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趙氏刨著后院凍了的田。如今這般冷,幾乎刨不開。 周玉清立在一旁看了許久。自他過來,趙氏就一直在刨這塊刨不動的地,也沒看他一眼。他亦未曾打擾,只是站在一旁看著。自從出事后,他這是第一次來看趙氏。 昨日生辰宴上,宋氏將霍瀾音丟下帶著周荷珠離開,被周玉清看在眼里。就算是不摻雜任何感情在里頭,他也是覺得宋氏做的太不周到。他知道在宋氏眼里人分三六九等,倘若霍瀾音的生母不是乳娘出身,或許態(tài)度會不同??善苡袂灞旧砭褪莻€泥腿子出身。 當面訓子背后教妻,他顧著宋氏臉面,當時也不好說什么。幸好最后事情的發(fā)展如他所愿,霍瀾音被衛(wèi)瞻帶走。 這幾日他因為家中事情和大殿下的事情煩心,偏偏昨天宋氏又來鬧了一回。他越想越煩,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東院來。 許久之后,趙氏實在是累了,將鋤頭扔到一旁,用粗布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坐在一旁的石頭上歇著。 周玉清這才開口:“那些年,你一個人帶著一雙兒女辛苦了?!?/br> 趙氏冷笑了一聲,道:“你別在這里給我假惺惺地做戲,去找那個溫柔的宋水蕓去!我這種村婦可配不上你這種官人!” 周玉清嘆了口氣。 他朝趙氏走去,在她身旁蹲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里怨恨那么深。阿秀,我沒想負你,實在是以為你已經(jīng)不在了我才娶了水蕓。當年能與你和兩個孩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哈。那你又知不知道得知你沒死在戰(zhàn)場上我們娘仨有多高興?我們高高興興地來找你,可是卻看見大著肚子的宋水蕓成了周夫人!這種大喜大悲的滋味兒你一輩子都不會懂!” “你可以怪我恨我,哪怕像在家鄉(xiāng)里的時候擰我耳朵不給我飯吃都成。何必折磨兩個孩子?孩子總是無辜的!” “呦?!壁w氏陰陽怪氣,“你現(xiàn)在可是大老爺,我一個農婦哪來的膽子擰你餓你!” “阿秀!別說我現(xiàn)在不過偏遠之地的九品芝麻官,就算當真進京做了高官,你也是糟糠發(fā)妻!” 周玉清去拉趙氏的手,趙氏將他的手甩開,開口就是一個:“滾!” 周玉清扶著膝,動作很慢地站直身體。他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陰冷天氣總是腰腿酸痛。他最后望了趙氏一眼,略顯疲憊地離開。 趙氏是他的發(fā)妻,在他從戎的幾年一個人辛苦拉扯一雙兒女,這份情,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對她狠心。身為她的丈夫,她做錯了事,他決定他來替她償還。 假山上涼亭里的周荷珠看見周玉清走了出來,他與小廝寶意說了兩句話后便離開,寶意倒是進了東院。 “姑娘,我們別去找趙氏了,免得老爺不高興。”鳶時勸。 周荷珠不聽,三步并兩步下了假山,邁進東院。東院里的下人都被暫時遣去別的地方當差,偌大的庭院空蕩蕩的。周荷珠邁過后院的寶葫蘆門,生生頓住腳步,驚愕地望著眼前看見的一幕。 她看見了什么? 竟然看見趙氏和周玉清的小廝寶意抱在一起! 鳶時也驚了。幸好周荷珠先反應過來捂住了她的嘴。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轉頭看向后院的兩個人。 周荷珠這才看清趙氏是在給寶意擦眼淚。 “您受苦了,等大哥回家。我們離開周家!”寶意哽咽著。 周荷珠驚得身形晃動,險些站不穩(wěn)。她很快反應過來,拉著鳶時匆匆離開,一口氣疾步走出老遠,她才低聲開口:“鳶時,你覺得寶意長得像東院那位夫人嗎?” 鳶時嚇懵了,望著周荷珠不敢說話。 周荷珠努力想了一下,聽說當年趙氏帶著一雙兒女找來時,說寶意是同鄉(xiāng)失了父母的孩子…… 周荷珠心里又慌又亂,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該怎么做。她深吸了口氣,道:“鳶時,今日看見的事情暫時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記住沒有?” 鳶時重重點頭。 周荷珠轉身,木訥地往回走,心里亂糟糟的。所以當錢mama的兒子平安從角落拐出來的時候,她嚇了一跳。 “嚇著二姑娘了,是平安的不是!” “什么事?”周荷珠暫且放下東院的事情,打起精神來詢問。 平安黑黝黝的眼珠兒轉了一圈,做出難為的表情來。他撓了撓頭:“二姑娘,平安昨兒撞見了點事兒,猶豫了一晚上還是決定來告訴您。” “有話快說!”鳶時催。 “我昨兒親眼看見三姑娘和、和沈家四公子在梅林里說話?!?/br> 鳶時立刻說:“不許胡說!” 平安耷拉著眉梢,愁眉苦臉:“我可不敢有半句假話??!是王家表少爺和表姑娘要我?guī)啡と媚锏?,他們兩個也是親眼見到。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王家兩位主子!” 他又賠著笑臉對周荷珠笑:“二姑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的地方。這不想著將功補過嘛?以后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您!” 鳶時立刻去看周荷珠的臉色。 周荷珠立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不發(fā)一言地回房。她回房沒多久,宋氏派人請她過去,說是沈家來了人。 鳶時笑著說:“姑娘,您別聽平安胡說。興許只是碰巧撞上了,您別往心里去。沈家這不是來人了嗎?說不定要商談婚期。咱們趕緊換身衣服過去!” 周荷珠望著衣櫥里的衣服發(fā)呆,這里的衣服都是霍瀾音的。她隨便換了件衣服去宋氏那里。 沈家是來退親的。 “你們沈家怎能如此!”宋氏氣急。 周荷珠卻一臉平靜,沒多少意外和難過。 沈四郎長長做了一揖,收斂笑意,誠懇道:“肆歡往年不懂事荒廢年歲。如今想進京奔前程。五年八年內不打算成親,自然不敢耽擱二姑娘。” 沈肆歡來退親時,霍瀾音靠在浴桶邊兒,在一室的氤氳水汽里睡著了。狹小浴間的木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推開。 衛(wèi)瞻走了進來。 衛(wèi)瞻立在門口,目光落在水汽圍繞的霍瀾音。她微微偏著頭,靠在桶沿兒,雪肌微濕,一綹兒細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頰,繼而垂落,搭過她的鎖骨,落入水中。 黑發(fā)雪肌。 繚繞云霧似仙境,水中人仿若九霄之仙。 自從頭一回被送到衛(wèi)瞻那兒,霍瀾音便沒有再服藥。身上的藥味兒逐漸淡了些。溫熱的水加濃了她身子里的香,藥味兒就變得更淺淡了。她身上的香味兒充盈在整間屋子,郁香醉人。 酣眠的她,讓人不忍吵醒。 衛(wèi)瞻放輕腳步,朝著霍瀾音一步步走去。每邁近一步,那種濃郁的香味兒便又濃上一分。此時他方明白江太傅為何說她是最好中和藥味之人。 衛(wèi)瞻立在霍瀾音身后,俯下身來,湊近她的頸間翕動鼻翼。 香。 真的香。 這世間沒有別的香味兒會更醉人。 衛(wèi)瞻不停地靠近,臉上的面具不小心蹭到了霍瀾音細白的脖子?;魹懸舯情g發(fā)出細微的聲音來,眉心也微蹙。 衛(wèi)瞻一下子站直,立得筆直。莫名有一種做賊的感覺。 他垂眼去看霍瀾音,見她并沒有醒過來。 霍瀾音搭在桶邊的心衣忽然滑落,慢悠悠地落在水中,飄在水面。碧色的心衣上繡著云霧和山巒。穿戴過的痕跡仿佛映出主人的婀娜。 衛(wèi)瞻探手,拾起心衣放在鼻前聞了聞。 異香撲鼻。 心衣上的水滴墜了許久,終于接連兩滴落入水中。 滴答。 霍瀾音輕唔,眼睫微顫,睜開眼睛。 衛(wèi)瞻一怔,鬼使神差地將心衣團在掌中,動作迅速地藏在袖子里。 霍瀾音看見水面映出人影,駭?shù)皿@呼了一聲。 衛(wèi)瞻的手壓住她的肩,板著臉說:“喊什么?” “殿、殿下怎進來了?”霍瀾音慌張去摸找搭在桶沿的心衣。 第20章 咦? 心衣呢? 霍瀾音隱約記得她隨手將心衣搭掛在桶沿兒的。難道是她記錯了?她轉頭去看狹小浴間里除了浴桶外唯一的一張椅子。椅子上搭著她脫下的衣物。 難道在那里? 她想去翻找,可是…… 她抬起眼睛仰望著衛(wèi)瞻,眼中秋水盈盈。她慢慢矮下身子,將鎖骨埋在水下。她的眼睛濕了,被衛(wèi)瞻看在眼里,莫名想將那一根根黏在一起的眼睫分開。 然后,衛(wèi)瞻就伸了手。 最初,他真的只是想撥一撥她長長的眼睫,而已。 真的。 畢竟他只是覺得好聞,才進來聞一聞。 真的。 然而一個時辰后,浴間里一片狼藉。浴桶里的水灑出大半,椅子翻倒,原本堆放在椅子上的衣物凌亂落了一地,被地面的水漬濕透。 霍瀾音蜷縮著側躺在地面濕衣物上,沒什么力氣,連喘息都變得輕淺。 “別著涼?!毙l(wèi)瞻將自己寬大的外衣扔在霍瀾音濕漉漉的身上,推門走了出去。 霍瀾音沒動,闔上了眼。 半晌,小木門又被推開。 霍瀾音略帶疲憊地開口:“鶯時,大殿下走了嗎?” “鶯時?”霍瀾音下意識地扯了扯蓋在身上的衣服,睜開眼,對上衛(wèi)瞻審視的目光。她捏著衣角的手一緊,又松開,柔聲說:“我以為殿下已經(jīng)搬去葳蕤院了。” 衛(wèi)瞻沒說話,他俯下身來抱起霍瀾音,抱著她走出去。他將霍瀾音放在床榻上,拿來寬大的棉帕和干凈的衣服放在霍瀾音面前,開口:“收拾好,跟我搬過去?!?/br> “好?!被魹懸舸怪劬θ崧晳?/br> 衛(wèi)瞻剛轉身,聽見她的回應又轉過頭,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錦帕蓋在她的頭上。雪色棉帕遮了視線,霍瀾音還沒來得及扯開,衛(wèi)瞻寬大的手掌已經(jīng)壓住了她,給她揉擦著濕漉漉的長發(fā)。 霍瀾音舉起的手尚未碰到棉帕,默默放了下來,任由衛(wèi)瞻給她擦干長發(fā)。 不得不說,衛(wèi)瞻天生手勁大,著實不算舒服。 藏在袖子里的心衣透出一點,衛(wèi)瞻一怔,立刻低頭去看霍瀾音。雪色棉帕搭在她的頭上,遮著視線,她看不見。衛(wèi)瞻若無其事地將濕透的心衣往袖子里塞了塞,繼續(xù)給她擦干長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