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節(jié)
蔣璃臨行前留了些花苗,還都是老苗,千里迢迢空運來的,特意留給了陸東深,要他無論如何都得給她栽好養(yǎng)活。 這著實難為了陸東深。一個從不擺弄花草、也不熱衷于花草的人,一上手就要接觸高難度的種植工作,并且是在蔣璃絲毫沒傳授他種植經(jīng)驗的情況下,換句話說,陸東深是在蔣璃離開后才知道 自己還有任務(wù)在身。 最開始幾天里,陸東深的心思壓根就不在這上面,處理完公事后,每天腦子里琢磨的就是如何能突破重圍不被保鏢們盯著,后來終于向蔣璃的能力妥協(xié),只能順其自然。 蔣璃失去聯(lián)系,陸東深比任何時候都焦急,但表現(xiàn)出來的是比任何時刻都要沉靜。他開始押種花草,家里的花丁是最好的老師。 花丁平時不多言,也清楚陸東深喜靜怕吵鬧,但在指導(dǎo)工作、尤其是涉及蔣璃方面的時候話就多了,這點跟管家極為相似。 “夫人留的老苗不少,這批每一株都不低于五十年花齡,所以都挺金貴,先生一定得用心點?!?/br> “老苗里夫人最喜歡的就是那株玉蝶白梅,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我手把手眼盯著讓您栽種成活,千萬不能死了?!?/br> 嗯…… 陸東深向來喜歡攻克難關(guān)。 于是,花丁的嘮叨又來了?!斑@中國古時候的人愛梅,梅是花中之魁、萬花之王,養(yǎng)梅花是很有講究的,不能圖省事,養(yǎng)護不當(dāng)?shù)脑?,梅瓣層次就不漂亮。夫人訂的這株可是精品老樁,更得費心了養(yǎng) ?!?/br> “賞梅貴在探字,探梅要著眼于色、香、形、韻、時……” “梅花有四貴四不貴,貴疏不貴繁,貴合不貴開,貴瘦不貴肥,貴老不貴新……” 陸東深打斷花丁的話,問他,“我可以先栽種別的花苗吧?” “當(dāng)然可以?!被ǘ∈终J(rèn)真地說,“但是這株玉蝶白梅也是必須要栽種的,如果先生種好了,我想等夫人回來看到一定會很高興。” 花丁的最后這句說進他的心坎里了。 管家來花園的時候,見陸東深戴著手套穿著靴子,正有板有眼地在那栽種梅花,手套和靴子上都是花土,管家是陸家的老人了,在陸東深面前有些話還是挺敢說的。 “這不就是夫人最喜歡的玉蝶白梅嗎?咱家少爺給少夫人種花之后也沒潔癖了?!?/br> 然后又津津樂道的,“梅花氣節(jié)高,就是有蟲害的時候挺麻煩。少爺啊,這株梅你可得用點心,養(yǎng)死了少夫人肯定不饒你?!崩先擞欣先说暮?,但也有不好的地方,比方說對他的稱呼總是多變,多年來是習(xí)慣叫少爺?shù)?,但陸東深每每聽了都糾正他,管家倒也聽話,會在一些場合下喊他先生,中 規(guī)中矩的稱呼倒也無妨的。 但有時候也會忘記,尤其是在家里花丁、廚師、家庭醫(yī)生面前,這些人多數(shù)都是在陸門服務(wù)多年的老人,所以有時候在稱呼上經(jīng)?;臁?/br> 楊遠(yuǎn)有時候就跟陸東深說,你們陸門是出了名的講規(guī)矩,怎么落到下人頭上連個稱呼管理都做不好。 陸東深也不是真計較,一個稱呼而已,隨他們?nèi)チ恕?/br> 就是蔣璃,剛嫁過來那會冷不丁聽見這稱呼后笑得前仰后合的,問管家,“你們叫他少爺,那叫我該是少奶奶或者少夫人了吧?” 管家說是。 蔣璃一聽這稱呼可滿意了,連連拍手稱贊,說,“比叫夫人顯得氣派多了?!?/br> 然后又跟他說,東深東深,你說我改天去做個旗袍怎么樣,高開叉的那種,怎么著也得符合咱們庭院深深大宅院的氣勢啊。 弄得陸東深一臉無語。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每到夜色降臨繾綣纏綿時,陸東深還真期待她能來個高叉旗袍…… 見管家也打開了話匣子,陸東深這才想起他平時也是個養(yǎng)花高手,趕忙打斷了他的話,“有事?” 管家告知說楊副總來了。 陸東深的心微微一沉,現(xiàn)在楊遠(yuǎn)這個人對他來說,既期待看到又害怕看到。 楊遠(yuǎn)此次登門還裝模裝樣了一把,帶了美酒美食,只不過,美酒是給他楊遠(yuǎn)自己喝的,用楊遠(yuǎn)的話說就是:蔣璃臨走前叮囑我管住你的酒。直接來了花園,花丁和管家都先撤了,楊遠(yuǎn)圍著陸東深剛剛栽種的玉蝶白梅直溜達,嘴里嘖嘖稱贊,“不錯啊,我認(rèn)識你這么多年,頭一次看見你這么修身養(yǎng)性。還別說啊 ,這蔣璃嫁過來了之后就是不一樣,越來越像個家了?!?/br> “有消息了?”陸東深洗了手,直截了當(dāng)問。 楊遠(yuǎn)嘆氣,“我就知道,現(xiàn)在的我對于你的意義就是找蔣璃。陸東深,咱們兄弟情義不該因為個小女子就走到今天這種無話可談的地步吧?”說到這,見陸東深很是平靜深沉地瞅著他,便清清嗓子道,“饒尊是帶了信號彈進了信號盲區(qū),咱們的人看見了信號彈的發(fā)射,說明他們開始返程了,兩方人馬根據(jù)信號彈 的大致位置已經(jīng)做出接應(yīng)計劃,他們會根據(jù)位置前移,提前跟蔣璃他們匯合?!?/br> 陸東深低低地說,“算饒尊聰明?!薄澳芙o我點好臉了吧?”楊遠(yuǎn)半笑不笑的,“我這也算是帶好消息了吧?放心吧,人多力量大,按照發(fā)射位置去找的話大抵不會錯的,他們往外走,兩方人馬往里進,等匯合 的時候就是折中位置,一來沒那么大的危險性,二來還可以給蔣璃他們補給物資。信號一通,蔣璃肯定第一時間跟你聯(lián)系?!?/br> 陸東深坐在靠椅上,朝著花園入口示意了一下,“那些人調(diào)走,你才可能得到好臉?!薄澳蔷屠^續(xù)冷著臉吧。”楊遠(yuǎn)在他對面的靠椅上一坐,拎了茶壺自顧自倒茶,慢悠悠道,“反正我都習(xí)慣了?!?/br> 第645章 不測風(fēng)云 饒尊這個信號彈發(fā)射得讓所有人都心里舒坦,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往外行,爭分奪秒,盡量能多走一點路是一點路,他們的想法是,只要過了黑戈壁灘就安全了。 蔣璃今天的臉色稍稍恢復(fù)了血色,癱在駱駝背上盡量節(jié)省體力,在這種地方,能照顧好自己,不給別人添麻煩就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 她的小手指有點腫,雖然她準(zhǔn)備齊全,但花花草草的各類藥物總歸比不上消炎消腫針來得效果快,爭氣的是沒發(fā)燒,她一直在加大藥量。 老人沒想到饒尊能發(fā)信號彈,多少有些詫異。 饒尊邊說邊跟駱小牛斗智斗勇的,“外面那么多人呢,總不能什么都不干白拿工資吧,正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cao練起來?!?/br> 阮琦于蔣璃身邊,說,“匯合就好了,有信號的地方總是安全的?!庇挚戳损堊?,“果然是商人啊,在保命這件事上盤算的就是精細(xì)?!?/br> 饒尊呵呵笑著。 蔣璃對于饒尊的事先準(zhǔn)備不予置評,都是曾經(jīng)從戈壁灘撿命回來的,現(xiàn)在的經(jīng)驗老道不過是建立在人命之上。 老人沒發(fā)表什么意見,對于他來說,沙漠能不能走出去那都是靠命,人多了就有希望了? 相比信號彈,他更關(guān)心的是天色。 沙粒在腳下無聲無息游走,連成串,似蛇。 老人的目光由天上轉(zhuǎn)移到腳底,又從腳底放眼整個大漠,再抬眼看了看。 饒尊是整個大漠行的警覺擔(dān)當(dāng),雖說總是看著在跟駱小牛較勁,但一行人的各個狀況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見老人看似不對勁,他便問出什么事了。 他這么一問,蔣璃和阮琦也都有了警覺。 老人的神情的確看著凝重起來,道,“咱們得加快速度了,這天色不對勁,眼瞅著會有沙塵暴?!?/br> 饒尊聽出老人的弦外之音。 沙塵暴肯定會來,老人常年走慣了沙漠,對這里哪怕是細(xì)微的變化都一清二楚,并且這場沙塵暴不會是小幅度的,否則不會引起老人色變。 幾人便加快腳步,駝鈴聲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懗梢黄?,讓人聽著就透著緊張。 很快,果真就是起風(fēng)了。 卷了沙粒,游走的速度更快,打遠(yuǎn)一瞧,高低起伏的沙丘上像是起了浪,一層蕩著一層,看著壯觀,可這壯觀是天地之間能吞了人命的脾氣。 有沙粒揚起,打在臉上,哪怕是蒙著面巾都能感覺到沙粒刮臉的疼痛。風(fēng)由小及大不過短短數(shù)秒,猛勁襲來時,都能卷沙鉆進面巾里直往嘴里灌。 饒尊將面巾往下一扯,吐出了一口沙子,“鬼天氣說他媽變就變!” 這話說的倒是真。 就跟所處秦嶺之上不能去看天氣預(yù)報一樣,大漠深處的天氣更是沒有參考標(biāo)準(zhǔn),上一秒沒風(fēng)沒浪的,下一秒整個天空都可能黑了。 蔣璃也不再慵懶狀,坐得挺直,死死拽著繩鞍。 老人在前方帶路。 沙漠深處很難找到參照物,在風(fēng)和日麗的情況下一眼望過去都容易迷路,就連沙丘的形狀都大同小異,更何況遇上緊急情況。 能帶他們出去的就只有老人。 他騎著駱駝近乎在前面狂奔,不停回頭喝著他們抓緊時間跟上。 日頭還懸在頭頂上老高,明晃晃的。阮琦的帽子在駱駝奔跑中隨風(fēng)而去了,日頭曬在頭皮上都是火辣辣的熱。 她緊跟蔣璃身后,沖著蔣璃喊,“是不是老爺子判斷失誤啊,就是起風(fēng)了而已,前兩天比這風(fēng)還大呢,不也沒事嗎?” 蔣璃被駱駝顛得隔夜飯都快吐出來了,強忍著不適回喊了句,“沙漠里的事誰能說得準(zhǔn),快跑就是了。” 話音剛落,就覺得眼前的景觀暗沉了不少,抬眼一瞧,老天,剛剛還是艷陽高照,這轉(zhuǎn)瞬就被風(fēng)沙蒙了光亮。 再看周圍,黃沙開始漫天,風(fēng)勢越來越不對勁了。 前方一直帶路的老人突然停了下來,其他四人也紛紛剎住閘,跟著老人的視線一同看過去,都傻眼了。 阮琦緊緊攥著繩鞍,再開口時嗓音都有點抖,“我、我收回剛剛的話……”前方,目測的距離雖遠(yuǎn),但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也著實驚駭。是漫天的黃沙于上空盤旋,形成巨大的渦旋狀,近乎遮天蔽日,就像是個與天同高的沙子巨人,朝著這邊轉(zhuǎn) 移。 饒尊臉色凝重,“前面應(yīng)該是我們要出去的方向?!?/br> 老人將駱駝一掉頭,“不能繼續(xù)走了,換方向,找有利地形先躲過這場沙塵暴再說。” 調(diào)轉(zhuǎn)方向,意味著無法走捷徑,還有可能繞遠(yuǎn),更有可能會在茫茫的大漠里迷失方向。 饒尊深知大漠里向?qū)У膹涀阏滟F,對于老人提出的建議不報質(zhì)疑,催促眾人趕忙調(diào)方向跟上。 蔣璃的駱駝跑得快,追上了老人,急問,“照這么看,這場沙塵暴多久能過去?駱駝待在原地能頂?shù)米??”老人明白她的意思,說,“一般的沙塵暴,我們待在原地靠著駱駝就能頂過去,眼前這場看著不對勁,這么多年我只見過一次,死里逃生,駱駝是頂不過去,我們只能盡量 逃!” 逃! 能往哪逃? 這個念頭源于阮琦的一聲驚叫,“你們看!”所有人的目光順著阮琦的指向看過去,原本還尚有距離的沙龍卷竟速度極快地逼近,并且方圓之地的黃沙都被卷帶,那渦旋越聚越大,鋪天蓋地。頭上的日頭已經(jīng)不見, 黃沙被風(fēng)吹成了近乎沙霧,迷亂了人眼。 那些系在駱駝頭上的紗巾被刮飛,高空之上與黃沙撕扯,但瞬間就不見了。 沙龍卷就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而他們幾個已經(jīng)被團團包圍,風(fēng)沙似長了手腳,拔地而起,朝著他們極速聚攏,漸漸地,他們被圍在中間,那個空缺越來越小…… 老人絕望了,看著逼近的沙龍卷,喃喃,“走不出去了……泫石不詳,這是老天對我們的懲罰……”沙龍卷最可怕的地方不在立刻奪人性命,而是在能將人和駱駝迅速上卷、吞噬,等人再恢復(fù)意識時早就不知身在何處。大漠深處遠(yuǎn)比深幽無邊的海底還要令人絕望,因為經(jīng)過這么一場劫難,沒水沒糧沒駱駝,身無一寸長,想走出大漠純屬癡人說夢。 第646章 難控 沙暴四面而起,像極了一場漫天撲來的海嘯,如果不及時躲避,那有可能比歷經(jīng)一場海嘯的存活率還要低。 老人是領(lǐng)隊,連他都絕望了,這一場生死劫似乎看到了結(jié)果。 駱駝們早就開始不安,想要逃離卻又無從下腳,原本溫和的動物變得急躁。 阮琦的臉幾乎褪色,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困境,似乎都能聞到死亡的氣息。這場沙暴近乎都要掀了天地的架勢,更何況渺小如他們? 蔣璃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曾經(jīng),她在茫茫的戈壁灘上領(lǐng)教過什么是絕望,那是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的隕落而束手無策,沒有驚心動魄,沒有歇斯底里,天與地用了恰似鈍刀宰人的方式折磨了她。 此時此刻,過往的那段被她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絕望又死而復(fù)生,夾雜著從未有過的恐懼一并來襲。 這場絕望跟戈壁灘上的那次不同,來得聲勢浩大地動山搖的,像是天與地要一并拉著她陪葬似的。 這一刻蔣璃才明白,不管后來她變得有多善忘,不管后來她勒令自己變得有多強大,終究對生命逝去的恐懼和絕望還是逃不過、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