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不想動，太累了。”夏藤不跟他糾結(jié)這個問題，蹬掉拖鞋爬到床上，“我睡覺了?！?/br>
    祁正去找吹風(fēng)機，在浴室里搗騰一通，就在洗漱臺下的抽屜里，他把纏著機身的線取開，走回夏藤床邊，直接把她從被子里拎出來。

    開關(guān)一開，熱風(fēng)猛烈地轟出來，祁正對著她的腦袋一頓吹。

    有朝一日，他竟然要伺候這個女的吹頭。

    祁正覺得自己是瘋了。

    夏藤有一頭漂亮的直發(fā)，黑而軟，平時很注意保養(yǎng)，這會兒卻在祁正手底下揉成一團亂草。

    她一點兒力都不用，被他推得東倒西歪，說了聲：“我脖子要斷了?！?/br>
    熱風(fēng)一停，吹風(fēng)機態(tài)度惡劣地丟她身上，祁正坐到她對面的床上，“自己吹?！?/br>
    都送到手邊了，不吹白不吹，夏藤拿起來接著吹，她側(cè)著頭，一邊順頭發(fā)，一邊看他。

    夏藤今天很不對勁兒，他知道。

    情緒崩潰的人都這樣，極力用正常掩飾不正常，其實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但她還有點不一樣，整個人頹廢的同時，膽兒肥了。

    她以前哪敢這么對他？

    祁正瞪她，“看什么看?！?/br>
    “你不覺得你很矛盾么？”吹得差不多了，她關(guān)掉吹風(fēng)機，轟隆隆的聲音消散下去?！斑@么嫌棄我，還管我死活干什么?！?/br>
    “我賤，行不行？”

    夏藤把電線一圈一圈繞回去，“你說誰喜歡我誰傻逼?！?/br>
    她還記得那天雪地里，他和許潮生的對話。她第一次聽他承認(rèn)喜歡，也是第一次見有人把喜歡弄得像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

    “我傻逼，滿意不滿意？”

    祁正看她纏好，順勢就伸手，夏藤看他一眼，把吹風(fēng)機遞給他，他接過去放回浴室。

    “你現(xiàn)在還喜歡么？”

    “不喜歡?！逼钫鰜?，回答的毫不猶豫，“你丑的跟鬼一樣?！?/br>
    “……”

    他嘴里沒好話，夏藤當(dāng)沒聽見。

    一個頭吹得她又精神了，她下床，找了一圈，最后道：“祁正，我的酒沒了。”

    除去生氣的時候，她平常很少叫他的名字。

    想冷嘲熱諷，硬是被這聲“祁正”磨軟了語調(diào)，“沒了就不要喝。你什么時候?qū)W的這些？”

    “一直會，你不知道而已?！?/br>
    夏藤轉(zhuǎn)過身，腳步踉踉蹌蹌的，“還有很多，很多，你不知道而已?！?/br>
    祁正說：“比如你網(wǎng)上那些破事么？”

    房間安靜了。

    靜到，夏藤好像可以聽到自己頭發(fā)絲立起的聲音。

    “你知道了？”

    她還抱著最后一絲僥幸心理，她猜到或許是丁遙還是許潮生找到了他，讓他來看看她，等她先緩過這幾天，再去編一個謊圓過去就好，可是現(xiàn)在，事情好像不是如她所想。

    她發(fā)現(xiàn)，這幾天她緩不好，不知道還要幾個幾天才能好。

    現(xiàn)在她還發(fā)現(xiàn)，她的最后一片凈土，好像就要沒了。這意味著，她即將無處可躲。

    “你知道了？”她又問了一遍，可是這一遍，她開始發(fā)顫。

    “嗯?！?/br>
    “知道多少？”她強迫自己冷靜，面容卻很快扭曲起來，“是不是丁遙告訴你的？”

    “不全是?！逼钫粫驗橛兴櫦啥垓_她，“我早知道了。”

    昭縣雖然落后，但不代表人人都跟外面的世界脫節(jié)。

    祁檀，蘇池，喬子晴，他身邊有這些人，他又不蠢。

    他的手機也是蘇池買的。

    經(jīng)常沒事兒干，他就在西邊他媽留下的房子里躺著看書看電影看新聞，夏藤他一開始確實沒聽過，她還沒出名到那個程度。但在之后的某一天，她的名字出現(xiàn)在一篇文章標(biāo)題上，似乎是因為預(yù)熱什么電影，網(wǎng)上有人鞭撻她，拿她和一個女明星做對比。

    他瞥到那兩個字，以為只是名字一樣，就點進去看了一眼。

    沒想到，配圖出現(xiàn)，手機屏幕里出現(xiàn)的那張臉，正是他天天欺負(fù)的那張臉。

    明明長得一樣，可是精修和化妝過后，在鏡頭面前呈現(xiàn)出來的夏藤，和他的前座的那個，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尤其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論，他更沒辦法把兩個人聯(lián)系到一起。

    一群神經(jīng)病，拿點兒破爛就信以為真，一個個還都證據(jù)確鑿的樣子。

    給她十個膽她也不敢。

    祁正隨便看了兩眼就沒再看了，沒興趣具體了解，對他來說，網(wǎng)上那個明星夏藤跟他無關(guān)，他只認(rèn)識昭縣這只老巫婆。

    所以祁正從沒提起過，也從未改變過對她的態(tài)度。

    直到這次，那群人追到了這里，丁遙打來了電話。

    那個明星夏藤似乎又闖禍了。

    二者必須合二為一。

    祁正以為，她身份暴露的這一刻，他會感覺到陌生，因為他要面對的是另一個她。

    然而，沒有。

    她高高在上也好，萬眾矚目也好，落魄也好，惡聞纏身也好，是誰都好，他好像都還是，喜歡她。

    第45章

    祁正說，他早知道了。

    夏藤想起前一刻她的種種表現(xiàn)，她的自以為是，她的無理取鬧，全都變得滑稽而可笑?！笆裁磿r候開始？”

    “記不清了?！彼豢催^那一次，之后沒有刻意關(guān)注過，自然不記得是什么時候。

    “你都看到了？”夏藤身體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他們說我的那些，你都看到了？”

    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極具煽動性的言論，鋪天蓋地的辱罵，她自己都恥于去看，如果他看了……

    她受不了。

    夏藤的眼睛幾乎瞬間變紅，臉頰，耳朵，脖子，紅成一片，她喘不上氣，每一絲呼吸都震得整個胸腔在痛，她突然尖聲叫道：“不是我！不是我！”

    她越抖越厲害，壓抑得太久了，從出事到現(xiàn)在，她找不到地方發(fā)泄，怎么做都沒有用，就算她一頭碰死，他們還是會笑話她，會說她不堪輿論壓力自殺，會說娛樂圈就是這樣，適者生存，這點兒承受能力都沒有被淘汰是必然的。

    她選擇這份職業(yè)就得承受別人潑臟水，回?fù)粢涣R，走法律途徑會被罵，怎么樣都要被罵，只能一聲不吭，忍不了也得忍。

    倘若最后承受不住，就是她活該，心理不夠強大。

    你看，說來說去，理都讓世人占完了。

    “你早都知道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你一直都等著看我笑話是不是？”夏藤拿起桌上的東西往他那邊砸，“你覺得我很可憐？還是覺得我很惡心？”

    “我都跟那么多人睡過了，不知檢點私生活混亂，還裝什么純學(xué)生，對吧？”

    “一出事就躲到?jīng)]人認(rèn)識的小地方來，想避完風(fēng)頭再回去洗白撈錢，是不是特別不要臉？”

    她越說越歇斯底里，聲音凄厲尖銳，喊到破音，在房間里回蕩。能砸過去的全砸了，臺燈劃過祁正的臉，一道血口子立馬顯形，他沒躲，也沒管臉上爛在哪兒了，看著她發(fā)狂。

    輿論可怕么，也是，也不是。不在意，咬咬牙就過去了，可這些被傷害的人心里永遠有一塊是鮮血淋漓的，無法痊愈。

    但更多的是過不去那道坎兒的，比如夏藤。它們讓她變成瘋子，神經(jīng)病，讓她丑態(tài)百出，形象全無。那么愛漂亮的一個人，活得像條見不得光的蟲，匍匐在臟亂的角落里。

    就像現(xiàn)在，她頂著最丑陋的嘴臉張牙舞爪地泄恨，如果讓清醒的她看見自己現(xiàn)在這樣子，估計會暈過去。

    祁正靜靜聽著她罵，聽著她罵完他再罵她自己，什么也沒說。

    他沒有刺激她，他的姑娘瘋了，他不能跟著瘋。

    夏藤喊累了，往后退，最后站不住，摔倒在地上，祁正過去拉她，她不起，死死拽著他的衣服，眼睛里布滿紅血絲。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沒有干那些事情，你別聽他們說，好不好……”

    祁正任她拉著，“我知道?！?/br>
    “你別看了好不好？我不想看，你也別看……”

    她的聲音充滿祈求。

    祁正說：“我本來就不想看?！?/br>
    “不要告訴學(xué)校的人，不要告訴他們……”夏藤拽緊他的衣服，人縮起來，蜷成瘦小一團，“求你了?！?/br>
    “……”她沒這么低聲下氣過。

    網(wǎng)上似乎已經(jīng)曝光了她的藏身之處，那兩個狗仔能找到他們學(xué)校，肯定還會有別人找到，消息蔓延到昭縣這兒的人耳朵里，是遲早的，但祁正沒說，現(xiàn)在說了，她會徹底崩潰。雖然比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差不了多少。

    “好。”

    他答應(yīng)她。如果她還回得去學(xué)校，他會堵上所有人的嘴。

    夏藤聽到這一句后就不動了，頭埋在膝蓋上，肩頭一直在顫抖。

    祁正看不見她的臉，“哭了？”

    夏藤輕輕搖了搖頭，她哭不出來，如果只是悲傷就好了，哭完還能好受點兒，她的身體機能就像壞死過去，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我不知道怎么辦了?！毕奶僬f，“我以后怎么辦？他們永遠不會放過我，一直盯著我……為什么總是我？”

    “我是真的喜歡表演，我想有觀眾，我想演故事給他們看……他們喜歡我的演出就好了，每份喜歡都是我自己掙來的，我不想像現(xiàn)在這樣……”

    “我十五歲就開始拍戲了，生活也規(guī)劃好了，未來就準(zhǔn)備走這條路。以前的時候，他們都跟我說，我的路還很長，前途很好。”夏藤說著說著，最后一絲力氣也抽離了，她軟在地上，像說給他，又像自言自語，“現(xiàn)在好像全毀了，我不知道我還能干什么?！?/br>
    “不拍戲，我還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