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周圍的行人行色匆匆,也不知是誰將她撞了一下,本就提得不穩(wěn)的箱子霎時脫手而出,在地上翻滾半圈,停留在一步之遠的地方。 她連忙跑去,將箱子撿了起來,誰知低頭的時候,頭上的寬沿遮陽帽卻掉了下來,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撿,那帽子就被人踩了一腳,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哎呀,真是討厭?!彼藓薜亩辶硕迥_,鞋跟與地面碰撞,發(fā)出“篤篤”的聲響。 “要是早知道。”她嘟嘟囔囔的說,“要是早知道,我就請個腳夫來,這箱子真是重死個人?!?/br> 她原本覺得離家在外不能大手大腳,所以想省幾個錢,誰知……她現(xiàn)在后悔極了。 “梅——雙——”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的名字,“梅——雙!” 梅雙慌慌張張的抬起頭,難道是家里追來了? 她的心咚咚跳的飛快,幾乎想立時抬腳跑了,可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望了一眼,她臉上立刻露出喜色來。 梅雙蹦跳著,驚喜的喊道:“真真,真真……” 她一邊跳著,一邊拼命的揮著手,兩人都朝著對方的方向擠去。 秦慕左手拿著兩個箱子,一個是他自己的,一個是容真真的,右手拉著容真真,從人群里擠過去,好不容易才和梅雙會合。 梅雙狐疑的打量了秦慕兩眼,漸漸露出恍然之色,她看著他們倆拉著的手,沖著容真真眨眨眼,促狹道:“你不老實?!?/br> 先前她們一塊在昌隆航運上班時,席大少曾追求過容真真,但容真真拒絕了,梅雙見她和秦慕天天一起上下班,就猜想他倆是不是好上了,容真真卻否認了她的猜測,可現(xiàn)在看來…… 容真真耳朵有點發(fā)熱,她強作鎮(zhèn)定的轉移話題:“你這是要往哪里去?坐的什么班次?” “去燕京。至于班次嘛……”梅雙從口袋里摸出一張車票。 容真真瞅了一眼,感到十分驚訝:“哎呀,這可真是巧了,我們竟然坐的同一班火車?!?/br> “哎呀,真巧。”梅雙也睜圓了眼,直說,“真巧,咱們這是什么樣的緣分啊?” 他們一起上了車,不過雖然在同一節(jié)車廂,座位卻并不相鄰,梅雙和一位老先生換了位置,換到了容真真對面,正好方便一起說話。 梅雙好奇道:“你們是去燕京參加考試嗎?這段時間有許多學生都趕去燕京呢?!?/br> 容真真點點頭,問道:“你呢?你怎么一個人出門?” “我打算去燕京找工作。”梅雙避重就輕的說。 “找工作?你現(xiàn)在不在昌隆航運做事了嗎?” “我早就不在那兒了?!泵冯p顯得有點吃驚,“你不知道嗎?昌隆航運早就沒了,現(xiàn)在倒有個昌隆商號?!?/br> 昌隆航運再家大業(yè)大,也有爭不過的主兒,誰能想得到,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竟能被幾家洋人開辦的航運公司擠兌得沒法立足呢? 席家眼見得航運公司實在沒法子開下去了,就只好轉行開了百貨公司,當然,也不只是百貨公司,還有面粉廠,服裝廠之類的,可以直接為百貨公司提供貨源。 昌隆二字,依然是平京響當當?shù)恼信?,可跟從前比起來,就實在差得太遠了。 梅雙說:“你是不知道,先前席二小姐嫁給了候家的公子,本盼著夫家能擺平日法兩家航運公司施加的壓力,誰知道她丈夫不僅不中用,還自個兒投靠了洋鬼子,險些把二小姐的娘家給賣了,二小姐一氣之下離了婚,把孩子也帶回了娘家,現(xiàn)在的昌隆商號,就是 她跟席大少一塊兒辦起來的?!?/br> “所以說啊……”梅雙總結道,“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了,與其盼著他們能頂用,還不如自己立起來?!?/br> 秦慕聽見她這樣說,微笑著不說話,但梅雙卻自己意識到了不妥,連忙道:“我不是在說你,你可千萬別誤會,你們兩個這么多年的感情,自然跟別人不一般?!?/br> 她調(diào)侃容真真:“先前我就說你和秦助理之間必定有貓膩,你還不承認,說你們是什么朋友,哪有朋友天天一起上下班的,如今可不是露餡兒了?” 容真真有點羞,她很想解釋一下,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便轉而把火燒到梅雙身上去,“你先前不是說你娘要給你相親嗎?這都過了兩年了,不知是嫁了呢,還是沒嫁呢?” 她這么一問,梅雙的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一抹很明顯的心虛之色,她避開容真真的目光,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你這么心虛做什么?”容真真狐疑道,“我難道問了什么不該問的?” 梅雙的眼珠不安的動了動,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放低了聲音,底氣不足的說:“我正是因為這個事情,才逃了出來。” 逃?! 容真真十分震驚,“你是從家里逃出來的?” 梅雙點了點頭,顯得十分苦惱,“我也不想逃的,可我要是不逃,就得被我爹娘按著頭嫁人,我才不干呢,嫁了人,就不能再出來工作了,只能待在后院,所有花用都要從丈夫手里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豈不受氣?” “你爹娘知不知道你逃了?”容真真急切道。 “當然不知道,要是他們知道了,我哪里走得掉?我騙他們說是去南城探望姑母,才走出那扇門?!?/br> 容真真蹙著眉,“可你這樣偷偷走了,他們不知道你的動向,會擔心的?!?/br> “沒事沒事,我都想好了?!泵冯p的眼睛亮晶晶的,顯露出幾分狡黠,“等我到了燕京,再拍份電報回去,叫他們知道我在外頭平平安安的,只要不留地址,誰能找得到我?” “你就沒同家人好好談談嗎?” 梅雙撇撇嘴,“我怎么沒談?我當然談了,要不是談失敗了,我也不至于自己跑出來?!?/br> 她冷笑一聲,“要說長輩們思想老派也就算了,虧得跟我相親的那位還是個留了洋的公子哥,既想找個知書達理的新式女子,又要我溫柔賢惠,安安心心的給他打理后院,最好再生兩個大胖兒子,真是什么便宜都占完了。” “我跟他說婚后要出去做事,他當時答應的好好的,轉頭在長輩們面前卻一個字也不敢提,只叫他們來為難我,忒不像樣了些,其實我知道,他就是怕我婚后去工作,叫人說他養(yǎng)不起老婆,面子上不好看,我又不是腦子有病,怎么會和這種人結婚?” 容真真嘆息道:“你膽子可真大。” 梅雙雖然跑了出來,可她此前也沒做過這么大膽的事,現(xiàn)在心里也慌得很,她嘟嘟囔囔道:“我也不想逃家的,可我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下去了。明心先生曾說,一個人應該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我也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br> 明心先生。 容真真心中一驚,這個名字…… 梅雙掏出一沓裁剪好的報紙,是按每一期的順序裝訂的,集成了厚厚的一本冊子。 她興奮的說:“明心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作者,她是一個非常有才華,有見識的人,你真該去看看她寫的小說,既有趣又很有道理,我正是看了她的文章,才下定決心離家的。” 容真真僵著臉,看著她手里裁剪的整整齊齊的報紙,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明心二字正是她的筆名,她這個筆名沒有費心隱瞞,親近的人都知道她在覺報上發(fā)表了很多文章,但普通的讀者卻只知道這個筆名,而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她聽著梅雙滔滔不絕的夸贊她,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就是明心,只覺得有些尷尬,可尷尬之余,又有一些欣慰:原來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自己寫的文字,是有價值的。 她和秦慕對視一眼,誰也沒有出聲打斷梅雙。 梅雙連連對容真真說:“明心先生寫的故事特別震撼人心,你可一定要去看啊?!?/br> 她有些惋惜道:“只是這樣好的小說,卻沒有出書,我只能從報紙上剪下來,自己訂成冊子?!?/br> 出書的事容真真前兩天才剛剛談了,要等書店里正式上架,起碼得半個月后。 容真真咳了一聲,還是覺得不自在,她推拒了梅雙硬要塞給她看的小冊子,“這個我已經(jīng)看過了。” 梅雙眼里迸射出遇到同道中人的驚喜光芒,興致勃勃的想要和她進行一番深入而細致的交流,容真真忙岔開話題:“你這樣跑出來,打算在哪兒落腳呢?” 梅雙早有打算,“我有一個遠房表姐,我打算先在她那兒暫住兩天,然后去找工作,燕京風氣開放,就算是女孩子,想獨自討生活也不難?!?/br> 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離家出走的,她計劃得十分妥當:偷偷跟表姐聯(lián)絡好,再借姑母的名義離家,還帶走了所有私房錢…… 不得不說,《相夫教子》一書給了她大大的啟發(fā)。 這個故事告訴她,女孩子在外面不好混,要是魯莽行事,書中的三姐就是她的下場。 她很自得的想道:我可不是三姐,我這么機智,當然是四姐純玉啦。 等火車到達燕京時,梅雙的表姐親自來車站接她。 容真真見那位表姐衣飾整潔大方,面容溫柔和善,把先前的疑慮都散去了,不管怎么說,梅雙也是看了她寫的小說才下定決心離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有責任的。 梅雙高高興興的聊了一路,臨到分別了,心中還頗為不舍,她和容真真互相留了通信地址,再三囑咐道:“要記得常常來信啊?!?/br> 她留的自然是她表姐的地址,而容真真給她留的,卻是安娜女士的地址。 她和安娜女士為同一家報社供稿,又做了多年筆友,雖素未謀面,卻神交已久。 安娜女士家住燕京,在得知她要來此參加考試時,不僅給她寄了資料,還極力邀請她到自己家去住。 容真真原計劃與秦慕在外頭找個合適的寓所,可安娜女士得知此事,卻說她家中寬闊,住兩個人都沒問題。 在細細商議后,兩人打算暫且住到安娜女士的家中,等考試成績出來后再考慮去留問題。 他們在車站入口處看見了一塊大大的牌子,左邊寫著安娜,右邊寫著明心。 容真真驚喜道:“在那兒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安靜 10瓶;敲地球 5瓶;一說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89章 舉牌子的是一個打著赤膊的車夫,看起來很年輕,只有20來歲,精精神神的模樣十分討喜。 他脖子上搭著一條汗巾,嘴里叼著根草,斜舉著牌子,依靠在車箱上。 容真真兩人到他跟前,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直起身,臉上帶出些快活與歡喜的模樣,高高興興問道:“是容小姐和秦少爺嗎?” 容真真點點頭,“是我們,您怎么認出來的?” 車夫阿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好牙,“先生說是一男一女兩個,都長得好看,我一見你們就知道準沒錯。” 他伸手要去接兩人的行李箱,口中熱情道:“您二位請上座吧?!?/br> 秦慕自己把箱子放在車上,客氣道:“我自己來,等會兒還要勞您受累了。” “秦少爺太客氣了,哪有什么勞累不勞累的?” 阿生拉起車把,“少爺小姐要坐穩(wěn)了?!?/br> 話音落下,他又刻意等了一會兒,才跑動起來,他跑得很快,鞋底剛沾上地面,就又彈了出去,像一只掠過水面,卻未驚起一絲波瀾的燕子。 容真真忍不住贊道:“您跑得真是又快又穩(wěn)?!?/br> 阿生不禁有些得意,縱然跑得這樣快,他依然是一派輕松,一絲氣兒也不喘的說話:“我還能更快呢,先生和太太在家等著,我快些拉你們回去?!?/br> 這下子,他更是快得像一陣風,呼嘯著吹過大街小巷,好像什么也不能阻攔他。 “先生?安娜女士有丈夫了嗎?家里還有哪些人呢?”容真真問道,她有些懊惱,“我先前就該問清楚的?!?/br> 阿生露出一個忍俊不禁的笑來,“咱們家的少爺在國外留學,如今家里只有先生、太太,還有煮飯的李媽和門房劉大爺?!?/br> 至于別的,他卻壞心眼的一個字也沒說,就等著一會兒瞧樂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