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醒醒，進屋睡?！彼p輕推著陳星的肩膀。

    陳星緩緩睜開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眼里緩慢地變幻著各種情緒，其中最動人的就是繾綣的依戀與信任。他隨即徹底清醒過來，飛快地站起身來，帶著歉意說道：“對不起蔣先生，我等您回家等得睡著了?！?/br>
    鐘喬不會這么說，鐘喬從來沒有說過“我等您回家”之類的?；蛟S不該把他帶到家里來。那條界限在今天早晨時還很清晰，這一天還沒結(jié)束，那道線就已經(jīng)開始模糊了。

    陳星揣摩著蔣弼之的臉色，不確定地問道：“我?guī)湍撏馓?？?/br>
    蔣弼之的身體立刻感知到他向自己微微靠近了些，并試探地伸出了手。對陳星過于敏銳的感官反應(yīng)令他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同他保持距離了。他自己脫下外套，“不用。”又覺得語氣有些生硬，又道：“不用拘謹，所有事都可以慢慢學(xué)?！?/br>
    陳星目送蔣弼之上樓，聽到他說：“我回屋了，你也休息吧，明天早上七點半準備好早飯。”

    陳星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回到曾經(jīng)屬于鐘管家、如今屬于自己的臥室。他關(guān)上壁燈后，迅速被黑暗攫住了喉嚨，驚得他忙又將燈打開。

    幸好這壁燈是可以調(diào)節(jié)亮度的，他將光調(diào)至最弱，幾乎看不清任何一件家具。但是沒關(guān)系，有一絲光亮就可以睡得安穩(wěn)了。

    116、蝸牛的觸角

    從無所適從到得心應(yīng)手，不過只用了幾天而已。陳星認為這份工作并不像鐘管家形容的那么難，平心而論，以他從前的工作經(jīng)驗來看，蔣弼之實在屬于很好應(yīng)對的“客人”。

    在家里沉默少言的“蔣先生”和在外面萬眾矚目的“蔣董”簡直判若兩人。他每天在家的時間很短，在這有限的時間里，他寡言少語，很少提要求，甚至極少出屋，吃完晚飯后不是在書房就是在健身房，存在感極低。

    在這里住了幾天，陳星見過蔣弼之晨起后行動緩慢的模樣，見過他應(yīng)酬回來后意興闌珊的模樣，見過他做完運動后手臂上青筋浮起的模樣，也見過他剛洗完澡，水珠順著胸膛往下淌的模樣。

    蔣弼之似乎并沒有特別避諱他，也沒有特別在意他，表面看來，兩人就真如客人與服務(wù)生的關(guān)系，只在需要時喊一聲：“陳星，幫我加一杯咖啡?！薄瓣愋?，晚上早點開飯?！薄瓣愋?，幫我放一下洗澡水?！?/br>
    新工作的得心應(yīng)手并沒有讓陳星自在起來，相反，他認為自己做的工作太簡單了。他聽到鐘喬打電話、接電話，詢問蔣弼之meimei在學(xué)校的情況，日常問候蔣家的長輩，給小輩挑選禮物，代表蔣弼之與他的生意伙伴寒暄，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叫園丁過來打理院子，叫調(diào)律師過來給鋼琴調(diào)音，對裁縫解釋下一季衣物的要求，和廚師討論下一星期的食譜……

    陳星便明白他做的那些只能算是管家職責(zé)里的零頭，蔣弼之把他留下，只是為了讓他有處可去。

    他開始努力地給自己增加勞動，白天是他的休息時間，按理說他可以自行安排，連鐘喬都會回趟家，他卻選擇留在房里做事。

    最先覺出清閑的是鐘喬，然后是廚師，他委婉向鐘喬表示：“雖說陳管家愿意負責(zé)早餐，但這畢竟是我的工作，還是由我來做吧?！北嵰察嘏艿剿媲霸儐枺骸扮姽芗遥怯终伊艘粋€鐘點工嗎？”

    蔣弼之聽聞后忍俊不禁，對鐘喬說：“他應(yīng)該還沒駕照，你讓他去學(xué)車，我倒真該添個司機?！边^了一會兒，又對鐘喬說：“他這兩天看起來狀態(tài)不錯?！?/br>
    鐘喬腦海里回放著陳星干勁十足的樣子，笑著回道：“是，看起來精神多了。”他又想到什么，贊嘆道：“小陳先生和我說他從來不睡午覺，真是精力旺盛。”

    蔣弼之聽到這里，不知為何有些想笑，但他隨即又想到什么，不悅道：“但是他中午不好好吃飯，冰箱里的食材一看就沒動過?！?/br>
    鐘喬沒吱聲，謹慎地腹誹著，您從前不是君子遠庖廚嗎？

    中午的時候蔣弼之回了趟家，抓了陳星的現(xiàn)行。

    “你自己在家就吃這個？”

    陳星有些無措地站起身。他在吃蔣弼之早晨剩下的一點營養(yǎng)粥，看起來確實有些可憐，但其實味道沒有變差。

    “懶得做？那我讓廚師中午再過來一趟?！?/br>
    “不用不用！”陳星忙拒絕，“我自己可以做?！?/br>
    蔣弼之深深看他一眼，意思是會監(jiān)督他。等他上樓以后，陳星摸了摸嘴唇上面， 黏黏的，他低頭看著指頭上沾的粥，不好意思地笑了。

    蔣弼之換好一身休閑裝下來，陳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穿休閑裝的樣子和穿西裝時很不一樣，是另一種英俊，也更顯肌rou……他手里拿的是……高爾夫球桿，原來是去打高爾夫，天這么熱，不怕曬嗎？

    蔣弼之突然看了他一眼，陳星心虛地移開眼，繼續(xù)給花澆水，然而他的余光看到蔣弼之投在玻璃窗上的影子，發(fā)現(xiàn)他還在看自己。

    陳星竊喜不已，原來他表面看著淡定，其實也在偷偷地觀察自己。

    蔣弼之出門前，陳星過來遞給他一支防曬霜，蔣弼之嫌棄地皺起眉。

    “鐘管家說，您要是去打高爾夫的話，得抹這個?！标愋菍W(xué)他剛才那種眼神，深深地看著他，意思是監(jiān)督他當(dāng)場抹好。

    蔣弼之瞧他一眼，側(cè)過身去，一邊給自己涂防曬霜一邊想著，要是現(xiàn)在對他說：“來，你給我涂?！笨此遣皇沁€能這么得意。

    蔣弼之出門以后，陳星得了清閑，便給陳月?lián)芰藗€視頻電話。他手腕上的傷還沒完全長好，不敢去醫(yī)院看陳月，只是從視頻里都能看出陳月的狀態(tài)好多了，之前病情快速惡化帶來的恐慌終于消散殆盡。

    陳月說下次檢查的時間已經(jīng)定下來了，醫(yī)生說結(jié)果好的話就可以出院。

    陳星為了讓她心安，讓她在視頻里看了看蔣弼之的家，“看，我就是在這個朋友家里做管家。他很有錢的，也很慷慨，那些錢真的不用著急還，合同都簽好了，四年，我給你看看……這下能放心了吧？”

    他收好合同，又道：“你不要總是胡思亂想，我真的沒有做違法的事。萬一哪天實在弄不到錢了，咱們就買原料自己做，我又不傻，怎么會自斷后路拋下你不管？”他看著屏幕里的陳月，嗓子有些發(fā)緊：“所以，小月，你也不要拋下哥哥?！?/br>
    掛掉電話后，陳星看到手機里有很多@自己的消息，是病友群里有人問他新藥效果怎么樣。

    “見效很快，之前吃藥一個月的檢查達標(biāo)了，過幾天去做三個月的?！?/br>
    也有人問他新藥是從哪兒買的，多少錢。他都照實回答了。

    有新進群的不了解情況，問他為什么要換這么貴的藥。

    有人替他說了，“他meimei對一代藥產(chǎn)生耐藥性了?！?/br>
    “新藥沒有印度仿制的嗎？能便宜不少吧。”

    陳星說：“以前一代藥沒進醫(yī)保的時候，她也吃過印度藥，副作用比別人大很多，效果也差，就不敢吃了。”

    又有人問他陳月吃一代多久產(chǎn)生的耐藥性。

    陳星說：“五年半?！?/br>
    群里靜了片刻，有人回：“真可惜?！币灿腥苏f：“也不算短了，我知道的還有剛吃幾個月就產(chǎn)生抗藥性的，二代三代吃不起，化療了幾次，很快就進入加速期了?！?/br>
    陳星無奈苦笑，確實，他們不算幸運的，但也不是最倒霉的。

    “他比較可惜，他meimei未成年，有個福利機構(gòu)對他們有補助，他們吃一代藥不用花錢的?！?/br>
    陳星糾正道：“不是福利機構(gòu)，是怡安保險的福利項目，針對未成年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