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太后曾暗示秀女太子會在宴席上挑選正妃,秀女們難免各有心思,但得知太子突然離席,她們也沒有特別失望,因為她們知道自己希望不大。這屆秀女,當(dāng)屬胡小娘和宋小娘最為出眾,她們一個是太后宮中女官的親meimei,一個有鄭貴妃做靠山,據(jù)說已經(jīng)是內(nèi)定的東宮婦,不是正妃就是良娣,總之不會落選。 祝氏其實并不關(guān)心太子妃的人選,只怕枝玉受委屈,見了枝玉,她又是歡喜又是傷心,回來的路上忍不住又哭了一場。 賀老爺聽祝氏斷斷續(xù)續(xù)說完今天的見聞,疑惑道:“既然沒定下人,今天宮里怎么派了人來家里?” 他還和那些內(nèi)官相談甚歡哩! 祝氏問:“什么人?” 賀老爺說了禮儀房內(nèi)官登門的事,一拍腦袋,“還來了個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專門給阿妹看病。” “阿妹病了?什么病?” 祝氏這才想起金蘭。她從西苑出來的時候,有兩個內(nèi)侍攔住她,告訴她宮人送金蘭回家了,她心想宮里的人真是周到,壓根沒有往深里想。 賀老爺是個不管內(nèi)務(wù)的糊涂人,搖搖頭說:“沒什么毛病,就是摔了兩下?!?/br> 夜已深了,祝氏今天終于見著枝玉,大喜大悲,車馬勞頓,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聽說金蘭只是摔了兩下,想著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躺下便睡著了。 翌日,天蒙蒙亮,祝氏坐在鏡臺前梳發(fā),忽然聽見賀家大門被拍得砰砰直響。 管家前去應(yīng)門,不一會兒養(yǎng)娘簇?fù)碇幻鳛蹙c包頭,穿翠藍(lán)杭紗窄袖夾襖、白細(xì)布裙的婦人走進(jìn)正院。婦人和祝氏熟稔,徑直進(jìn)了屋,站在屏風(fēng)前,神色有些尷尬。 祝氏從鏡子里看見婦人,臉上露出訝異神色。 婦人魂不守舍,舉止怪異,使眼色示意跟隨自己的養(yǎng)娘出去。 祝氏也讓養(yǎng)娘出了屋,轉(zhuǎn)身看著婦人,“你今天怎么來了?” 婦人面有愧色,咬咬牙,走近幾步,低聲道:“表姐,我今天……是來退親的,我家君山不能娶阿妹。” 祝氏臉色一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蘿卜 5個;吃吃吃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無詞歌 3瓶;吃吃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8章 認(rèn)命 金蘭是被人一陣大力推醒的。 她揉揉眼睛,朦朧中看到床帳中間一張憤怒到有些扭曲的臉龐,嚇得一個冷顫,背上密密麻麻一層汗。 祝氏滿面怒容,看她醒了,收回手,吩咐剪春:“服侍你們小姐起身?!?/br> 剪春上前掀開床帳,端了盆熱水給金蘭洗臉,怕祝氏等得不耐煩,來不及給她梳發(fā)髻,只拿了條刺繡緞帶幫她攏起長發(fā)。 期間主仆倆頻頻交換眼神,剪春的目光里滿是擔(dān)憂。 金蘭心口怦怦直跳。她小的時候祝氏脾氣最壞,動不動就發(fā)脾氣,摔東西、跳腳罵人都是常事。這幾年祝氏年紀(jì)上來了,性子變得平和了些,不會像以前那樣輕易動怒,她的日子也好過了很多。今天是怎么回事? 她飛快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xiàn)賀老爺也在,他似乎也怕祝氏,一直站在角落里沒吭聲,臉上掛著一副想息事寧人的無奈表情。 祝氏滿腹怒火,不等金蘭喝口水,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逼視她:“阿妹,我問你,你昨天是不是被什么人擄走過?” 剪春嚇了一跳,端茶杯的手抖了抖。 金蘭倒是面色平靜,她正打算等賀老爺和祝氏起來就和他們說這件事,畢竟是她的家人,在東宮派人上門之前她總得和家里人交個底。 她看一眼賀老爺。 賀老爺眼神躲閃,咳嗽了一聲,挪開視線。 金蘭心中失望,道:“確有此事,不過后來有人救了我……” 聽到她承認(rèn),祝氏的臉色更加沉郁,沒等她解釋清楚就一語剪斷她的話:“果然……難怪陳家敢直接上門退親!” 金蘭猛地抬起頭。 一聲茶杯落地砸響,剪春眼中泛起淚花:“陳家……陳家來退親了?” 那可是小姐的全部指望啊! 祝氏看著金蘭,怒不可遏,“我也不瞞你,剛才你表舅媽上門,送還了庚帖,你和君山的親事要作廢。” 金蘭一語不發(fā),表情兀自鎮(zhèn)定,袖子里的手卻在發(fā)抖。 她頭暈眼花,恍惚中聽到剪春小聲哭了起來,“怎么能這樣……他們怎么能這樣……” 祝氏恨恨道:“他們無故退親,我怎么肯答應(yīng)!我們家枝玉可是秀女,他們居然敢這么輕侮賀家!你平日里規(guī)規(guī)矩矩,也沒什么錯處……然后你表舅媽就說了昨天的事……她說你壞了名聲,他們陳家是書香門第,這門親不結(jié)也罷?!彼]有惡意,但句句譏刺,比刀尖還鋒利。 賀老爺忍不住道:“唉,別嚇著阿妹,有話好好說……” 祝氏橫一眼賀老爺,“人家都上門來退親了,我怎么能不急!那可是我的表弟!” 當(dāng)初陳家來求娶金蘭,祝氏心里還是很高興的。庶出的大女兒、二女兒不安分,給她添了不少堵,她心里有氣,管教金蘭格外嚴(yán)厲。陳家是她的親戚,親戚家愿意娶她跟前長大的庶女,說明她家教不差,金蘭也確實聽話乖巧,她很滿意這樁親事。 兩家早就商量好娶親的正日子,就在臘月金蘭生日的時候。嫁妝已經(jīng)備得差不多了,陳家也提前準(zhǔn)備好了新房,眼看就能過門了,怎么偏偏就出了這樣的變故? 祝氏心里著急,指著金蘭逼問:“你說說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壞了名聲?你表舅媽說得頭頭是道的,我嘴巴不利索說不過她,她還在堂屋沒走,阿妹,你給我一句準(zhǔn)話,你是不是讓外男碰過了?碰了哪里?多少人看到他碰你了?” 這話問得粗暴,語氣近乎質(zhì)問。 明知祝氏沒有羞辱金蘭的意思,剪春還是覺得委屈,又是憤恨又是害怕又是傷心,緊緊貼在金蘭身邊,渾身發(fā)抖。 金蘭眼前一陣陣暈眩,靠著剪春才沒軟倒。 她不能倒下。 她覺得自己沒做錯什么。 從小到大,長輩們教她女子要本分,要謙恭知禮,要端莊穩(wěn)重,不論為人子女還是為人妻都得百依百順,三從四德,句句都應(yīng)該牢牢記在心中。 金蘭乖乖聽從長輩的教導(dǎo),但其實她心底并不認(rèn)同那些老規(guī)矩。 所以她才能和賀家唯一一個上過學(xué)堂、性格叛逆要強的小娘子賀枝玉成為最親密的朋友。 昨天她聽祝氏的話老老實實待在馬車?yán)?,熱得全身是汗也沒下過車,突然發(fā)瘋搶人的是大統(tǒng)領(lǐng)羅云瑾,錯的人是他。 金蘭冷靜下來,斟酌著慢慢說了昨天的事。 她不想給朱瑄添麻煩,隱去了羅云瑾和朱瑄的身份,只說有個權(quán)高位重的貴人想擄走她,然后另一個權(quán)高位重的好心人出手救了她。 祝氏本來還不相信陳母說的話,疑心陳家無理取鬧。聽金蘭一番陳述,確定金蘭真的被人碰過了——雖然那人是個不陰不陽的太監(jiān),但大庭廣眾之下還是于金蘭的名節(jié)有損,她一時氣結(jié),臉色陰沉如水。 真說起來這事怪不上金蘭,要不是她把從來沒單獨出過門的金蘭留在外面,金蘭也不會碰上羅云瑾。 祝氏不說話,賀老爺不知道該說什么。金蘭沉默,剪春默默流淚。 屋子里氣氛僵硬。 半晌后,祝氏長長地嘆口氣。 “阿妹,陳家人知道這事了,你也知道,君山以后是要考科舉當(dāng)官老爺?shù)摹惣掖髢合眿D、二兒媳婦都識文斷字,你沒上過學(xué),已經(jīng)差了一大截,又出了這樣的事……” 陳母是來退親的,不過話說得很客氣,滿口給金蘭賠不是,又是哭又是跪下求的。 她說陳君山性子沉悶配不上金蘭,說賀家出了貴人,陳家高攀不上,金蘭的前程不在陳家。 陳母還說,兩家是親戚,退親這種事傳出去對金蘭的名聲不好,所以他們不會說出去,只當(dāng)兩家沒訂過親,他們?nèi)叶枷矚g金蘭,她也把金蘭當(dāng)親女兒看待,以后陳家要是傳出一句說金蘭不好的話,隨金蘭發(fā)落。 祝氏當(dāng)然不愿意退親。但兩家是親戚,陳母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算她堅決不同意硬逼著陳家娶了金蘭,金蘭以后也不會過得安生。 這時,賀老爺突然冷不丁插嘴道:“你這個表弟是讀書人,人品端正,他們說不會傳出去那肯定不會傳出去?!?/br> 祝氏一口怒氣噎在嗓子里,回頭怒視賀老爺,氣得直發(fā)抖:這都什么時候了,賀老爺居然還抓不住重點?! 陳家會不會說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現(xiàn)在來退親了! 被老妻這么一瞪,賀老爺說話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唉,陳家非要退親,我們也沒辦法啊……” 除非他們撕破臉去衙門狀告陳家悔親。 那樣一來,金蘭的名聲就真的毀了。 而且還會影響到賀枝玉——祝氏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剪春看得出賀老爺和祝氏都不想把事情鬧大,陳家這門親真的保不住,哭得更傷心了。 祝氏脾氣暴躁,小姐在家的時候事事小心,只有親戚家的表姐們來家串門的時候才能無拘無束和她們玩一會兒。陳家上上下下喜歡小姐,陳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和,成天斗眼雞一樣吵鬧不休,把婆婆陳母氣得直跳腳,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卻都很喜歡小姐,每次來賀家總會帶好茶果面點給小姐吃,盼著她嫁進(jìn)陳家和她們作伴。妯娌好相處,公婆不是多事的人,還是親戚,這么好的親事,怎么說沒就沒了? “阿妹?!弊J蠙?quán)衡利弊,語氣柔和下來,嘆口氣,“現(xiàn)在是枝玉的緊要關(guān)頭,咱們家不能鬧出丑事,陳家這門親不要也罷,以后娘再給你挑個好的。” 金蘭面色蒼白。 她明白了,祝氏進(jìn)門前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之所以和她說這番話,就是想讓她徹底死心。 金蘭一動不動、筆筆直直地站著。 老家民風(fēng)守舊,小娘子被婆家人懷疑貞潔,氣性大的早就尋死覓活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了。昨天被擄走時她也做好了舍生取義的準(zhǔn)備,可她那么做為的是枝玉。 此時此刻,面對陳家的懷疑和嫡母的質(zhì)問,她完全沒有以死來證明自己清白的念頭,甚至不想多費口舌為自己辯解。人貴在自愛,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若她是男子,她當(dāng)打到羅云瑾家門前為自己報仇,可惜她是女子,而且羅云瑾是達(dá)官顯宦,賀家招惹不起,所以她只能委曲求全。 賀老爺好幾次欲言又止,見金蘭一聲不吭地站在那里,雙唇隱隱發(fā)青,低垂的眼睫和圓圓的小臉透著倔強,模樣說不出的可憐,不由得長嘆一聲,臉上扯出幾絲笑,“阿妹別怕,你是枝玉的jiejie,以后枝玉給你做主,一定能幫你挑到好人家?!?/br> 枝玉入選秀女,獲得皇家的認(rèn)可,已是身價百倍,就算她最后不能留在宮中侍候貴人也會求娶者如云。金蘭是枝玉的jiejie,雖然不夠大方,但圓臉豐頰,唇紅齒白,生得珠圓玉潤的,賀家若放出選婿的消息,求娶的人也不會少。 祝氏也是這個打算,緩和了神情安撫金蘭,“你乖乖的,以后娘給你做主?!?/br> 又叮囑剪春,“今天的事情給我爛在心里頭,一個字不準(zhǔn)多說!” 剪春忙抹淚點頭答應(yīng)。 祝氏出去了,賀老爺跟在后面往外走,臨出門時又轉(zhuǎn)過身,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到金蘭身邊。 “阿妹……”他無措地搓搓手,看著金蘭,“你要是傷心就哭出來,別忍著,會忍出病來的。” 這個女兒向來乖巧……也是因為這份乖巧,祝氏才容得下她。 金蘭聽了賀老爺關(guān)心的話,忽然一笑。 賀老爺一愣。 剪春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