒脫,蓋了層被褥,燈火昏黃,籠在她側(cè)臉上,她手里還握著一本五岳游草。 宮人起身相迎。 朱瑄眼神示意宮人退出去,走到軟榻前,輕輕抽走金蘭手里的書,低頭看她。 金蘭睡得不沉,感覺到軟榻前人影晃動,揉揉眼睛醒了過來“五哥,你回來了。”剛睡醒,聲音軟綿綿的。 朱瑄按住她“別起來了,你不舒服就躺著,我去洗漱?!庇謫枺盁藴抛記]有” 金蘭小腹一抽一抽的疼,想了想,點點頭,躺回枕上“有湯婆子。我今晚沒胃口,剛才喝了一碗甜湯,不覺得餓,你洗漱了自己用膳罷,我吃不下。” 她和鄭貴妃說話之后就回了東宮,突然覺得小腹疼得厲害,王女醫(yī)給她開了藥。 朱瑄嗯一聲,一件一件幫金蘭脫下外面的衣裳、羅襖、短衫、褂子,等她重新躺下睡好,坐在床沿看她。手伸進被子里摸了摸,里頭熱乎乎的,湯婆子剛換過熱水。 金蘭閉上眼睛睡了一會兒,怎么都睡不著,只好睜開眼睛,笑著推了推還坐在床邊的朱瑄“五哥,你出去吧,你坐在這兒我睡不著。我身上難受,今晚自己睡?!?/br> 她渾身難受,笑著的時候也有氣無力的,臉色蒼白。 朱瑄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又轉(zhuǎn)回暖閣里,金蘭昏昏沉沉,剛剛睡著。他摸了摸她的臉,留下杜巖和小滿守著,出去用膳。 月牙桌上擺好了碗筷,應季的爆炒羊肚、迎霜兔、燉羊rou、糟瓜茄,八寶饅頭,蝴蝶卷子,羊rou水晶角子,清蒸鱸魚腩,木樨糕子湯,另有一只攢盒裝著甜食房新做的面點,虎眼糖和鮑螺。 一個人吃飯沒什么胃口,朱瑄就著糟瓜茄吃了半碗雞絲龍須面就撂下了筷子,指著鮑螺對宮人道“送到暖閣去?!?/br> 他記得金蘭愛吃這個,天氣越來越冷,正是揀鮑螺的時節(jié)。 宮人應是。 帷帳靜垂不動,他吃飯、走動、吩咐宮人的聲音放得很輕,內(nèi)官走路的時候躡手躡腳,生怕發(fā)出一點聲響。 金蘭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了。 錦被里的湯婆子還是熱的,她出了一身的汗,身上汗津津的,衣衫緊貼在滑膩的皮膚上,不大舒服。她躺著一動不動,不想動彈,肚子忽然咕咕叫了幾聲,腸胃微微抽搐從仁壽宮回來之后她就沒吃什么,只晚上喝了一碗熱甜羹,肚子餓了。 槅扇前黑魆魆的。 金蘭想起身吃點東西,可身上懶懶的,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也不想叫小滿他們過來伺候,大半夜的驚動太多人不好她迷迷糊糊地想,閉上眼睛。 錦被底下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她閉著眼睛繼續(xù)睡,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聲,有人走到床榻邊俯身看她“圓圓肚子餓了” 金蘭睜開眼睛。 “你怎么過來了” 朱瑄站在床榻前,頭上還束著網(wǎng)巾,穿了件云羅道袍,低頭看她,黑暗中雙眸幽深暗沉。 她以為他今晚一個人在寢殿睡。 朱瑄扶金蘭坐起身,抓了條薄被裹住她,塞一只大軟枕讓她靠著,輕笑著刮了刮她鼻尖“你肚子叫得那么響,把我吵醒了?!彼浪皇娣瑳]有和她同榻睡,讓宮人收拾了另一張床榻,靠坐著看治河奏疏看到半夜,剛吹燈睡了一會兒就聽到她這邊有動靜,立馬醒了。 金蘭臉上微紅,笑著說“夜里沒有胃口,一覺睡醒又覺得肚子餓了?!?/br> 朱瑄笑道“有胃口就好,我讓人傳膳,想吃什么” 金蘭摸了摸肚子“不必太麻煩,夜里吃多了也不好,煮碗面就行擱點魚片,我想吃魚,有燉火腿也行?!?/br> 本來不覺得有多餓,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什么都想吃,又道“還想吃香糟鵝掌。” 朱瑄笑了笑,大手蓋在她肚子上“看來是真餓了?!?/br> 他用晚膳時讓人送進暖閣的攢盒就擱在軟榻旁,還沒動過,他挑了枚鮑螺遞給金蘭“先吃點填填肚子?!?/br> 金蘭接了,打開攢盒選自己喜歡吃的。 朱瑄覺得她捧著攢盒小心翼翼吃果子的模樣很像自己以前養(yǎng)的一只鳥,小胖鳥半夜餓了會嘰嘰喳喳叫喚宮人給它換米換水。 他含笑看著金蘭,金蘭忍不住看他一眼“笑什么”攢盒往他跟前一遞,“你也吃點” 朱瑄搖搖頭,笑而不語。 守夜的宮人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手擎燈燭掀開帷帳進殿服侍,朱瑄命傳膳,金蘭要起來,朱瑄按住她“就在這里吃,別折騰了。” 宮人將南漆小炕桌抬到軟榻上,不一會兒杜巖就提著黑漆描金攢盒進殿,先盛了一碗金蘭點名要的魚片龍須面。 湯面熱氣騰騰,金蘭拿起筷子就吃,面條細軟雪白,魚片滑嫩柔軟,撒了碧綠的芫荽,湯汁鮮美濃郁,她吃了面條,連面湯也喝完了。 朱瑄晚上吃得少,看她吃得香甜,不由得食指大動,示意杜巖也給他盛一碗面條。 吃完了面,宮人扶著金蘭去凈房洗漱,她換了身衣裳回到寢殿,朱瑄靠坐在床邊看書,起身拉她坐下“過來靠一會兒,剛吃了面別馬上睡?!?/br> 金蘭坐下,朱瑄放下書,彎腰給她脫鞋。 宮人嚇了一跳,搶著上前,朱瑄揮揮手讓他們出去。 金蘭雖然不舒服,不過還是可以自己脫鞋的,剛想收回腳,朱瑄按住她的腿,手指解開繡鞋上的紐絆“別動,今天我來服侍你?!?/br> 帷帳里他低沉溫柔的嗓音格外好聽,金蘭不禁一陣心悸。 被褥里塞了湯婆子,暖烘烘的,金蘭懷里抱了只小暖爐,腳上踩著湯婆子,靠坐在床欄邊,愜意地舒口氣。朱瑄也脫了外袍上床,掀開錦被,把她摟進懷里,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左手伸到錦被底下摸索了一陣,蓋在她肚子上。 “還疼嗎” 她靠在他臂彎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水沉香味,搖了搖頭“這會兒不疼了?!?/br> 朱瑄低頭親了她一下,右手拿起床邊的書,接著剛才看到的地方繼續(xù)看。 金蘭睡不著,乖乖地靠了一會兒后開始折騰了,一會兒抱著朱瑄的胳膊,嘴里喃喃低語,一會兒摸摸他胸膛,一會兒抬頭親親他的下巴,柔軟馨香的身體趴在他懷里扭來扭去,時不時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朱瑄心浮氣躁,書里的內(nèi)容一句都沒看進去,嘆口氣,丟開書,捉住金蘭亂摸的手“別鬧了,今天不是難受嗎”說話時聲音壓得低低的,手臂有些緊繃。 金蘭立刻不動了,她只是想看看他最近長胖了沒有?,F(xiàn)在宮里都說東宮的伙食好,他這么瘦,應該長胖點。 她毫無睡意,拿起朱瑄丟開的書,匆匆掃一眼,是寫治河的。她想起聽來的消息,問“我聽說劉敬上疏建議先修復新河” 朱瑄點點頭“這兩天旨意就會下來?!?/br> 金蘭面露驚訝“大臣沒有上疏反對此事” 她最近翻閱了不少治河方面的書,了解越多,越佩服宋素卿的才能,他雖然小節(jié)有虧、御下嚴苛,但具有豐富的治河經(jīng)驗,而且思路大膽、處事果決,放眼朝堂,無出其右者。朝中大臣不認同宋素卿的治河方法,可他們也沒提出比宋素卿的治河策略更好的法子。之前治河總理大臣走馬燈一樣換了又換,前幾任完全遵循以前的治河舊策,沒有一個能很好地治理水患,這說明因循守舊不可取,為什么劉敬他們還是一意孤行 朱瑄冷笑“他們不會反對,朝中大臣多半站在劉敬那一邊?!?/br> 金蘭眉頭輕蹙“那會不會影響你和宋素卿現(xiàn)在的工程” “會有影響不過不礙事,我早料到會這樣?!敝飕u摟著金蘭,慢慢地道,“關于治河之事,朝中大臣各有主張,說來說去,大同小異,他們根本沒有治理黃河的信心和毅力,認為黃河水患永遠不可能治理,與其耗費心思治理黃河,不如全力保證漕運的暢通。” 金蘭嘆口氣“古有大禹治水、愚公移山,李冰父子建都江堰,使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黃河水患難以治理,但也不能放任不管、任它決堤,既然以前的法子不能用,那就換個法子,失敗了再換一個法子,一代代堅持不懈,總能摸索到好的方法” 縱觀歷史,人什么時候真正認過輸天定勝人,人亦能勝天。朝中大臣乃濟世之才,國之名士,肩負與君王共治天下的責任,怎么能輕易放棄治理水患就算宋素卿的法子也失敗了,那也能給后人警醒,讓他們少走些彎路。 朱瑄摸了摸金蘭的頭發(fā)“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事關利益,文官不會管那么多?!?/br> 他在輿圖上劃出那個圈以后,徐甫就知道劉敬的奏疏一定會得到大部分人的響應。宋素卿治理水患,解救的是沿岸勞苦百姓,卻可能淹沒世家大族的田地。劉敬開鑿新河卻能保證許多人的利益。如果宋素卿的法子奏效,百姓可以安居樂業(yè),朝廷能夠確保當年的稅收,但這和文官有什么關系 他們更關心自己的利益。 金蘭聽得齒冷心寒。 朱瑄幽幽地道“圣上就是認清了這一點,所以和文官賭了一輩子的氣” 嘉平帝曾經(jīng)立志要當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當大臣批評他縱容周太后的族人時,他心虛不已,安撫了那個大臣,勸周太后的族人安分守己,還開私庫賞賜大臣,以示自己會虛心納諫的決心。 后來他發(fā)現(xiàn)那些上疏彈劾周家的官員私底下包庇他們自己的族人魚rou鄉(xiāng)里、侵占良田,錦衣衛(wèi)將證據(jù)送到龍案前,那幾個大臣還在痛哭流涕地為自己狡辯。 嘉平帝對心腹太監(jiān)說天下烏鴉一般黑。與其被虛偽狡詐的文官牽著鼻子走,不如寵信宦官。 金蘭心里一動,緊緊地抱住朱瑄。 朱瑄笑了笑,她總能很快發(fā)現(xiàn)他心底的陰郁念頭。 他摟著她,低頭親她的眼睛。 嘉平帝既想當一個好皇帝,又想無拘無束不受文官掣肘,希望文官像書里頌揚的那些賢臣一樣個個光明磊落,愿意為他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什么好處都要占,一旦對現(xiàn)實失望就自暴自棄地躲進深宮煉丹修道,不問朝政。 文官確實一肚子算計,他又何曾拿出帝王的氣魄和胸襟他可以有私心,大臣為什么不能有 歷朝歷代,朝堂上有幾人真的能對帝王忠心耿耿、肝腦涂地 這次劉敬上疏建議開鑿新河是文官第一次和朱瑄起沖突,嘉平帝特意把朱瑄叫到乾清宮,問他有什么打算,言辭之間流露出了些許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