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陳星的情緒迅速平靜下來,從蔣弼之手里接過酒杯,淡金色的酒液在燈光與燭火的交相映照下流光溢彩。 “顏色真漂亮?!彼挥少潎@道。 “品一口,告訴我你嘗到什么味道?!笔Y弼之又回到從前老師的狀態(tài),這讓陳星感到舒適。 他謹慎地抿了一口,甜美的酒液剛沾上舌尖,就令他下意識的完全啟開嘴唇吞了一大口進肚。 陳星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蔣弼之。 蔣弼之笑了,“很好喝對不對?你嘗到了什么?” 陳星意猶未盡地咂摸了下嘴,“好像凍葡萄?!?/br> 蔣弼之很是驚喜地看著他:“很棒!” 陳星訕訕一笑,“蔣先生不用這么哄我,我知道自己的斤兩,對酒一竅不通?!?/br> “陳星,我沒有奉承你。冰酒是用冰凍葡萄釀成的?!?/br> 這下陳星也驚訝了,那雙驚奇的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些喜悅,然后越發(fā)明顯,漸漸變?yōu)樽院馈?/br> 蔣弼之笑了,沖他點頭:“你是真的很棒,你的舌頭非常敏銳,味覺記憶也和你的嗅覺記憶一樣好。” 陳星按捺著心底的興奮說道:“我小時候經(jīng)常吃凍葡萄!我爸媽不讓我吃雪糕,一到夏天我就偷偷把葡萄啊、西瓜啊這些水果冷凍起來當雪糕吃。后來有一次我吃太多冰葡萄肚子疼,終于被我爸爸在冷凍室最里面發(fā)現(xiàn)我藏的那些,把我狠狠揍了一頓?!?/br> 蔣弼之在腦海里勾勒出他小時候的模樣,一個調皮瘦小的男孩兒,因為總是打碎瓷器或者玩得忘了時間,被他爸爸狠狠地打屁股。他眼角笑出了紋路,“可以想象,你小時候應該沒少因為調皮搗蛋挨揍。” 陳星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了,回避道:“還好吧,也不是特別多……” 蔣弼之猜想他的父母一定對他十分嚴厲,才養(yǎng)成他這身反骨。但是顯然他的父母也并不是很稱職,險將一個好苗子養(yǎng)歪。 不過這其實是個好兆頭,他已經(jīng)愿意講自己小時候的事了。一個人愿意將自己的童年講出來,這是種極大的信任,因為童年里包含了最真實的自己。 “除了冰葡萄,還能嘗出什么呢?” “蜂蜜?”陳星的舌頭很確定,但說出口時卻不確定,酒里怎么會有蜂蜜? 蔣弼之點頭,“對。” “菠蘿?” 蔣弼之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點頭:“有?!?/br> “芒果?” “有?!?/br> 陳星自信了,繼續(xù)品,用舌頭將那些味道依次分層,“杏?” 蔣弼之自己又喝了一口,仔細品了品,“我不是很確定了?!?/br> 陳星哈哈笑起來,“也有你嘗不出來的?” 蔣弼之低頭看他,笑問道:“我還嘗出了荔枝,你呢?” 陳星一噎,抿了一小口放嘴里咂摸,“還真的有……這一種酒要放這么多水果嗎?” 蔣弼之哈哈大笑:“my little silly! 葡萄酒的原料只有葡萄,那些味道都是釀造過程中產(chǎn)生的?!彼匆婈愋钦痼@的表情,笑道:“所以, 釀酒是門藝術??!” 陳星有點兒愣住,他似乎是第一次聽見蔣弼之這般爽朗的笑聲。 他意識到,蔣弼之是真的很愛酒啊,這人,雖然酒量一般,可說起酒來這歡欣勁兒,令他整個人都更加鮮活起來。 —————— man oh man,cigarettes and wine.哈哈哈有的人喝了酒喜歡說外語,老蔣也是。 感慨一句,將童年講給別人聽是一種信任,那蔣弼之這種深沉內斂的人將自己的喜好暴露給對方,何嘗不也是一種信任呢~~ 87、 蔣弼之告訴陳星冰酒適當降溫后會更美味,陳星便去取了趟冰桶。 回來后,他的舌頭已經(jīng)冷靜下來,蔣弼之便又讓他嘗了一次羅曼尼康帝,讓他在這兩個風格迥異的葡萄酒中找出共通的味道。 陳星仔細回想,舌尖在嘴里左搖右擺……終于找到了!卻又得費力地去找合適的形容詞…… 他皺眉抿嘴,用力地想:“那個味道很厚重,又很柔軟,很自然……啊,太難描述了!”他忍不住抱怨道,鼻梁上都皺起一疊可愛的小皺紋 蔣弼之卻撫掌贊嘆:“陳星,你真是個天才!”他認真地告訴陳星:“記住這個味道,這是橡木桶送給葡萄酒的味道。” 這個晚上,陳星知道了葡萄酒都要裝進橡木桶里,知道他剛剛喝的那款冰酒是一種叫“雷司令”的葡萄釀成的,知道了哪些國家屬于葡萄酒概念里的新世界,哪些屬于舊世界……他格外珍惜這些知識,甚至還找出紙筆做起筆記。 三個小時過去,他們兩人將那多半瓶干紅和一整瓶冰酒全喝完了。陳星還好,蔣弼之明顯有些醉意上頭,放松地倚靠進沙發(fā)里,西服大敞著懷,單手插在西褲兜里,另一只手則把玩著一個被紅酒浸染出玫瑰色的軟木塞。 他們把蠟燭吹滅了,只剩下壁燈照在蔣弼之臉上,將他立體的五官照出明暗鮮明的光影,使他的濃眉更顯鋒利,眼眸更顯深邃,鼻梁也更顯高挺。 他是頗顯淡漠的薄唇,人中深刻分明,使這張臉面無表情時顯得十分威嚴。他還不老,但也不是陳星這般青春,歲月在他臉上留有痕跡,放松時不明顯,但有時一繃起嘴唇,唇邊就會顯出兩道淺淺的法令紋,是成熟男人才能有的那種深沉的英俊。 陳星知道他給自己講那些東西不是賣弄,因為他是真的喜歡酒,他和自己說起酒時,眉梢眼角里藏著雀躍,就像和老朋友暢談一般快樂,令陳星自己也十分愉悅,乃至欣喜……而且他知道,他對自己的那些稱贊也都是真心的。 此時,他有些慵懶地同陳星講著1976年那場傳奇性的巴黎品酒會,語調沉緩,磁性莫名。他微垂的視線落在他食指與拇指間緩慢旋轉著的酒瓶塞上,顯出些許戀物的氣質,令他整個人都比往常和軟許多,使他的英俊仿若能發(fā)出柔光一般。 如果他是異性戀,該有多少女性為他癡狂啊。陳星怔怔地想。 隨即,猝不及防地,他開始怨恨蔣弼之了。為什么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他是個同性戀呢!這就使他同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投來的每一個眼神都不再單純,讓自己無法將他簡單地看作是一個朋友、一個老師、一個長輩。 陳星進而更加沮喪了,他清醒地知道,倘若不是那點與性相關的緣由,蔣弼之又怎么可能將自己放在眼里? 倘若沒有蔣弼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人告訴自己雷司令是種葡萄,而不是個軍官,更不可能有人耐心地一遍遍教自己念什么chateau、doma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