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罰什么?” 陳星馬上來了點子,“輸?shù)娜耸鞗]有性生活!” 蔣弼之被他逗笑,“你再好好想想?!?/br> “……嗯剛說錯了,”陳星憋了半天,眼睛一亮,“這樣!輸?shù)囊o贏的跳脫衣舞,怎么樣?” 蔣弼之微微瞇起眼,隔著兩米的距離用視線把他從頭到腳扒了一遍,“你會跳嗎?” 陳星揚起下巴桀驁地笑問道:“您會跳嗎?” 他就是要激起蔣弼之的勝負欲,這樣他才好贏。 他們玩的時候一直是陳星喊著“石頭剪子布”,他喊得很快,蔣弼之不得不出拳也很快,到第六局的時候他隱約覺出不對勁,卻也來不及做調整,后面五局果然全輸。 算上前面的五局他們各有輸贏,總的來講——他得跳脫衣舞了。 蔣弼之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很是意外地看向得意洋洋的陳星。他認為這不是偶然。 不等他問,陳星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說了:“蔣先生蔣先生,這是我的特異功能!我能猜到別人下一次會出什么拳,我跟人玩猜拳,只要不是一局定輸贏的,就基本就沒輸過,我小時候還靠猜拳賺零花錢呢!” 蔣弼之略加思索,“再來十局,這次你只能在出拳的時候看一眼我的手,之前都要閉上眼睛?!?/br> 陳星想了一下,隨即搖頭,“那不行,我不看著就沒感覺了。” 蔣弼之緩緩地笑了,“你看,你這其實不是特異功能。你知道世界上有猜拳比賽嗎?石頭、剪子、布看似概率均勻分布,但只要和人有關的東西,就永遠不會是真正的隨機。猜拳高手其實是靠觀察對方的表情和手型來揣摩他的意圖?!?/br> 陳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是那種又聽到什么新鮮事物后的好奇又贊嘆的表情,“不會吧?我自己都沒感覺到……” 蔣弼之看著他的眼睛,“聽說過潛意識嗎?我們的感官每一秒都在接收巨量的信息,視覺的,聽覺的,等等,大腦會自己將這些信息篩選分類……絕大多數(shù)信息都交給了潛意識……”他對著陳星的眼睛,不自覺地又講了很多,“總而言之,你的感官很敏銳,從外界獲取信息的能力很強。你的大腦處理信息的速度也很快,所以你能留意到很多別人忽視的東西,也能一心好幾用……” 陳星雀躍地打斷他:“我就是很聰明是不是?” 蔣弼之頓了一下,微笑頷首:“是。” 他其實還沒說完。 人的大腦之所以會進化出刪選信息的功能,是為了讓人不那么累,該忽視的忽視,該忘掉的忘掉。陳星的“聰明”是有代價的,辛苦、敏感、做噩夢…… 陳星被他夸得手癢,再度伸出拳頭,“蔣先生蔣先生,再陪我玩一輪好不好?” 蔣弼之轉了下手腕,“還是十局?” 然而這一次陳星輸了,他懊惱道:“怎么不靈了呀……” 蔣弼之笑道:“你可以揣摩我,我也可以揣摩你。猜拳的規(guī)則太簡單,一攻就破,你已經(jīng)被我看到底牌就不可能穩(wěn)贏了?!?/br> 陳星張大嘴:“啊?這么快就失靈了……我以后都贏不了您了?” 蔣弼之低笑出聲,“等我特別累的時候再試試吧?!标愋堑哪X子轉得很快,和他比反應還真的有些吃力。 陳星懵懵怔怔地贊嘆道:“您怎么做什么事都那么厲害呀?” 蔣弼之笑道:“我只是經(jīng)驗豐富,我們平時那些商談也好、應酬也好,也要觀察揣摩。心理方面的博弈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藏好自己的念頭,看穿別人的念頭。”只不過他的揣摩人心是工作需要,陳星這察言觀色的本領又是怎么練就的呢? 陳星又纏著他玩了幾局,心滿意足地去睡覺了,全然不知另一個房間里的蔣弼之失眠了。 他在床上輾轉幾度后,起身去陽臺上抽了支煙,再回到床上后依然失眠,干脆披上睡袍,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他在陳星門口停住,輕輕轉了下門把手,果然沒有鎖門。 他推門進去,有些意外地看到床頭的壁燈是開著的,這一點亮光使他一眼看到陳星的睡顏。 陳星睡得很香,對他的進入毫無所覺。 蔣弼之輕輕地坐到床沿上,看著陳星睡覺,一會兒想起他剛才玩猜拳時機敏狡猾又單純快樂的模樣,一會兒又想起陳星說起他考試忘記帶準考證時的模樣。 中考,在蔣弼之的這個年紀、這般閱歷,回頭看這樣一個考試簡直無足輕重。但是陳星不一樣,他還小,這場考試顯然對他目前的人生軌跡產(chǎn)生重大影響。而他自己也明顯還未釋懷,難以原諒自己犯下這樣的錯誤,否則他不會一開始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后又突然提起。 他說起中考那天的事時,是蜷在自己懷里、抓著自己的手說的,他委屈地講述自己跑到考場外才發(fā)現(xiàn)準考證沒有帶,慌慌張張地坐公交回去取,講述自己如何在回去的時候遲遲等不來公交,急急地自己往考場跑。 蔣弼之幾乎能在腦海里描繪出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用他兩條細瘦的腿在這個擁擠的城市里奔跑著。陳星似乎一直是奔跑的,他總是來不及,要跑起來才能從這個地方趕到下一個地方。如果沒有遇到愿意搭載他的汽車,他就得一直跑下去。 他在自己懷里緩慢而輕微地說著話,委屈地說早知道最后還是遲到就不跑了,那天那么熱……他遲到了,被擋在外面,也不敢回醫(yī)院,怕被meimei知道,就生生在考場外坐到收卷鈴響。 他主動對蔣弼之說:“我就沒忍住哭了,不過沒有哭太久,因為太渴了,就不想哭了?!?/br> 蔣弼之很欣慰他愿意把心事講給自己聽,他愿意做他負面情緒的出口,可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痛——他現(xiàn)在遇到自己,終于可以傾訴了,可遇到自己之前呢?他明顯從沒跟人說過這些事,他又是將那些不好的事悶在心里,再笑嘻嘻地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即使是傾訴的時候他也只是自責,絲毫沒有抱怨,不抱怨meimei生病,不抱怨天道不公,偶爾發(fā)個牢sao也只是說這城市太容易塞車了,中考那天太熱啦。他說話時已經(jīng)養(yǎng)成種習慣,嘻嘻哈哈輕描淡寫的,看起來就是個心思簡單的樂天派。 但是蔣弼之知道他是希望有人陪他的,他是希望在那些關鍵時刻能有個倚靠的。 蔣弼之幾乎是立刻就懂了,難怪考駕照的時候,他從考場里飛奔出來,一看見自己就露出那種表情,好像激動過頭要哭出來似的。當時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此時終于知道緣由。 蔣弼之第一次對他曾經(jīng)的撫養(yǎng)人感到痛恨。 陳星的養(yǎng)父母是被陳星主動割舍的人,是只屬于過去的那部分,和他們的現(xiàn)在和未來都不會再有任何關系。蔣弼之以前就是這樣的,他可以將過去和現(xiàn)在完全地分割開,絕不為已經(jīng)無法改變的過往花費半點徒勞的心神。 但是此刻他看著陳星依然瘦削的身體,看著他睡著后更顯稚嫩的臉,突然對那一對養(yǎng)父母產(chǎn)生深深的痛恨——如果不能好好愛他,一開始為什么要把他領回家呢?白給他期待,又讓他失望,他得多傷心呢? 本不應該這樣的。他看著陳星的睡顏,這樣想著。他絕對想象不到他此時看向陳星的眼神有多么溫柔,充滿了憐愛與保護欲。 蔣弼之見過太多聰明的人了。聰明者常常缺乏他所欣賞的堅韌、踏實、謙虛之類的品質,聰明者也常常后勁不足,終成傷仲永。他平時偶爾夸陳星聰明,主要還是為了讓他高興、讓他自信,事實上“聰明”在他心里并不是一個多特別的東西。 但是他今晚見識了陳星的聰明,腦子里就一直盤旋著這樣一個念頭——這也是導致他失眠的原因——陳星本不應該這樣的。 他從來沒有覺得陳星不夠優(yōu)秀,相反,他一直覺得陳星已經(jīng)很好了。但是此刻他想的是,陳星可以更好,他本不該這樣的。 他輕輕地站起身,就著壁燈微弱的光,在書桌上找到他讓陳星看的那兩本書,隨手翻翻,里面只有少量的標記,書新得好像沒看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