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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羊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梁如琢蹲下把碎瓷一片一片撿到煙灰缸里,他的情緒就像逐漸蔓延到空氣中的氰化物。吊燈的冷光映在那雙看不見底的眼睛里,低垂的睫毛在瞼下遮出一小片陰影。修長手指濺上了幾枚血點,這雙手拿起圖紙t尺勾線筆來游刃有余,卻沒幾個人知道它們還在大雜院里洗過衣服打過架,撫摸過部隊的槍甲。

    梁在野不屑于裝,看著梁如琢這副做作模樣簡直要吐了,靠回沙發(fā)里重新點了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老爺子看著二兒子手腕正往外滲血珠,心里又不落忍了,張著嘴,伸手要如琢過來,拉著他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囑咐:“如琢……我梁行簡……對不起你跟你媽……但你得寬容……別抱著埋怨過一輩子……”

    當(dāng)啷一聲,盛滿碎瓷片的煙灰缸被梁如琢不輕不重地放在床頭柜上,他并沒有做出任何不耐煩的表情或舉動,但身上沒有棱角卻持重的成年男人的氣息極有威懾力。

    老爺子頓了頓,被二兒子的冷冽態(tài)度涼了半截心,猶豫了半晌才又勸慰起來:“你這么優(yōu)秀……快找個好家庭的女兒結(jié)婚……生個兒子……別跟你大哥學(xué)壞……把梁家香火斷了……”

    “我母親要單獨葬。”這是梁如琢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梁在野也拿了大衣,單手撐在老爺子床前,哼笑了一聲:“瞧,你寶貝兒子不領(lǐng)情。那就這么著吧皇上,我還有會,得跪安了?!?/br>
    他摔上門,嘭的一聲巨響之后,房間沉寂下來,一聲嘆息被關(guān)在了門里。

    走廊里人聲匿跡,沒人敢聽他們的墻角。走回東院需要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林蔭道,且只有這一條路。

    皮鞋上沾了融化的雪水,梁在野有點膩煩,撥開身側(cè)被積雪壓斷里枝的盆景:“今年冬天就沒一件兒讓人舒心的事?!?/br>
    梁如琢從兜里伸出手?jǐn)傞_試了試溫度,還有細(xì)小的雪花在落,天氣更冷了。他淡然道:“你能表現(xiàn)得大致像個成年人嗎?”

    “梁如琢?!绷涸谝皹妨?,踩熄了扔到卵石上的煙蒂,“我還得跟我那便宜爹一塊寵著你慣著你是吧?你還不樂意了,怎么著現(xiàn)在是不夸就算罵呀,叫你聲老二還真把自己當(dāng)梁家人了,你媽愛葬哪兒葬哪兒,別臟了我們家墓園兒?!?/br>
    一塊黏連成一團的雪落在了肩頭,梁如琢抬手撣了撣,半瞇起眼睛勾唇笑笑:“你等著?!?/br>
    ——文羚到會客室收拾了書包,撿起兩只手套和圍巾往外走,其實想等看到梁如琢離開再去上學(xué),又怕被梁在野截住,只能趁這時候快點走。

    他剛走到玄關(guān)就看見大門敞著,梁在野手插兜站在那兒,冷風(fēng)嗖嗖地往屋里吹。

    他怎么又回來了。文羚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后退了一步,目光在地上游移:“野叔,我上學(xué)?!?/br>
    “禮拜天上什么學(xué),明兒再去?!绷涸谝白ブ难?,把人拽進會客室里鎖了門。

    文羚尖叫著抓住梁在野的手,被用力扯著頭發(fā)按在沙發(fā)上跪下,梁在野像一頭撕咬獵物的黑豹,肋骨快被他寬闊的手掌捏碎了。

    他被死死按著,露在外面的半截肩膀上啃咬出了滲血的牙印,鉗在肋骨上的雙手充滿了掠奪的惡意,梁在野在耳邊重重地喘著熱氣灼燒著他,煙嗓低沉:“羚兒,給我生個閨女?!?/br>
    “不……”文羚的指尖幾乎刻印進了沙發(fā)皮料中,恍惚間自己成了被猛獸撕咬的一塊爛rou,血rou模糊,黑漆漆地發(fā)著臭。

    肋骨上的劇痛喚醒了不久前慘痛的記憶,文羚像被煙頭燙了一樣猛地掙扎了一下,惶恐回過頭去望在自己身上肆意征討的惡劣男人。

    正是這個來不及掩飾的恐懼眼神再次激怒了梁在野,他狠狠抓住文羚的脖頸把人整個兒翻過來,含著一口煙低頭堵住了他的嘴。

    一股刺鼻的煙霧灌進口腔和喉嚨,文羚嗆得直咳,不小心在梁在野手臂上留下了幾道細(xì)細(xì)的指甲印,換來不耐煩的一耳光。

    “老子正搓火兒,別給臉不要臉,老實點?!绷涸谝霸谒砩险f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老實點。

    文羚咬住衣服默默地不出聲,臉頰rou眼可見地紅了半邊,很疼。每一根神經(jīng)都緊繃著突突刺痛,指甲嵌進了自己的手心兒里拼命忍耐著,仿佛這樣就能護住僅剩的一點自尊不讓它丟掉。

    他聽到窗外汽車發(fā)動的聲音,梁如琢走了。

    緊張的身體終于松懈下來,仿佛失去求生意識的獵物,只想快點結(jié)束這場單方面的掠奪。

    梁在野粗暴地上了他兩次才xiele剛剛攢的火兒,把煙頭在真皮沙發(fā)上狠狠摁熄了才拿上大衣去公司開會。

    文羚蜷縮在沙發(fā)角落里,半睜的眼睛里滿是疲憊,目光呆滯地注視著屋頂?shù)睦鲜剿У鯚簦骰位蔚?,照得眼睛發(fā)花。

    細(xì)細(xì)的血絲順著臀縫流到大腿,身上除了被皮帶抽出來的傷,腰間又多了好幾道淤青指痕,偶爾輕微痙攣的指尖因為抓得太過用力,指甲分了層,指縫里滲著血。即使有空調(diào)暖風(fēng)吹著,還是渾身發(fā)冷。

    文羚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不老實了,不過是在老爺子那兒賭氣回來,一味地發(fā)泄恨意罷了。

    后邊好像被弄出了傷口,骨頭也被玩得快散了,他吞了幾顆隨身帶的藥片才止住強烈的心悸,無力地抓住沙發(fā)上的一件衣服蓋在身上。

    蓋到鼻尖的衣服上能嗅到一股清澈的氣味。

    文羚忽然驚醒,發(fā)現(xiàn)身上蓋的是一件寶緹嘉的rou桂色西服外套。是梁如琢落在這兒的。

    “哎?!蔽牧缛讨圩饋?,欣喜地?fù)崦@件外套,把不小心壓皺的袖口撫平,埋頭進去嗅了嗅。他一直以為梁如琢身上的是某種清新的花香,仔細(xì)嗅來發(fā)現(xiàn)似乎還混著點燃的白檀香的氣味,領(lǐng)口沾著淡淡的洗發(fā)水的味道。剛剛被這件衣服蓋過的地方神奇地止了疼,他的氣味像是可以療傷。

    他多披了一會兒,想掛到自己房間,等有機會還給梁如琢,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亂七八糟的痕跡,愣了幾秒鐘,欣喜的眼神漸漸失落。文羚縮了縮肩膀,像做錯了事一樣謹(jǐn)慎地皺起眉。

    他忘記了自己剛剛經(jīng)歷過什么,居然還敢去摸他的衣服。

    文羚讓傭人把衣服拿去干洗,等會兒裝在掛衣袋里拿回來,然后把自己的衣服全部搬到另一個衣柜里,騰出一個空的,在柜里掛了一包除潮劑,等會兒專門用來掛它。

    他裹著一件襯衫傷痕累累地走進一樓南屋里面的浴室,默默站在淋浴噴頭底下沖了很久,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凈,打了三四遍沐浴露,用力地搓,細(xì)白的身體都被搓紅了,傷口被沐浴露激得絲絲地疼。他忍著疼,還是一遍一遍地用力洗,甚至想把皮膚上的臟東西和氣味用刀刮下去。

    里面很疼,流了血,除了涂點藥他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個澡幾乎洗掉了一層皮,文羚從浴室的儲物柜里翻了翻,開了好幾瓶不同品牌的洗發(fā)水包裝,每個都嗅一嗅,沒能找到和梁如琢同款氣味。

    走出浴室擦身體時還在走神思考,到底梁如琢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發(fā)水,干脆改天去商場找柜姐挨個聞。

    梁如琢又接了幾個電話,下午得去參加一個重要會議,省園博會承辦權(quán)已經(jīng)下來了,幾位大領(lǐng)導(dǎo)主動請他去當(dāng)顧問,這事沒法推脫。

    開車到半路才想起西服外套落在老宅了,身上襯衫濺了血點,穿這個出席有點不像話。

    趁著時間充裕,他又折返回去。

    梁家老宅已在這塊地皮矗立數(shù)十年,其實他在這個家滿打滿算也只待過六年。這也許不能算是個家,這是梁在野的家。

    在會客室里找了一圈沒找到,一樓南屋的門半掩著,梁如琢不經(jīng)意看了里間一眼,想要敲門的手指驀地停在了半空。

    文羚下身裹著浴巾,單薄細(xì)瘦的蝴蝶骨小幅度聳動,轉(zhuǎn)身背對著門拿毛巾的一瞬間,背脊上紋的黑色烏鴉乍現(xiàn)。

    紅艷的烏鴉眼和周圍簇?fù)淼睦浰诨ǎ瑤е饘贅拥墓鉂伞?/br>
    梁如琢怔住,手還扶在門把手上,望著文羚轉(zhuǎn)身去拿桌上的潤膚霜,他身上發(fā)出清脆的玉器碰擊聲,居然來自于鮮紅胸粒上穿掛的冰種翡翠環(huán)。房間里像有股無形的電流在竄動,原本合宜的溫度似乎變得炎熱起來,熱度聚集到指尖,門把開始燙手。

    他輕輕帶上了門,稍等片刻,敲了敲。

    文羚拉開門,一見是梁如琢,平淡的表情立刻精彩起來,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而后又鎮(zhèn)定下來,低頭抿著唇嘀咕:“來取衣服的吧。”

    梁如琢目睹了他臉上幾秒內(nèi)從驚喜到平靜的全部過程,文羚最后落寞的眼神就像他臉頰上的那塊巴掌印一樣明顯。

    梁如琢半倚著門框,垂眼打量這個矮自己一頭的小孩兒,臉色看起來有點憔悴,鼻梁上有顆小痣,艷紅地點綴在前眼角附近,他穿著一身淺色的長袖睡衣,發(fā)尾還濕漉漉地貼著脖頸,被屋頂?shù)乃У鯚粽罩?,看上去就十分溫軟的模樣,就像在等著什么人來狠狠欺?fù)他一番。

    “嫂子。”他故意逗這個小孩,想再看一遍文羚慌亂的表情。卻眼看著文羚眼睛里最后一點光亮也消失了,把眼瞼垂下去。

    文羚的肩膀xiele氣似的耷拉下來,幾乎是破罐破摔地應(yīng)了一聲:“你的衣服我拿去干洗了,等一會兒就拿回來。沒吃飯吧,我去給你煮……”這么性感的聲音,怎么說出來的偏偏是這兩個字呢。

    他的視線突然定格在了梁如琢左手腕上,那里落了一道劃傷,血已經(jīng)凝固了,袖口濺上了血點兒。

    一下子心里像被熱水燙了一樣疼,他忘了控制表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心疼得有多明顯。

    他皺著眉跑出去了,不一會兒又提著一個家用醫(yī)藥箱回來,熟練地擰開酒精瓶子,怕酒精激著他,就一點一點在梁如琢手上輕輕地涂,偶爾抬手把擋住視線的頭發(fā)掖到耳后。他只顧著在心里恨恨地埋怨——畫兒一樣的人,只有梁家人舍得欺負(fù)他。

    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看到梁如琢的手,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堅韌有力,明明看起來光滑得像和田玉雕出來的一樣,掌心卻鋪著一層薄繭。文羚不敢去摸,他知道這是槍繭,和梁在野如出一轍。

    梁如琢左手搭在他膝頭,沉默地看著文羚給自己處理傷口,反復(fù)回味剛剛文羚露出的那個眼神。老宅里的傭人們都不敢這么做,誰都知道現(xiàn)在是梁在野當(dāng)家,站錯隊的下場可不好受。

    酒精抹在傷口上,文羚以為他會疼得抽手,抬頭跟他說“你等下不要動”,卻對上了他玩味的目光。

    梁如琢右手支著頭,斜靠在沙發(fā)扶手上,忽然用拇指給文羚擦了擦臉上的水,摸了一把似乎剛挨過打的一半臉頰。

    生著薄繭的拇指抹過臉頰,有些硬,卻并不十分粗糙,指尖和玉石一樣是溫涼的。他退伍已有九年了,指尖的繭早就被畫筆和圖紙磨得平滑細(xì)膩。

    “紋身很漂亮?!?/br>
    “他強迫的?”

    “我也會畫畫?!?/br>
    他每說一句話,文羚的手就哆嗦一下,直到梁如琢替他扶穩(wěn)了差點被碰倒的酒精瓶子,他還沒緩過神。

    “嫂子?”梁如琢挑眉叫他,把文羚叫醒。

    文羚的動作有點僵硬,想到之前梁老爺子病房里那一聲摔東西的脆響,再想到梁如琢手上的傷,他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男人現(xiàn)在可能是正在生氣。

    而自己大概已經(jīng)撞在槍口上而不自知,可只要想想那張臉,連壓著火兒的模樣都讓人心動。他想要什么給他就好了啊,全部好東西都給他,不行嗎。

    第5章

    文羚炒了一盤番茄炒蛋,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吃。發(fā)現(xiàn)他只挑盤子里細(xì)碎的雞蛋,居然挑食,于是局促地搓了搓手心:“早知道我只炒雞蛋?!?/br>
    梁如琢使筷子的姿勢很好看,細(xì)長的手指壓著中上端,淡笑道:“喜歡吃西紅柿炒雞蛋里的雞蛋。”

    聽他這么說,文羚清爽的臉龐上就像照上了一道明亮的光,又連忙收斂起笑意。

    那聲嫂子讓文羚清醒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連喜歡人家的權(quán)利都沒有,他悄悄攥緊了手掌,心里空了一塊兒,好像被奪去了什么珍貴的東西。

    就當(dāng)追星吧。他欣然承受了現(xiàn)在的命運,但這種釋然上籠罩著一層濃郁的失落。

    剛剛梁如琢問那紋身是不是梁在野強迫的,文羚很想回答,但直說顯得賣慘,顯得被別人包養(yǎng)的時候有二心,這不好。

    他挽起袖口,在收拾碗筷時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手腕上被拷過的痕跡和燙傷。但愿梁如琢沒看見自己胸前的那兩枚響玉,那東西戴上了就摘不下來,除非打碎了,那樣梁在野會弄死他。

    梁如琢注視著這一切,文羚的小把戲很難騙得過他,但他理解這是小動物陷入危險時向別人求助的本能,莫名讓他感受到了一種熨貼的平靜。

    他拿起文羚遞來的掛衣袋,把平整的西服外套取出來。

    文羚手心里滲著冷汗:“我……不小心蓋了一會兒,已經(jīng)洗干凈了?!?/br>
    他話只說到一半,還沒干透的頭發(fā)上慢慢搭了一只手。

    梁如琢俯身扶著他的頭,天生帶笑的唇角彎彎地?fù)P著:“沒關(guān)系,謝謝?!?/br>
    文羚立刻感覺到腎上腺素沖遍了全身,他努力壓制著嘴角不讓它上揚,手里攥著梁如琢喝過的陶瓷杯,控制不住地使勁兒。因為過于激動覺得鼻子里濕濕的,他悄悄抬手蹭了蹭鼻尖,怕極了在梁如琢面前淌出血來。

    兩個人離得很近,文羚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味??隙ㄊ橇涸谝皞鬟^來的二手煙,把如琢的氣味都污染了。

    梁如琢似乎并不以為意,等會還有事,拿了衣服就走了。

    人一走,文羚輕飄飄地倒進了沙發(fā)里,然后抱著梁如琢喝過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他可真好看。眼皮不止一層,而是層層疊疊,到眼尾就揚了上去,像四月的桃花瓣,鋪著一層柔和的亮光。

    文羚抿著含笑的嘴唇抱著手機發(fā)了一條微博。

    “小羊咩咩今天摘到星星了嗎?沒有,但摸到了。”

    一分鐘內(nèi)就刷出了上千條評論,有的在說恭喜太太,有的起哄要看星星的照片,有的在問太太什么時候更新。

    文羚挑了幾個搞笑的評論回復(fù)就下了線。

    照片……那么難得的東西連他自己都沒有。就算有也不發(fā),他要自己偷著看。

    他正窩在沙發(fā)里回味今天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忽然停頓了幾秒,臉色倏地白了,像被人兜頭砸下一盆冰水。

    他猛地坐起來,甩了自己一耳光,在房間隱蔽處找了半天攝像頭。

    時下,道路兩旁的干枯樹枝掛著厚重的雪凇,包廂里的暖氣開得很足。梁如琢倚著靠背,慵懶地朝煙灰缸里撣了撣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