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瞻走了回去。

    他立在下方的山石，朝霍瀾音張開手臂。

    霍瀾音嫣然一笑，眸子璀比繁星。她丟開枯枝，朝下方的衛(wèi)瞻撲過去，被衛(wèi)瞻穩(wěn)穩(wěn)接住，抱了個滿懷。

    衛(wèi)瞻放開霍瀾音，霍瀾音的腳剛碰到雪地，偏巧踩到一片結(jié)冰處，腳步趔趄，急忙牢牢握住衛(wèi)瞻的手。

    衛(wèi)瞻瞥了一眼，也沒甩開手，牽著她的手往回走。北風呼嘯，雪地沙沙?；魹懸敉l(wèi)瞻身后躲避寒風，甚至亦步亦趨，踩著衛(wèi)瞻走過的腳印。

    將要回到人群，衛(wèi)瞻忽然開口：“只要你收起那些小心思?！?/br>
    霍瀾音心里一驚，又很快冷靜下來。不，他不可能知道。她裝作不懂地問：“什么心思？勾引殿下的小心思嗎？”

    衛(wèi)瞻沒接話。

    霍瀾音快走兩步，從他身后走到他身邊，微微仰著臉去看他，溫聲軟語地追問：“殿下不喜歡嗎？不喜歡音音黏著你，不喜歡音音討你歡心？”

    衛(wèi)瞻終于看向她，道：“霍瀾音，你一個姑娘家臉皮怎么這么厚?！?/br>
    霍瀾音深深望進衛(wèi)瞻的眼睛，脫口而出：“因為喜歡呀?！?/br>
    衛(wèi)瞻甩開霍瀾音的手，大步往前走。

    離人群已經(jīng)很近了，霍瀾音也不再追衛(wèi)瞻，慢悠悠地往回走。待她走近，鶯時急忙起身相迎，遞給霍瀾音一碗湯藥，說：“江太傅讓我煮了給您的?！?/br>
    霍瀾音捧起藥碗。

    她小時候體弱，有幾年一直靠藥養(yǎng)著身子。這段時間因為要做衛(wèi)瞻的活藥引，又喝了不少的藥。如今喝藥于她來說已不覺得多苦。更何況冰天雪地的，這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喝下去也能暖暖身子，即使苦些也無所謂了。

    她捧著藥碗剛要喝，衛(wèi)瞻忽然大步走過來，揮手打翻了她手里的湯藥。粘稠的褐色湯藥灑落在雪地里。

    遠處的幾個人看過來。

    “殿下？”霍瀾音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茫然地望著衛(wèi)瞻。

    “不許喝?！毙l(wèi)瞻拉住霍瀾音的手腕，拽著她朝馬車走去。他人高馬大，也沒有故意放慢步子，霍瀾音被他拉扯得跌跌撞撞。

    走到馬車前，衛(wèi)瞻捏著霍瀾音的腰，輕易將她舉起來放在車上，幾乎是將她塞進了車廂里。他繞到馬前解開了拴著馬匹的繩索，翻身上馬，駕著馬車朝遠處而去。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

    鶯時訥訥問：“大殿下要帶我們姑娘去哪兒？”

    小豆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立刻收了笑，說道：“小鶯時，去把東西收拾一下，搬回馬車里?！?/br>
    鶯時應了一聲，小跑著去干活。

    待鶯時跑遠了，小豆子笑嘻嘻地說：“咱們殿下是不是該注意點身體？咱們行囊里應該沒帶鹿茸腰子之類的補物吧？嘿嘿，海生哥，要不你連夜折回去買些？”

    奚海生彎腰撿了一小節(jié)樹枝朝小豆子腦袋瓜扔過去，說：“你一個小太監(jiān)懂得還不少！”

    小豆子揉著頭，小聲嘟囔：“你不也是太監(jiān)，大太監(jiān)……”

    “皮猴子！”

    奚海生跳起來追著小豆子要敲他腦殼兒。小豆子腳底抹油，躲在江太傅身后。兩個人繞著江太傅繞圈圈。

    林嬤嬤將縫補好的衣服收起來，咳嗽了一聲，板著臉道：“明日的路不好走，省些精力?！?/br>
    小豆子和奚海生立刻停了嬉鬧。

    江太傅一直沉默著，他看著雪地上被打翻的那碗藥，搖搖頭。他的殿下呦，還是不肯喝藥。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衛(wèi)瞻趕著馬車回來。

    鶯時已經(jīng)伸長脖子張望了好久，看見馬車的影子，急忙跑上去迎接霍瀾音。馬車停下，衛(wèi)瞻跳下馬背，先走了。

    鶯時扶著霍瀾音下馬車：“早上的粥剛剛煮好，正好吃一些暖暖身子。江太傅說吃了粥，咱們就要繼續(xù)往前走了。他還說，很可能坐不了多久的馬車就要步行了呢……”

    鶯時一邊絮絮說著，一邊小心翼翼扶著霍瀾音。

    霍瀾音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頓時了然，繼而失笑。這小丫頭是以為昨天晚上衛(wèi)瞻黑著臉把她帶走，會讓她吃些苦頭吧？

    其實也沒有。

    可能是因為天氣很冷的緣故，衛(wèi)瞻興致沒以前那么高。做是做了，不過只一次而已。然后就抱著她睡了。

    吃過熱氣騰騰的棗子粥，又要趕路。果不其然，馬車走了半日，前路極其狹窄，大半的路又被冰雪所掩，再也不能通馬車，一行人只好下了馬車步行。

    霍瀾音想了想，說道：“若是按原路往前走，走出棣康關(guān)谷怎么也要到明日黎明，夜里也要困在路上?？扇襞蔬^雪山，傍晚時分差不過就可以過去?！?/br>
    “雪山？”奚海生望著疊層的雪山皺著眉，“當真能翻過去？”

    霍瀾音緩緩說道：“我記得在山河圖錄中是這么說的，至于路上有多兇險，容不容易翻越過去，我就不得而知了?！?/br>
    衛(wèi)瞻看了她一眼，朝雪山走去。其他人也便都不再說什么，跟了上去。

    起先的時候，山路還可以攀行，越往上走，山路越不好走。林嬤嬤雖然是女流，可是她步履輕盈。倒是江太傅年紀大了，走得十分辛苦。林嬤嬤便讓奚海生背起江太傅。林嬤嬤又讓小豆子去背鶯時。

    鶯時忙擺手：“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林嬤嬤看向霍瀾音。

    霍瀾音便拍了拍鶯時的手背，說：“去吧，不要逞強?！?/br>
    鶯時這才讓小豆子背。小豆子笑嘻嘻：“小鶯時不怕哈，我不會使壞把你扔下去的?！?/br>
    他若不說話，鶯時還不覺得害怕，他這般說，嚇得鶯時立刻摟進了小豆子的脖子。

    林嬤嬤又道：“夫人，我背您。”

    “不用你背。”霍瀾音柔聲說。

    林嬤嬤詫異地順著霍瀾音的視線，看向走在最前面的衛(wèi)瞻。林嬤嬤搖搖頭，道：“夫人若是累了便說一聲?！?/br>
    霍瀾音點點頭，卻提著裙子小跑著去追衛(wèi)瞻。她好不容易才追上衛(wèi)瞻，牢牢抓住他的手。

    衛(wèi)瞻低頭去看她氣喘吁吁的樣子，和紅紅的臉頰，說：“去讓林嬤嬤背你。”

    “不要！”霍瀾音使勁兒搖頭，更為用力地抓緊衛(wèi)瞻的手，“我要和殿下一起走，不管前路多難走，只要殿下握著音音的手，音音就不怕，就能走過去！”

    “蠢貨?！?/br>
    衛(wèi)瞻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往前走。倒是沒把霍瀾音甩開。

    走在后面的一行人看著衛(wèi)瞻和霍瀾音的身影，江太傅說：“夫人應該走不了多久?！?/br>
    林嬤嬤道：“夫人想讓大殿下背?！?/br>
    奚海生咧嘴一笑：“講什么笑話！殿下如果會背她，我奚海生下輩子還當太監(jiān)！”

    一刻鐘后。

    霍瀾音腳步一滑，差點從高處跌下去。衛(wèi)瞻用力一拉，霍瀾音狠狠撞進他的懷里。

    霍瀾音大口喘著氣，她紅色的兜帽被風吹了下去，鬢發(fā)也亂了。臉頰紅紅，長長的眼睫結(jié)了一層霜。

    “我、我還能繼續(xù)走！”霍瀾音氣喘吁吁，卻口氣堅決。

    衛(wèi)瞻又罵了句“蠢貨”，他往前邁了一步，在霍瀾音面前蹲下來?；魹懸艚苹芈N起唇角，身子卻軟軟地趴在了衛(wèi)瞻的背上。

    后面的奚海生目瞪口呆。

    半晌，他呆呆道：“完了，我下輩子也娶不到媳婦兒了！”

    小豆子又是“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咯咯咯，差點前仰后合。鶯時使勁兒摟著他的脖子，生怕跌下去。

    日落西山時，一行人走出棣康關(guān)谷。前路平坦，再無厲風寒雪，甚至能看見人影。

    路岔口，有一個招待來往行人的小面館。只是馬上要天黑，老板在收拾東西打算回家。

    奚海生放下江太傅，趕忙跑過去要了最后的幾碗面。

    霍瀾音不餓，可是真的冷。即使面質(zhì)粗糙，做得也簡單，可只要是熱乎的，就是人間美味。

    霍瀾音吃了好幾口，才后知后覺地抬頭，古怪地去看衛(wèi)瞻，越看越驚愕。

    第30章

    衛(wèi)瞻握著筷子，在面條里挑揀著。

    面條里撒了一大捧的蔥花和香菜，還有些辣椒籽。面端上來的時候，是已經(jīng)拌好了的。那些切碎的蔥花、香菜和面條拌在一起，混著湯汁，粘在面條上。

    衛(wèi)瞻垂目，手中握著的筷子將粘在面條上的每一塊蔥花和香菜都挑出來。連那些小小的辣椒籽也不放過。

    霍瀾音用筷子挑起自己碗里的一根面條來瞧。只是一根面條而已，上面就沾著不少的碎蔥花和香菜。她再去看衛(wèi)瞻，他還在慢條斯理地挑著。

    這要挑到什么時候……

    平日里，霍瀾音也是不吃蔥花香菜的。但是這樣冷的天兒，又從雪山翻過來，有的吃已經(jīng)著實難得，還哪里顧得上挑三揀四？

    霍瀾音又吃了一口面條，望向坐在對面的衛(wèi)瞻，恍惚想到面前這個暴躁的男人是曾經(jīng)的太子爺。真正含著金湯匙出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呼風喚雨說一不二。他是這天下最為養(yǎng)尊處優(yōu)之人，沒有之一。

    “我明明提醒過店家不放這些啊……”奚海生冷著臉吆喝：“再端來一碗面，什么調(diào)料配菜都不許放！”

    面店老板一邊蹲著擦長凳，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客官，實在是對不住。剛剛給你們端上去的面條已經(jīng)是今兒個最后剩下的了。本來我還留了一碗給自己，也加給你們了！真的再沒了，將就一下，將就一下！”

    奚海生生氣地悶哼了一聲，倒也沒辦法。

    奚海生是第一個吃完的，緊接著是小豆子和鶯時，然后是林嬤嬤和江太傅。

    霍瀾音咬了一口面條，面條已經(jīng)涼了。她抬眼去看衛(wèi)瞻，他坐得端正，還在繼續(xù)挑揀。被他挑揀出來的碎蔥花和香菜堆在小菜碟里，像一座小山。

    ……還沒挑完。

    霍瀾音低頭，看著自己的碗里剩下的面條。面條被吃了大半，剩下的沒在湯汁里，也沒在蔥花香菜里?；魹懸艨粗切┦[花香菜，忽然覺得沒什么胃口，放下了筷子。

    下一刻，衛(wèi)瞻“啪”的一聲摔了筷子，起身走人。

    挑了兩刻鐘蔥花和香菜，最后一口都不吃嗎……

    分明他碗里的面條白白，幾乎已經(jīng)被他挑干凈了……

    霍瀾音起身，急忙小跑了兩步追上衛(wèi)瞻。她從腰間系著的荷包里取出一粒糖，舉起來遞給衛(wèi)瞻。

    “先前放在荷包里忘了吃的，還剩最后一顆?！?/br>
    衛(wèi)瞻煩躁地揮手，將霍瀾音遞過來的糖塊打落在地。

    江太傅抱起長衫前擺，跑著追上衛(wèi)瞻，苦口婆心：“讓之，這外頭的日子不好過，對吧？現(xiàn)在就吃不好睡不好，到了西荒更是受不得。咱們回京過好日子如何？只要你好好療治……”

    “閉嘴?！毙l(wèi)瞻腳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