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常玉柔略帶忐忑地開口,“逸風,我們是不是……錯了?” 寧大學士握住她的手,“他才十五六,我們怎知他以后會不會為現(xiàn)在的沖動偏執(zhí)而后悔?我們?yōu)槿烁改?,考慮得多而長遠,是人之常情?!?/br> 寧姒覺得她該走了,走之前弱弱地反駁了一句,“爹爹娘親,哥哥馬上就滿十六啦!” 寧大學士這才察覺寧姒還在屋里,撫額道,“是,你哥哥又大一歲了,但是還沒有成年?!?/br> 寧姒挪到爹爹身邊,兩只手搭在他膝上,歪頭問,“哥哥都十六了還不能自己做決定?” 她扳著手指,“那嘟嘟六年之后,和哥哥一樣大了,也不能自己做決定?這么一想,就覺得好沒勁,嘟嘟不想長大了……”小臉兒皺成一團,充滿了生活的艱辛。 這下把爹娘兩人都逗笑了,一個揉她腦袋,一個捏她小手,愛得不行。 寧姒雖然調(diào)皮搗蛋,但在大事上從來溫順,從不反抗父母長輩,這樣一來,她的小性子也顯得惹人憐愛。寧澈也是像紈绔子一樣從小不讓人省心,最后劍走偏鋒照樣成了京城子弟中的某種榜樣,但就在今天他的反骨終于凸顯。 寧姒的反骨,什么時候才會長出來? …… 寧姒回到自己的臥房,腦中亂糟糟。 一會兒想著哥哥的對抗,一會兒想到阿煜哥哥即將離京,過會兒又想著什么時候帶著小禮品去看蘭央……寧姒深深嘆氣,小小的人兒,是真的忙啊。 茶蕊和茶湯一個為她松發(fā)寬衣,一個給她兌溫了水。寧姒泡在水里的時候,閉上眼回想的全是哥哥說起邊塞的語氣。 邊塞,就那么好嗎?哥哥和阿煜哥哥都想去。 有蜀中好玩嗎?那里的吃食怎么樣? 寧姒在無邊無際的想象著,突然覺得繁華的京都待得久了,確實會心生無聊厭煩之感。哥哥那么急切地想要沖出這個牢籠,那么外面的世界一定有它的迷人之處吧。 于是,夜半時分,寧姒捧著一個小木盒,借著給哥哥送生辰禮的理由溜進寧澈的臥房。 …… 寧澈身著米白色寢衣,沒有困意,便披上披風坐于案前,將詩書再度溫習一遍。 他手中的書是姜煜的,書頁上整齊地記著他的見解、聯(lián)想與對政事的思考,摘錄的句子還細心地標注了出處,很方便寧澈查閱。姜煜會很多種字體,這上面是蠅頭小楷,娟秀小巧,像是女子所書。 寧澈不得不承認,他這位好友在學習上就是比他細心認真。可怕的是,姜煜并不是死讀書的呆頭鵝,他認真又不失趣味,除了六藝精通,紈绔子弟會玩的東西,他也并非一竅不通。他玩鬧時有這個年紀的意氣,做事時傾聽時有超出年紀的沉靜。 姜謝兩家不留余力的栽培,姜煜個人的天賦異稟,終于造就出一個鐘靈毓秀的世家子。 許是因為靠得太近,寧澈并不覺得姜煜光芒萬丈,只道他仍是一個凡人,為未來精心打算、一心籌備的凡人,有著并不鮮見的煩惱。 寧澈偶爾會設想自己是姜煜,那樣的話,他去參軍是多么輕而易舉!他有個大將軍做父親,二十萬大軍聽其號令,要接管這些早有忠誠的士兵,只要展現(xiàn)出他的軍事才能,只要不愧為大將軍的兒子,成為下一個大將軍指日可待。 但,前幾天姜煜對他說出結(jié)業(yè)后打算去邊塞看望父親時,順便強調(diào)了一句,去一趟就回來,家里不打算讓他當個將軍。 將軍之子,竟要遠離戰(zhàn)場嗎? 理由呢?又是那些可笑的話嗎? 要是人人都這么想,大周所謂的兵力強盛還不是空中樓閣? 所以,他們世家子弟的命就是命,窮人家的孩子就只能在戰(zhàn)場上流汗流血?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遷怒姜煜。 怒其浪費了得天獨厚的條件,氣他仍這般云淡風輕,失望于他選擇了安逸。 還好他及時調(diào)整了心態(tài)。他想,他不能這么苛求姜煜,姜煜也沒有必要按照他的設想走下去,哪怕他們曾說過一起去軍中打拼。 寧澈的心里充斥著不解與不甘,還有更多不可名狀的情緒在翻滾。 看著書上一個一個充滿沉穩(wěn)認真氣質(zhì)的字,寧澈卻再也看不進去,這些字叫他想起姜煜那個無所謂的神情,對比出自己的痛苦掙扎。 就在這時候,寧姒進來了。 她裹著毛茸茸的披風,雙手抱著一個盒子,整個人顯得圓滾滾。 寧姒挨到寧澈身邊,帶來一股沐浴后的清香,“哥哥,我就知道你還沒睡!” 寧澈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這是給哥哥的生辰禮物。” 寧澈少見她這么乖巧的模樣,總疑心她要作怪,“不會是什么整人的吧?” “哪里,怎么會,哥哥你打開看就知道了!” 寧澈略帶忐忑地打開盒子,卻見里頭躺著一張紙條,鋪開一瞧,上頭寫著,“來自嘟嘟的幫助?!?/br> 正疑惑不解,寧姒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哥哥,你是不是想走?我可以幫你瞞過爹娘,然后你去找阿煜哥哥吧,他不是要去邊疆?” 寧澈怔然。 他沒想到全家最支持他的竟是寧姒。 寧姒向來是喜歡告狀的,比如將他的行蹤告訴爹娘,這讓他多次偷跑逃學的計劃都化為泡影。沒想到這次最嚴重的出走,她竟要幫他。 寧澈抱住寧姒,臉埋進她毛茸茸的披風里,聲音嗡嗡的,“嘟嘟,哥哥沒白疼你!” 寧姒神情愛憐地摸摸寧澈的腦袋,“還不是見你太可憐了?!?/br> 寧澈感動勁兒頓收,松開寧姒,沒好氣道,“沒大沒小的?!?/br> 于是兩人趁著夜色好生商議了一番。 …… 謝林晚第二日才去書院拿成績,謝夫人還給她發(fā)了小獎品,是一只模樣精致的羊毫筆。 明嵐書院在不上課時像是某個清貴人家的宅院。謝林晚出來時恰好碰上路過此地的嘉明郡主。 嘉明掀開車簾,邀請謝林晚上車同坐。 這是不得拒絕的邀請。謝林晚微微一笑,上了馬車。 “謝夫子又在一眾貴夫人面前夸獎你了?你很得意吧?”嘉明直勾勾地盯著她。 謝林晚卷了卷成績單,笑道,“郡主也是第一名?!?/br> “是啊,我也是第一,但謝夫子最喜歡的還是你。” “姑母身為夫子,自然是一視同仁的?!?/br> 嘉明微哂,“你總是這樣,就算只有我們兩人也這般滴水不漏?!奔蚊飨崎_車簾無聊地往外瞧,“一點把柄都不留,真是謹慎得可怕?!?/br> 她的目光又落在謝林晚面上,眼前這張小臉瓷白,五官精細,笑容弧度完美,不難想象謝林晚在謝家經(jīng)受了多少打磨。 嘉明不知怎得竟有點可憐她,“你比我小兩歲,我卻將你視作對手,因為你確實不弱。我們不是一路人,我也瞧不慣你,但你只要做到一點,我從此不會拿你當敵人?!?/br> 謝林晚已經(jīng)知道嘉明要說什么了。果不其然,嘉明帶著警告開口,“離姜煜遠一點。” 嘉明微微偏過頭,車窗外的天光勾勒出這張猶顯稚嫩的明艷臉龐,她的神情自信、語調(diào)勢在必得,“我看上他了?!?/br> 謝林晚想笑,又拿手帕按住了嘴角。 她為什么會喜歡姜煜?是喜歡他的虛偽,還是他的狡詐?姜煜和她自己,分明是同一種人。 可笑的是,就算她這般說出口,嘉明也不會明白,這樣的詞語是在形容他。 ☆、倉促出走 西山書院結(jié)業(yè)考試如期而至。 寧澈在芙蓉樓訂了雅座,考試結(jié)束后便和姜煜一道去了。 兩人進去時寧姒已經(jīng)在等著,芙蓉樓的侍者見她年紀小,先給她上了些水果茶點,于是寧姒吃著喝著,還叫了個說書人給她講故事。 “哥哥!”寧姒招招手,“等你好久了。還有阿煜哥哥!” 寧澈掀袍盤坐在寧姒身邊,姜煜則坐于桌案對面,兩人叫了酒菜,并給說書人打了賞吩咐她出去。 “阿煜哥哥,你們考試可真久,難嗎?” 姜煜笑著搖頭,“聽說你拿了兩個甲等?” 寧姒嘻嘻笑,“在阿煜哥哥面前,當然不值一提啦。你且瞧著,我明年會有更多的甲等的!” “可是母親說,明年的考試會更難,評級也更嚴格?!?/br> 寧姒小臉一苦,“?。俊?/br> 姜煜悶笑,“我和你哥哥已經(jīng)結(jié)業(yè),以后不用上學,就看meimei的成績了?!?/br> 寧澈撞了撞姜煜胳膊肘,“誰是你meimei,說話不要省掉重要的字眼好嗎?” 姜煜又笑,長睫垂著,漂亮極了,“那怎么辦,我喊‘寧meimei’三個字覺得累極,只想喊兩個字了?!?/br> “累就別說話?!?/br> “嗯?今日不是你們兄妹倆有求于我?你還叫我閉嘴?我真是欠了你的。”姜煜的食指點著桌案,說話慢悠悠的。 寧姒托著腮看向?qū)幊?,“哥哥你跟他說啦?” 姜煜對寧姒說,“你阿煜哥哥猜的?!?/br> “那阿煜哥哥,你再猜猜,我們想要你幫什么忙?” “你怎么不問問我愿不愿意幫這個忙?” 寧姒心里咯噔一聲,略忐忑地觀察姜煜的神色,他仍是笑著,但他很少有不笑的時候,所以很難分辨他心底的想法。寧姒順著他說,“那阿煜哥哥愿意嗎?”她眨巴著眼,濃睫如羽翼般撲閃兩下,最后定定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頗為干凈純粹。 姜煜唇角一松,笑容擴大,“meimei這么可愛,說什么我都愿意的?!彼f話的尾調(diào)微微上揚,帶著某種逗弄的意味。 寧姒不知為何覺得臉蛋發(fā)燙,直視他的眼也垂下來。 寧澈又撞了下姜煜,“正常說話,別逗我meimei。你要是不愿意幫我,我以后天天堵在你家門口。” 姜煜幽幽嘆氣,“所以啊,我還能不愿意?你們這是挖了個坑給我,還非要我笑著跳下去?!?/br> 寧姒想象著那個場景,被逗得發(fā)笑。 此時有侍者叩門,酒菜一一上桌。 寧姒待侍者走后才道,“阿煜哥哥,我打算以我要出游的名義把哥哥帶走,美其名曰,嗯,哥哥保護我!但我知道我回家肯定少不了一頓揍,所以你幫我想想,怎么才能讓爹娘消消氣?” 姜煜驚訝地挑眉,“你也要去?” 寧姒托著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