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不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滾出去!” 趙珍收了笑意,冷冷的看著她,飽含惡意的嘲諷她:“過不了幾日,這兒就是我的了,拖油瓶!你不會以為你能繼承我大伯的家產(chǎn)吧?院子、鋪面、大洋……大伯所有的財產(chǎn),都是我家的,你和你娘,滾出去睡大街吧!你再猜猜我爹會不會留一分錢給你讀書呢?” “命賤就是命賤,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趙珍的這些話,好似個晴天霹靂,落到容真真頭上,可容真真是個要強(qiáng)的人,面上沒有半分失色,強(qiáng)硬的將趙珍攆走了。 雖然在趙珍面前絲毫不懼,可回過頭來,容真真心里開始愁上了,她是吃夠了沒錢的苦頭的,她深知,窮人的命漂浮不定,風(fēng)兒略大些,就吹散了。 可容真真到底見識有限,左思右想沒個主意,只得去找娘,問問她該怎么辦。 若是容真真自己有辦法,她是萬不會去找娘的,爹才剛走,她娘整日以淚洗面,已經(jīng)夠傷心的了。 潘二娘獨自呆在房內(nèi),做兩下針線,又呆呆的望著前方,默默流淚,若非還有女兒,她興許就找根繩子上了吊。 見女兒進(jìn)來了,她才勉強(qiáng)打起精神。 但容真真沒主意,潘二娘更沒主意,她的見識比容真真更淺,聽了女兒的憂慮,她只更添了兩分愁苦:“是啊,該怎么辦呢?” “我們絕不能把爹的財產(chǎn)給二叔!” “可論理來說,是該給你二叔啊,你爹無后,”說到這兒,潘二娘哽咽起來,“財產(chǎn)該給兄弟的。” 容真真不可置信,她可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說法:“為什么爹的錢不給你,反而要給平日里根本沒來往的兄弟?” “你二叔大抵會分一份贍養(yǎng)費給我罷?!?/br> “二叔他一定不會給的,趙珍說會把咱們攆出去,一分錢也不留?!?/br> 聽了這話,潘二娘落下幾滴淚,喃喃道:“不會的,我是他大嫂呢。” 容真真固執(zhí)道:“我不會讓他拿走一分錢的,爹不喜歡二叔,我也不喜歡二叔,如果爹知道咱家的財產(chǎn)都給了他,在地下都不會安寧的?!?/br> 聽到趙朋會不得安寧,潘二娘頓時驚惶起來,不住道:“那該怎么辦呢?那該怎么辦呢?” 念著念著,她又落下幾滴淚來。 容真真安慰她:“娘,您別擔(dān)心,我會想出辦法來的?!?/br> 第二日一早,容真真就收拾好出去了,妞子在門外等她。 自打趙朋去世后,妞子每日必來看望她,安慰她,在兩人眼中,彼此雖不是親姐妹,但已勝似親姐妹。 容真真對她說了自己眼下的困境,妞子問她:“你娘怎么說?” 容真真嘆口氣:“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眼下正愁得落淚呢,我就不該同她說?!?/br> 妞子聽了,忍不住道:“你娘怎么這樣,就連貓兒狗兒,都曉得護(hù)崽子呢?!?/br> 容真真轉(zhuǎn)頭看向她,眼里寫著不贊同,她認(rèn)真道:“我爹說,人人都有長處,也有短處,雖然我娘不是有大本事的人,可她很疼我,家里最窮的時候,都沒有打過我罵過我,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賣了我,我很喜歡我娘的。” 妞子聽了,倒生出些羨慕來,她連忙道:“是我想岔了……那你準(zhǔn)備怎么辦?” 容真真沒有說話,同她走了一會兒才慢慢思索著道:“我昨晚一晚沒睡,就在想這件事,我聽說幾個族老和族長都還留在二叔家里,我爹的喪事都辦完了,他們?yōu)槭裁催€在平京不走?我娘說分產(chǎn)須得族里商議,我猜他們鐵定是同我二叔攪和上了,所以想讓你幫我 打聽打聽他們家里的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稍微爽一點了,寫了這么久,真是憋得慌 第23章 趙朋已離世多日了,他的尸骨躺在厚厚的棺槨里,將進(jìn)入永恒的沉眠,而無論是容真真,還是潘二娘,都覺得他好像還在身邊,從未離開。 幾個鋪子門戶緊閉,都還沒開張,高高的院墻將外界的喧囂與院里的靜謐隔絕開來,潘二娘整日整日的呆在丈夫的牌位前,這幾年好不容易養(yǎng)好了一些的身體也熬得不像樣子,過度的傷心使她憔悴而枯瘦,再加上守孝期間不食油葷,她顯得更單薄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可家里卻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活氣兒,靜悄悄如墳?zāi)挂话?,葬禮后殘留的白布更讓這兒添了兩分蕭瑟,明明才是春夏交際之時,這院子已早早步入秋冬。 趙太太幾個女眷原本是留在這兒的,然而容真真還沒來得及想法子趕她們走,她們自己就先覺得無趣了,在這兒住著,不便請其他太太們來打牌,也不便叫些外頭的雜耍藝人來唱曲說書,畢竟趙朋才走,她們也還要點臉。 于是她們就都搬回了趙公館,反正不出幾日這地兒也要落到趙志名下,早不早那么幾日也無所謂了。 趙太太甚至已經(jīng)在考慮如何將院子裝修一番,現(xiàn)在院子里的東西都是趙朋生前用過的,哼,死人用過的東西,真是晦氣,再者那三間鋪面也要重新開起來,不一定要賣香燭紙錢,或者改成個飯店也是合適的。 趙志一家上上下下都堅信能夠拿到這筆橫財,對此他們沒有半分猶疑,至于趙朋留下的孤兒寡母?她們能做什么? 在趙太太和小趙太太假設(shè)過無數(shù)對即將到手的財產(chǎn)的安排后,趙志終于同族老們談妥了,趙朋的家產(chǎn)十分中取兩分,捐給族里,贍養(yǎng)孤寡。 說是贍養(yǎng)孤寡,其實只是說來好聽,最終這些錢都是族長和族老幾個平分了,不然潘二娘母女也算孤寡,怎么他們還要來爭奪財產(chǎn)? 族老們大搖大擺的上了門,族長趙畢坐在潘二娘對座兒,他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臉有些黃,長著老人斑,須眉皆白,眉很長,向兩邊垂落著,是很典型的壽星眉,象征著長命百歲。 趙族長是很得意自己的這兩撇眉毛的,趙氏合族,都沒有像他一樣的長眉! 因此他格外重視自己的眉毛,那壽星眉的重要性甚至還在瀑布似的長胡須之上,他將眉毛保養(yǎng)得十分精心,家里的小輩都不敢動他的眉毛,上回他最疼愛的孫子,千頃地里的獨苗苗扯掉了他一根眉毛,被一向“慈和”的老人捆在條凳上,用拐杖在屁股上狠狠抽了 十下。 不怪他這樣“狠心”,自打他掉了那根眉毛之后,他簡直覺得自己折了十年壽,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香,夜半三更總夢到小鬼來勾魂,時常從噩夢中驚醒,一醒來就不肯再睡,連聲叫他兒子:“老大,老大?!?/br> 每到這時,他兒子趙建就算在與婆娘辦事,也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去給他守夜,因為趙族長要借兒子身上的陽火,攆走上門勾魂的小鬼。 他眼睛很小,藏在吊著的長眉和密密的笑紋中,看起來很和善,細(xì)小的眼縫中,那對半藏起來的眼珠特別亮,仿佛蘊(yùn)含神光,這讓他顯得很有智慧,一看就知道他必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 現(xiàn)在,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者清咳一聲,將手里的花椒木拐杖穩(wěn)穩(wěn)的拿著,一撩袍子,不急不緩的坐了下來,將另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姿態(tài)十分端方,舉動間很有規(guī)矩。 他那拐杖除了入睡和吃飯,其余時刻總是握在手里的,一時半刻都離不得,為什么這樣看重這把拐杖呢?這里頭大有講究。 一是自持身份,手里時刻握著拐杖,顯得他是個重要人物,很有風(fēng)范,二來花椒木行氣活血,可治手腳麻木,氣血不暢,趙族長簡直把它當(dāng)個續(xù)命的寶貝,若是什么時候找不著拐杖了,他就覺得命都快沒了。 為顯風(fēng)范,他一舉一動都慢條斯理,若換個急性子,簡直能憋出火來,潘二娘心內(nèi)忐忑不安,見他又是咳嗽又是端坐,總是副不急不忙的樣子,終于按捺不住,頗為不安的問道:“堂叔帶了這么多人來,是有什么事呢?” 趙族長慢慢呷了一口茶,才端著個持重的模樣道:“我那大堂侄命不好,年紀(jì)輕輕的,就這么去了……” 一提到傷心事,潘二娘就嗚嗚的哭起來,容真真本站在她身后,見狀連忙扶住她的肩,小聲的安慰著,并用手帕擦去她的眼淚。 她這么一哭,險些讓趙族長把組織好的言語給忘了,老人家記性不大好,他愣了會神,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么。 聽著這惱人的哭聲,趙族長心里很有些不耐,他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眾人,見沒人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忘了詞,才故作正經(jīng),打斷潘二娘的哭聲:“咳……雖然堂侄去了,可他這后事咱們也辦得體面不是?只是他這份兒家業(yè)要如何處置,也該分辨?zhèn)€明白?!?/br> 潘二娘含淚道:“堂叔,你看咱們這孤兒寡母的……” 趙族長并未因此生出一絲半毫憐憫,人家是年紀(jì)越大心腸越軟,可他作為一族之長,幾十年來不知見過多少污爛事,一顆心煉得比鋼還硬,哪里會見潘二娘孤兒寡母就動容。 他面上還是慈和可親的模樣,說的話卻毫不留情:“孤兒寡母也不能不守禮吶,這人已經(jīng)去了,身后留下的家財,卻不能沒人接手,福姐兒到底是你前頭男人的,論理這份兒財產(chǎn)該是你小叔子繼承,你看什么時候做個交接?” 潘二娘哀求道:“堂叔,您總不能叫咱們餓死?!?/br> 趙族長卻道:“你呢,到底是趙家的媳婦,自然該得一分贍養(yǎng),可這也不能太多,但福姐兒不是我趙家的人,大堂侄好心養(yǎng)了她幾年,還送了她去讀書,可如今也沒有叫你小叔子繼續(xù)養(yǎng)著她的道理不是?” 容真真見她娘快被忽悠瘸了,不得不開口:“堂叔公,我記得《民法》第一千一百四十二條里規(guī)定:養(yǎng)子女之繼承順序與婚生子女同。法律都這么說了,就算您不認(rèn)我是趙家的人,我也是我爹的女兒,怎么就不能繼承我爹的財產(chǎn)?” “胡說,你見過哪家的養(yǎng)子能繼承親兒子一樣的家產(chǎn)?” 縱然被族長嚴(yán)厲呵斥了,可容真真卻沒有退縮:“養(yǎng)子女的確只能繼承婚生子女的二分之一,可在我爹沒有直系血親的情況下,我的繼承權(quán)與婚生子相同?!?/br> 坐在一旁喝茶的趙太太這時卻插話了:“你這孩子說的什么傻話,就算養(yǎng)子能繼承財產(chǎn),可你是個女娃,已經(jīng)絕戶了,凡是像你爹這樣絕了后的,財產(chǎn)都應(yīng)交予父母處置,我是你爹的母親,說來你也該叫我一聲奶奶,你爹的財產(chǎn)可不該由我來安排?” 容真真反駁道:“民法規(guī)定的是養(yǎng)子女,女兒也有同兒子一樣的繼承權(quán),另外,根據(jù)《民法》第一千一百三十八條規(guī)定,遺產(chǎn)首先由配偶繼承,然后是子女,父母應(yīng)排在第三位,無論怎么說,我娘才應(yīng)該繼承我爹的財產(chǎn)?!?/br> 趙志怒道:“你這丫頭片子胡攪蠻纏,自古以來就沒聽過哪家婦人能繼承丈夫的產(chǎn)業(yè)?!?/br> “這是《民法》的規(guī)定,里面寫的清楚明白,二叔您大得過政府?” 趙志卻不屑道:“什么民法,我只知道《民律》,你快快住嘴,不要生事,我看在你是個小丫頭的份上,不與你計較?!?/br> 容真真也怒了,她斬釘截鐵道:“您要是罔顧法律,欺壓寡婦孤女,強(qiáng)占兄長財產(chǎn),不怕吃官司嗎?” 趙志沒被她唬住,他帶著嘲諷的口吻道:“行,小丫頭有膽色盡管去告,要是告贏了,二叔給你買糖吃?!?/br> 容真真心一沉,她就知道想爭財產(chǎn)沒這么容易,漫說真打起了官司,她一個小孩沒有平京“小趙爺”的人脈廣,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她費盡心血打一場官司,就算占了理,可結(jié)果也多半是她輸?shù)靡粩⊥康兀吘谷俗卟铔?,趙朋趙老板的關(guān)系網(wǎng)在他離世的那一刻起,就基本作廢了。 退一萬步來講,她贏了這場官司,可她守得住這份產(chǎn)業(yè)嗎?她爹還在世時,稅務(wù)局的一介小小科員都能上門來賺“外快”,她娘性子軟弱,她自己又是一個無權(quán)無勢的孩子,根本不會被人放在眼里。 到時候趙志稍微做點手腳,稅務(wù)局三天兩頭來刮一層,巡警早晚刮一層,地痞流氓也刮一層……不出三五個月,就得賠個傾家蕩產(chǎn)! 容真真清楚的知道,她爹的遺產(chǎn)保不住了,潘二娘擔(dān)憂的捏了捏她的手,她回過神來,輕輕將手疊在潘二娘手上,安撫性的看了她娘一眼。 她深吸一口氣,雖然這份遺產(chǎn)保不住,可她也不會讓遺產(chǎn)落到趙志手里,非但如此,她還要盡可能從中挖出屬于她們娘倆的一份。 想到這兒,她的眼神變得堅定,直面著趙志的嘲笑,卻巍然不懼:“既然二叔要說《民律》,咱們就按《民律》來?!?/br>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是不是有點寫過了?她才十二歲,我二十歲都不一定能正確使用法律武器保護(hù)自己 第24章 依照《民律》,守志之婦雖然不能繼承丈夫的遺產(chǎn),卻能擁有立嗣權(quán)和監(jiān)理權(quán)。 只要潘二娘為丈夫守志,她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打理丈夫的財產(chǎn),甚至可以一直拖著不立嗣,等到她死的時候,才立下嗣子,這樣一來她就變相的占有財產(chǎn),雖然她的女兒作為一介養(yǎng)女,拿不到一分錢,可至少她在世時能衣食無憂,還能私下貼補(bǔ)女兒。 如果潘二娘性子強(qiáng)硬,手腕高明,或者母女倆稍微有點靠山,有人撐腰做主,這就是最好的選擇,可惜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完全行不通。 那么就只能選擇立嗣了。 原本依照修訂后的《民法》,潘二娘和容真真完全可以正當(dāng)?shù)睦^承財產(chǎn),然而律法只是紙上冷冰冰的條文,如果官員與宗族沆瀣一氣,作為勢弱的女子,基本沒可能保障自己的權(quán)益。 無論是《民法》還是《民律》,只要強(qiáng)勢方不遵守,它就只是廢紙而已。 趙志漫不經(jīng)心的吹了吹茶沫,并不把容真真的一番話放在心上,就算她在《民律》中找到自己正當(dāng)繼承財產(chǎn)的條文又如何?他不承認(rèn),宗族不承認(rèn),那就是一句空話, 然而他沒有想到,容真真已經(jīng)暫時放棄了繼承權(quán)。 “如果我沒有記錯,守志之婦女能為亡夫代立嗣子,且立嗣權(quán)優(yōu)于其余親族?!?/br> 趙太太聽了,幾乎忍不住譏笑,她綿里藏針道:“老大媳婦這回不改嫁了?” 語調(diào)雖然柔和,可里面的嘲諷卻一點也不輕,潘二娘臉臊得通紅,羞恥得又要落淚了。 容真真溫聲道:“您守寡這么多年,不也沒改嫁嗎?” “我一生堅貞,怎么可能改嫁?!壁w太太還頗有些自傲。 “哦,那我記錯了,原來您之前沒跟過別人啊?!?/br> 趙太太臉一下子就黑了,她原先是被養(yǎng)在外頭的外室,出身是隱痛,這些年來也沒人敢在她面前提這個,不過容真真可不管她的面子。 趙志強(qiáng)硬把話題拐回來:“就算要立嗣子,依親緣關(guān)系,也該立阿明?!?/br> 立他的兒子為嗣子,跟把家產(chǎn)白送到他手上有什么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