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 傍晚,五點。 奚嘉從家出來,前往律所。 程惟墨這個人,她沒記憶。 程惟墨比奚嘉先到律所,他吩咐助理,給奚嘉煮咖啡。糖和奶的比例,他也告訴助理。 他拿了煙和打火機出去。 助理蹙眉。今天辯護,不順利?不過看群里,說是贏了呀。 程惟墨很少抽煙,除了加班困的要命時。 昨晚莫予深給他打電話,又要擬定離婚協(xié)議,他剛要勸,莫予深緊跟著來了句,奚嘉徹底聽不見了。 那一瞬,失聰?shù)娜耸撬?/br> 奚嘉如約而至。辦公室門敞開,她敲了敲。 程惟墨側(cè)臉,恍惚了半秒,忙站起來。 奚嘉今天穿淺灰長款開衫,里面是白色長裙,長發(fā)自然散落。這樣的裝扮,跟騎馬那會兒比,少了幾分野性美,多了幾分優(yōu)雅。 “您是程律師吧?” 程惟墨點頭。 奚嘉淺淺笑了笑,“您好,我是奚嘉。”她進來。 程惟墨把咖啡端給她,示意她坐。他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坐回電腦前。 奚嘉看著程惟墨,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俺搪蓭?,冒昧問一句,我以前認識您嗎?” 程惟墨頓了半秒,搖頭。 奚嘉從沙發(fā)那邊過來,坐程惟墨旁邊的椅子上,她跟他得靠文字交流。 程惟墨已經(jīng)準備好,鍵盤下壓著一疊白紙。 奚嘉怕程惟墨忙,耽誤他工作,她長話短說,把自己離婚的意愿說給程惟墨,關(guān)于夫妻財產(chǎn),她什么也不要。 “對了,幾匹馬歸我,那是我老公送我的,我想留著?!?/br> “差點忘了說,我老公是莫予深。我跟他離婚這事兒,還要麻煩您保密,別往外說。” 程惟墨一直在打字,看著屏幕,卻看不清字。 他有之前她跟莫予深的離婚協(xié)議,稍作修改,打印出來。 程惟墨把協(xié)議書遞給她,又在空白紙上寫:看看哪條不合適,我再改。 看完,奚嘉點頭,“謝謝?!彼J真看著每一條。 兩張紙,每個字都是一把利刀。 奚嘉看協(xié)議,程惟墨望著電腦屏幕。 “程律師。” 程惟墨回神,看著她,下意識就問:“哪里要改?” 奚嘉:“不好意思啊,我聽不見?!?/br> 程惟墨:“對不起?!彼诩埳蠈懙溃骸灸睦镆模俊?/br> 奚嘉指著最后那個日期:“我今天就簽字,不過……”她有些難為情,還是說了:“能不能把日期改明天呀。我們明天才去民政局辦離婚,今天不離。” 程惟墨剛才走神,就把日期給填上了。 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日期而已。對她來說,改了,她今天跟莫予深還是夫妻。 程惟墨點頭,改數(shù)字時,手抖了下,敲錯,刪除。 他再次打印,多打了幾份出來。 程惟墨把筆遞給奚嘉,指指簽字的地方。 奚嘉下筆時,停了又停。 程惟墨見過她簽名,龍飛鳳舞,很漂亮。 奚嘉喝了一口咖啡,這才下筆。一筆一劃,像在刻字,寫的很慢很慢。簽到最后一份,那個嘉字,只剩最后一個‘口’沒寫。 筆尖不斷發(fā)顫。 就如那晚走去阿婆家看阿婆,不管走多慢,還是到了終點。 ‘啪嗒’一下。 協(xié)議書空白處,濕了黃豆粒那么大,很快暈開。 奚嘉趕緊拿衣袖擦去,補上最后那個‘口’字。 程惟墨收起離婚協(xié)議書,奚嘉又忙著一把拽住,她擦擦眼角,“我還沒摁手印呢,摁一下吧?!?/br> 摁了手印,又將時間往后拖延了幾分鐘。 程惟墨抽幾張濕巾給她。 奚嘉啞著聲:“謝謝?!?/br> “程律師,不打擾您了?!鞭杉胃孓o。她攏攏開衫的衣襟,可能是到了晚上,寒氣逼人。她這么想。 程惟墨起身,送她出去。 奚嘉聽不見,不知道背后有人。 程惟墨跟她保持距離,一直送她到電梯口。她始終沒轉(zhuǎn)身,沉浸在自己悲涼的世界里。 電梯門緩緩打開,又關(guān)上。 程惟墨回了辦公室。他關(guān)了窗,開了空調(diào),又倒了杯熱水喝。 莫予深的電話進來,“奚嘉走了沒?” 程惟墨:“剛走。正要給你打電話說這事兒。”隔了稍許,“簽字時,奚嘉捱了有十幾分鐘,最后一份,掉眼淚了。” 電話里沉默。 程惟墨看看手機,還在通話中。 “把協(xié)議書撕了吧。”莫予深掛了電話。 程惟墨打開碎紙機,幾份全部放了進去。 樓下,奚嘉回頭又看了眼律師樓。她以為莫予深今天六點也會過來,她還能多見他一面。 他沒出現(xiàn),應(yīng)該不是很想見她。 奚嘉跟司機說了聲,她想走走。 司機先應(yīng)下,把車停好,遠遠跟在奚嘉身后。 北京的路太多,一條又一條。 奚嘉走了三個多小時,路上的車輛比之前少了很多。 距她之前補筆記,已經(jīng)過去四個多小時,現(xiàn)在她唯一能記住的、跟莫予深有關(guān)的,就是她在律所簽的那份協(xié)議。 穿過一條小巷子,又往前走了幾十米,拐上一條小道。兩旁的梧桐,冒出一點點新芽。 奚嘉看著路邊,應(yīng)該走過,又不記得。 漫無目的走到路頭,拐上大道,她有了印象。去季清時家,就要走這條馬路,很多年前,她就走過。 往前走一個路口,就有家烤紅薯店。 烤紅薯店十點打烊,奚嘉過去時,卡到了點,九點五十多。店里的烤紅薯今天賣完,老板正在拉卷簾門。 “老板等一下?!鞭杉涡∨苓^去。 店老板是位中年男人,看到跑來一位姑娘,拉到一半的門又推上去。老板歉意道:“丫頭,烤紅薯賣完了,你要想吃,明天我給你留著?!?/br> 奚嘉已經(jīng)跑近,平復(fù)呼吸,“叔叔,我買點烤紅薯。” 老板把剛才的話又重復(fù)一遍。 奚嘉:“抱歉啊,叔叔,我聾了,聽不見的,您給我稱兩個小一點的就好?!?/br> 老板一愣,呆怔幾秒,示意她進店。 奚嘉拿出手機,準備掃碼付款。 老板這邊也沒空白的紙,就在賬本上寫道:今天烤的紅薯賣光了。我這里還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送給你。明天我給你多留點。 老板把賬本遞給奚嘉,烤箱里還有一個小不點,他拿紙袋裝起來,給了奚嘉。 奚嘉要付賬,老板擺擺手。 “謝謝叔叔?!?/br> 奚嘉把那個小紅薯握在手里,揣口袋。 路上車來車往,奚嘉盯著街頭看了會兒,像在看無聲電影。她沿路返回,不自覺,又拐上了那條梧桐小道。 之前是司機跟在她后面,現(xiàn)在換成了一輛車。莫予深坐車里,一直盯著窗外的人,從烤紅薯店跟到這里。 莫予深給季清時打電話,讓季清時明天就把他母親介紹給奚嘉。再這樣下去,她在悲傷里就出不來了。 季清時:“嘉嘉呢?” 莫予深:“在外面軋馬路,我跟著她,沒事?!?/br> 季清時問他,“晚上你過不過來?” 莫予深看著外面的身影,反應(yīng)遲鈍,隔了一會兒才回應(yīng),“過去,你給奚嘉多吃幾顆藥,讓她好好睡一覺,我過去把筆記給她補上。” 十一點鐘,奚嘉回到季清時公寓。 季清時給她做了飯,奚嘉沒吃幾口,季清時聞到了她身上有烤紅薯的味道,淡淡的香甜。 她開衫的口袋,鼓鼓的,應(yīng)該就是裝了烤紅薯。 【不吃了?】季清時見奚嘉放下筷子,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