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衛(wèi)瞻一直沉默地審視著霍瀾音,看著她笑,看著她謝,看著她哀求。衛(wèi)瞻面具后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勾出一抹冷笑。 霍瀾音跟衛(wèi)瞻回去的時候,偷偷去看衛(wèi)瞻的臉色。偏生這人駭人面具遮容,無法分辨喜怒。只是晚上,床笫之間,霍瀾音著實吃了一番苦頭。 她想著自己可是遺漏了什么細節(jié)惹了衛(wèi)瞻?還沒理清,已經累得睡過去。 第二日一早,孫管家匆匆趕來支會霍瀾音已經將宅院和仆人都選好。錢mama今日就要搬走,這瘦小的老頭竟難得的輕松。 當然,他并不知道錢mama會遭遇什么。 錢mama找宋氏做主,和孫管家辦了和離書,收拾了行囊,歡天喜地地跟著齊家的管家走了。心里美滋滋。 可是她走著走著,總覺得這路好像不是往齊家去的方向。 “白管家,這是不是走的不對啊?” “沒錯啊,正是往九香巷去的路!” “姓白的,你胡說什么!”錢mama臉色煞白。 管家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大黃牙,道:“當初你找我是給了我銀子的。如今有人出了兩倍的銀子。嘿嘿,別怪我,鳥為食死人為財亡嘛!” “你個天殺的!”錢mama慌張摸到拐杖想要跳下馬車。齊家的白管家一招手,四個小廝沖上去,牢牢摁住錢mama的手腳。 她忽然想起來當初找到白管家時,她曾要求多帶幾個厲害的練家子以防姚mama逃跑,沒想到今日用在了她的身上…… “三姑娘!”白管家立刻停下馬車,“這錢……” “放心,今日傍晚,你去周府西門等著。我的丫鬟會把錢給你?!?/br> 是霍瀾音的聲音! 錢mama一骨碌坐起來,仇恨地盯著她。 霍瀾音溫柔笑著,湊近她:“多謝mama這些年的照顧,今日瀾音也算是報恩了。祝mama福澤連連?!?/br> “我呸!”錢mama朝霍瀾音吐一口痰。 然而霍瀾音不緊不慢地將帕子扔到她的臉上,臟痰亦回到她的臉上。 霍瀾音不再理會她,帶著鶯時去了琳瑯閣。她自幼喜歡古玩玉石,常來此處。見到閣主,她將衛(wèi)瞻的扳指遞過去:“我賣這個?!?/br> 琳瑯閣主仔細看了看,眼睛一亮:“呦,這可是梅無匠師的手筆!梅無匠師可是挑著人賣東西的,就連宮里頭都輕易得不到。三姑娘竟是連這東西都能到手?!?/br> 琳瑯閣主報了一個霍瀾音滿意的價格。 霍瀾音留下給姚mama和稻時贖身的錢,給了孫管家錢買宅院、仆人,給了答應白管家的價格,留了一部分交給稻時讓她照顧姚mama。至于剩下的錢,則全給了姚mama,讓她自己看著花。 臨回家前,她又買了一枚扳指。這枚扳指和衛(wèi)瞻的那一枚大小、沉重相同,但是價格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家之后,她拿來衛(wèi)瞻的玄色長袍撕下長條,裹在扳指上,又取來針線仔細縫上縫隙,確保不露出里面的假玉。最后取來紅繩,系在雪頸,懸在鎖骨之間。 讓衛(wèi)瞻出面收拾錢mama是假的。一個錢mama,她還是收拾得了的。 找一個萬無一失的借口縫合這枚扳指,才是真的。 她去尋衛(wèi)瞻,溫順地伏在他膝上,捏著胸口的扳指給他看。 “我把它藏起來,再也不會有人覬覦了!” “至于嗎?”衛(wèi)瞻問。 “當然!”霍瀾音雙手捂住胸口,“它已經離開了我一日,我再也不準它離開我!以后我會用性命護著殿下贈我的東西!” 甜軟的聲音,卻是立誓一樣的口吻。 衛(wèi)瞻眸色深深,他捏著霍瀾音的下巴:“如此看來,孤的音音對孤當真是一片深情。” 霍瀾音垂下眼睛,眼睫輕掃,含羞帶怯地點頭。 “為什么?”衛(wèi)瞻的眸中毫無溫度。 “音音是愛孤的暴戾狂躁,還是愛孤被廢被毀?”衛(wèi)瞻忽然將霍瀾音摁趴在床榻上,壓著她的背,手掌握住她的肩。他湊近霍瀾音的耳朵,冷笑了一聲:“還是在這床榻之內被孤干出的深情?” 第26章 霍瀾音抿著唇,面露痛苦之色。 “殿下松手……疼……” 衛(wèi)瞻沒有放開她,仍舊壓在她的背上。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后,衛(wèi)瞻詫異地看向趴在床榻上的霍瀾音。所料之內的慌張和解釋都沒有。她被揭穿之后,好像就這樣認了下來,并未給自己辯解分毫。 衛(wèi)瞻松了手。 沒了鉗制的霍瀾音急忙爬到了床里側,將散亂的衣裳整理好,蜷縮著抱膝躲在床角。長發(fā)散落下來,遮了她大半蒼白的臉色,她的眉眼陷在陰影里。 衛(wèi)瞻坐在床側,審視著她。 “殿下說得很對。殿下脾氣暴躁,時常亂發(fā)火。在你身邊總是要擔心一個不小心被掐死。西荒那樣的地方貧瘠酷寒,殿下更沒有往日的身份和榮華。床笫之間,殿下粗魯蠻橫,一切都按您的喜好……” 霍瀾音抬起頭,終于將陰影里的眼睛露出來。眼睛干干凈凈的,她沒有哭,只是眼角有一點濕。 她問:“可是除了取悅殿下,我還能做什么?除了對殿下深情,我還能對誰深情?” 衛(wèi)瞻好像被問住了,略皺起眉。 霍瀾音再問:“我做錯什么了?取悅殿下是錯?還是努力說服自己將殿下放在心上嘗試去愛殿下是錯?” 她再問:“我做錯什么了?” 衛(wèi)瞻沉默,她第三次問:“我做錯什么了?” 顯然,她是得不到衛(wèi)瞻回復的。 霍瀾音重新低下頭,那雙干干凈凈的眼睛重新陷于陰影里,看不見了。 她哭了嗎? 衛(wèi)瞻想知道她有沒有哭,于是探身握住她的腳踝,將角落里的她拉過來。發(fā)如潑墨般灑滿床,她的面孔徹底從陰影里顯現出來。她眼睛紅紅,卻沒有哭。 衛(wèi)瞻忽然想起那日生辰宴上,他將她帶走,馬車之上她明明受了委屈卻隱忍不肯哭的樣子。其實她是不喜歡哭的吧? 衛(wèi)瞻慢條斯理地將她的鞋子脫了扔下床,道:“下次不準穿著鞋子往床上爬?!?/br> 霍瀾音忽然雙手捧住衛(wèi)瞻的手腕,她望著他,說:“殿下,你別把我丟在西澤好不好?好多人都知道了……我、我在西澤活不下去的!我怕死,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淪落到臟地方去伺候別的男人?!?/br> 她望著他的眼睛里有一抹光,像是最后的希冀。 “我會聽話的。我也會早日真的愛上殿下。愛殿下的一切!我所要的只是殿下給的一點庇護罷了……” “會聽話?”衛(wèi)瞻問。 霍瀾音使勁兒點頭。 衛(wèi)瞻看著霍瀾音的眼睛,道:“那哭一個瞧瞧?!?/br> 霍瀾音怔了一下,下一瞬,眼淚迅速蓄滿眼眶,懸而欲落,將落不落,長長的眼睫輕輕一顫,眼淚滾落,滑過雪瓷一樣的臉頰。繼而是第二顆淚珠兒,一滴又一滴的眼淚滾落,很快弄濕了她的眼睫,弄濕了她的臉,淚水漣漣,楚楚可憐。 衛(wèi)瞻探手,在霍瀾音的腰間摸了摸,摸到雪帕。他慢條斯理地將帕子展開,蓋在霍瀾音的臉上,道:“你還是這么哭好看些?!?/br> 霍瀾音一怔,將覆在臉上的帕子拿開,去看衛(wèi)瞻,衛(wèi)瞻已經走到了門口。 “殿下?”她含淚喊他。 衛(wèi)瞻回頭望向她,忽然覺得心里一陣古怪,倉皇地別開眼。推門邁了出去。房門被他隨手重重關合。 霍瀾音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會兒,才收了眼里的委屈,用帕子將臉上的淚痕擦去。她輕輕舒了口氣??磥?,她是闖過了這一關。 霍瀾音在衛(wèi)瞻的房中又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衛(wèi)瞻回來。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下午,小豆子跑來說道:“殿下讓夫人安排一下,明日一早要出發(fā)離開了。” “這么早……”姚mama心里不舍。 霍瀾音心里卻是一松,看來她是因禍得福,可以早日離開了。她吩咐鶯時幫她收拾東西,拉著姚mama在床邊坐下。將給她贖身和買了宅院奴仆的事情說了。 姚mama心里亂得很,根本就沒怎么聽進去霍瀾音的話,也并不關心這個。她握著霍瀾音的手冰涼冰涼的,她說:“音音,這讓我怎么放心得下啊!我的音音……” 她滿心都是女兒,自己的未來倒顯得不重要了。她太怕分別,更怕連噩耗都是多年后才輾轉得知。原以為這一日很遠,沒想到這么快就來到。若是連女兒都失去,她便什么都沒有了。 “阿娘不必悲觀,興許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回來接你?!?/br> 姚mama怎么能信?只當是霍瀾音安慰她的話。 霍瀾音又安慰了姚mama好一會兒,周玉清派人來請霍瀾音過去一趟?;魹懸糈s去周玉清的書房時,周玉清還沒過來。他在趙氏那里耽擱了一陣子,才匆匆趕過來。 看著周玉清邁進門檻,霍瀾音起身喊了聲“父親?!?/br> 周玉清點點頭,快步走進房中,步履中顯出疲憊,看得霍瀾音有些心疼。 周玉清在椅子里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由皺眉。他敲了敲茶盞,看向霍瀾音,道:“不是你泡的?你從小來我這兒只要看見茶涼了都會去再泡一壺?!?/br> 霍瀾音怔了怔,忙說:“我現在去給您泡?!?/br> “不用了?!敝苡袂逯噶酥敢巫?,讓霍瀾音坐下。 “有些話早就想對你說,只是你也知道父親每日歸家的時辰都很晚。往往那個時候你都在大殿下那里?!敝苡袂孱D了頓,問:“瀾音,你可怪父親狠心?” 霍瀾音沉默。 周玉清嘆了口氣,道:“這發(fā)配邊疆之行,是有士兵護送的。你可知道殿下身邊為何一個護送侍從都沒有?” 霍瀾音搖頭,這也是她曾經疑惑的。 “緣由不知,可的確是被大殿下殺光了。瀾音,那些侍衛(wèi)是護送,更是押送。然而消息傳回宮中,陛下并未指責半分,也沒有再派人過來。只讓大殿下繼續(xù)往西荒去?!敝苡袂孱D了頓,“大殿下從小養(yǎng)在陛下身邊,是陛下親自帶大的。他七歲既可隨意翻看奏折,十歲便被陛下帶上朝堂,十三出征陛下送至連云山。即使同為皇后所出,這份自幼的尊榮亦是二皇子不曾得到?!?/br> 霍瀾音默默聽著,隱約猜到了父親的意思。 “只要大殿下將體內邪功逼出,江山日后必然是他的。”周玉清說得斬釘截鐵,“音音,父親知道你無心留在西澤,不想糾結在趙氏的錯誤里。倘若離開,跟大殿下離開是最好的出路。憑我音音的容貌才智,日后謀妃位輕而易舉。甚至后位亦非不可得?!?/br> 霍瀾音震驚地看向周玉清,一時間心情復雜。她收回視線,說:“父親高看瀾音了?!?/br> “我女容貌出眾,更有異香相伴。非尋常男子可護?!敝苡袂鍝u頭,“瀾音,我不是沒想過在遠親中為你尋個好人家??墒悄銢]經歷過戰(zhàn)火涂炭的年歲,不懂得‘平安’二字的可貴。若是日后一旦遇到點事情,以你的容貌和異香,絕非尋常男子護得住。你只有往上爬,爬到歹人無法覬覦你的地位!” 周玉清看著霍瀾音的臉色,又承諾:“日后不必擔心你娘,只要我還留在西澤,她必然平安無恙?!?/br> 霍瀾音離開的時候,還在想著周玉清的話。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被周玉清說服了。然而外面的涼風一吹,很快讓她清醒過來。 在平安富貴之前,還有她更想要的東西。而她要的東西絕對不是取悅衛(wèi)瞻可以得到的。她必然要讓父親失望,可她絕不后悔。 沒走多遠,霍瀾音看見周荷珠等在前面。 “要見父親?”霍瀾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