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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國·歸程(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87節(jié)

第87節(jié)

    可是,輸不意味著死。想要我死,沒這么容易的,頤殊。

    頤非想到這里,一個縱躍,飛身朝某處跑了過去。

    ***

    品從目的手按在薛采的頭發(fā)上,眼神中有很濃的慈愛,很淡的悲傷。

    再然后,薛采的身體忽然軟了。

    品從目順勢接住了軟軟的他。薛采睜著一雙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但也只來得及看了一眼,便合上眼睛暈了過去。

    巴掌大的臉,一旦閉上眼睛,收斂了所有超出年紀(jì)的東西后,便成了一張真正的孩童的臉。

    品從目注視著懷中的孩子,勾唇笑了笑:“你的未來長著呢,賭在這里不值得。”

    他打了個響指,立刻有四名金門死士出現(xiàn):“護(hù)送他走。他能活,你們,便也能活。”

    死士們彼此對視了一眼,齊齊跪下磕了個頭,便背著薛采飛速而去。

    品從目又打了個響指,更多黑衣的金門死士出現(xiàn)了。他環(huán)視著這些久經(jīng)訓(xùn)練但始終活在暗幕中的年輕人,笑了笑:“你們曾經(jīng)接受過很多任務(wù),殺人害人坑人騙人……今天,試試救人?”

    這時,第一重海浪沖垮一切阻礙,終于沖到了西城門前,嘭地一聲撞上十余丈高的城墻,為這個尚在為左右掖門起火而震驚的都城,再添驚雷。

    ***

    頤非掠進(jìn)了瓊池殿中。

    此時此刻,殿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撕毀了一半的金絲紗簾隨風(fēng)不停擺動,慌亂無助地等待著最終被火勢吞噬的命運(yùn)。

    頤非沖到主座的鳳榻前,在上面摸索著,突摸到一物,按下去。

    只聽咔咔幾聲,北墻上出現(xiàn)了一道暗門。

    頤非的心稍稍一穩(wěn)——這是當(dāng)年父王在宮中修剪的眾多密道之一,用以跟如意門的人私下見面。他正好知道其中幾條。之前確定頤殊將選夫宴定在此地時,他就想到了這里有條密道,是通往凝曙宮的——而凝曙宮,正是頤殊公主時在宮里的住處。

    今日看來,頤殊其實(shí)出現(xiàn)過,比如她扔出來的那一槍——那槍法,絕非替身所能完成。只不過她扔完槍后,便由此密道離開了。那么,她又是如何離開皇宮的呢?跟著密道走,應(yīng)能有所發(fā)現(xiàn)。

    頤非正要進(jìn)密道,腳上踩到一張紙,左下角署名“風(fēng)小雅”。他愣了愣,抬腳拿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上面寫著三句話——

    “此生所得者眾,吾父為最。”

    “此生所失者眾,吾妻為最?!?/br>
    “若此生重來,盼父非父,妻非妻,相忘江湖,安樂長寧?!?/br>
    頤非挑了挑眉,倒也沒扔,隨手揣入懷中,然后彎腰進(jìn)了密道。

    密道很長,地上本積著厚厚一層灰。頤殊大概沒想到,在宮中一團(tuán)混亂之際,還有人能找到這條密道,追尋她的蹤跡,因此大咧咧地任由腳印留在上面沒有遮掩。

    一開始只有她一個人的,到了半途的某個拐彎處時,跟另一對腳印匯合了。頤非的眼神頓時一熱——七寸七的腳,是云笛的。

    兩個腳印一前一后飛快前行,最終停在一道分支處。

    頤非試了試,沒能找到機(jī)關(guān),正在焦灼時,想起了腰間的輕薄劍,當(dāng)即拔了出來。石壁如豆腐般被劍割出一個四方形,再抬腳一踹,立刻碎裂,露出了石壁那頭的房間。

    頤非爬了出去,外面卻不是凝曙宮,而是凈房,用來存放馬桶的。

    頤非捂了捂鼻子,看了一圈,嘆服道:“真豁的出去啊,頤殊?!?/br>
    皇宮的馬桶收拾完后,由糞車統(tǒng)一將便溺之物拉去城外處理。而頤殊跟云笛,就是借此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皇宮。畢竟,誰能想到堂堂女王和大將軍會窩身在糞車中。

    頤非走出小屋,看見火勢已經(jīng)快要蔓延過來了,所以人都逃光了。

    看看一側(cè)巨高的圍墻,再看看那些堆放在院中幾百個之多的馬桶,頤非喃喃了一句:“女王都能借糞車而逃,我借糞桶逃也不算什么了?!闭f著,一腳一個馬桶地朝圍墻踢過去,如此一個個疊在一起,堆成了一個搖搖晃晃的桶梯。

    頤非沖刺,踩著馬桶蹬蹬蹬躍上圍墻,剛要翻墻跳落,就看見外面黑漆漆的數(shù)排弓箭,齊刷刷地對準(zhǔn)了他。

    頤非大驚。

    沒想到都這種時候了,云笛還留了一手,竟安排了一隊(duì)羽林軍弓箭手在此埋伏。

    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頤非連忙拍拍自己的侍衛(wèi)衣服道:“且慢,咱們是一家?。?!”

    一名領(lǐng)頭的弓箭手冷冷道:“我們奉將軍之命守在這里,誰出來都不可放過?!?/br>
    頤非大怒道:“豈有此理!左右掖門都炸了,宮里到處都在著火,你們不去救火就算了,還要落井下石不讓人逃?”

    弓箭手們面面相覷。他們自然也是聽到了巨響聲,可領(lǐng)頭不許他們妄動,所以一個個憋屈地在這等了許久,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本就一個個滿腹狐疑,如今再被頤非一說,頓時動搖了。

    “你就是領(lǐng)頭的?來來來,我也有令牌,看看咱倆誰官大……”頤非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摸出一物,朝領(lǐng)頭的弓箭手走了過去,哥倆好般地搭上那人的肩。

    那人的注意力全在他掏出來的東西上,也就沒有拒絕??上乱凰?,他看清了頤非手里的東西,根本不是令牌,而是一張紙,剛要說話,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不能動彈了,緊跟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看到了吧?我比你官大,你得聽我的老弟!現(xiàn)在,趕緊救火啊,那可是大功勞,等什么??!”頤非繼續(xù)半摟半推著領(lǐng)頭之人往前走。

    其他弓箭手們見狀,也紛紛放下了弓箭,再一聽救火什么的,立刻開始行動了。

    頤非趁亂挾持著領(lǐng)頭之人往前走,正琢磨著怎么找個機(jī)會把他扔了閃人時,就聽一個弓箭手放聲尖叫了起來。

    他回過頭,就看見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躥起了一道海浪。

    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的眼睛看錯了。

    皇城之內(nèi)怎么可能看到海浪呢?雖從輿圖上看蘆灣臨海,可放諸于現(xiàn)實(shí),城墻可是距離最近的大海也有幾十里地??!

    緊跟著,那浪打過來,吞噬了一排房屋。而在那道浪后,還有一層層、無窮盡的滔天大浪。

    矮小的房屋、牲畜、圍欄被瞬間沖垮,像無根的浮萍般飄移。

    頤非在一瞬間想透了頤殊的局——

    頤殊,要讓整個蘆灣,跟他一起死。

    ***

    白霧如煙。

    薛采想,哦,又是蘆灣。

    只有蘆灣的早晨才有這種大霧。他曾在大霧的公主府里看過一株曼殊沙華花,然后有個人走過來問他:“這是什么花?”

    他心中升起某種柔軟的情緒,準(zhǔn)備耐心地好好跟人解釋一番。但當(dāng)他剛要開口時,突然一個咯噔,警醒過來——那事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不可能再發(fā)生一次。所以,現(xiàn)在是……夢境?

    當(dāng)他想到這一點(diǎn)的時候,他便醒了。

    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人的背上。

    同行者共四人,一個背著他,三個分三個方向保護(hù)著他。

    薛采的目光在他們的衣服上停了一下——如意門的金門弟子。

    薛采開口道:“停?!?/br>
    四人沒有停。背著他的那人道:“先生吩咐,必須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你們知道哪里安全?”

    四人的腳步呆滯了一下,背著他的那人道:“往鳳縣跑總沒錯的?!兵P縣在蘆灣的西邊,四周皆山,確實(shí)安全。

    然而,薛采搖了搖頭道:“現(xiàn)在的程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個——頤殊所在之處?!倍霃氐捉鉀Q眼前的一切,也只有一個辦法——擒住頤殊。

    誰知道她后面還有沒有更瘋狂的計劃,畢竟此人瘋起來連皇都都可以不要,沒準(zhǔn)會連程國都不要了,全給炸沉了——雖然實(shí)際cao作上很難??裳Σ蓻]有忘記,袁宿還在程國各地罩了五個詭異的罩子。

    頤殊已經(jīng)證明了她的所有舉動都是有計劃的。那五個罩子,必定也有用途。

    金門弟子們?yōu)殡y道:“我們并不知道女王現(xiàn)在何處。”

    “我知道?!毖Σ蓮哪侨说谋成咸聛?,冷笑道,“如此大戲,她怎么舍得不親眼看?所以,她現(xiàn)在肯定在一個很高的、可以看到整個蘆灣沉沒的地方?!?/br>
    他走了幾步,伸手指向某處:“就是那里?!?/br>
    ***

    蘆灣城南十余里處有一雀來山,山上有一個廢棄的古塔,據(jù)說是多年前的一個雷雨天里被雷給劈了,僧侶也死了,后來的人們嫌棄山高路遠(yuǎn)修復(fù)困難,就任之荒蕪,久而久之,鮮有人至。

    而此刻,焦黑的殘樓頂上,坐著一人,站著一人。

    坐著的那人在一邊喝酒一邊望著遠(yuǎn)處的蘆灣。站著的那個警戒四周,偶爾為她倒酒。

    坐著的自然是頤殊,站著的正是云笛。

    “好哥哥,別緊張,坐。此處如此高,任誰來了都能第一眼看見?!鳖U殊笑著拍了拍身旁的空地。

    云笛搖頭,注視著蘆灣城的方向沒有說話。從這里看,蘆灣城宛如一張宣紙,被水快速滲透,變得模糊。

    “你可后悔了?”

    云笛輕笑了一下:“為女王誓死不悔。倒是女王,后悔嗎?”

    頤殊大笑:“我這一生,在外人看來大概要后悔的事實(shí)在太多了,可他們不知,我只覺得快活!如此暢快淋漓瘋癲一場,當(dāng)世能有幾人可領(lǐng)略?可實(shí)現(xiàn)?可承受?只有朕!”說到后來,豪情頓生地站了起來,對著天地舉杯道,“只有朕!紂王不過炮烙,衛(wèi)宣公不過縱yin,秦始皇不過坑儒,劉子業(yè)不過殺宗親……而朕,把他們做過的全做了,他們沒做的,朕也做了。引海灌,沉帝都,殺三萬人,淹十萬田。暴乎?虐乎?無德乎?又如何——”

    海風(fēng)怒吼,卷起千堆雪,咆哮如天怒。

    而她迎風(fēng)而立,笑看蒼生覆滅,無動于衷。

    云笛在一旁看著看著,不禁有些恍惚,有些惶恐,卻又難以抑制地興奮。他突然上前摟住頤殊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頤殊眼中有一瞬的戾色,手卻自然而然地反摟住他的脖子,輕笑道:“好哥哥,你想做什么?”

    云笛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頤殊笑得越發(fā)嫵媚了起來:“也是。如此千載難逢的時刻……”聲到最后,漸不可聞。

    與此同時,海嘯沖垮堤岸良田官道城墻,瘋狂地涌入城中……

    ***

    好好的街道中間,出現(xiàn)裂縫,人們一開始還能指著裂縫驚呼,待得裂縫越來越大,好幾人掉進(jìn)去后,才想起逃離。

    矮地地人往高處逃。可高處的樓都在搖擺。

    富貴人家套了馬車,剛馳出院門,滲水泥化的地面就將車輪吃了進(jìn)去,再也動不了。

    人們慌亂地抓住各種能抓之物,期待這種晃動能夠停止,卻不知再遠(yuǎn)一點(diǎn)的西南城墻方向,潮水已來……

    頤非站在宮墻前,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不知為何,想起了他重復(fù)過無數(shù)次的那個噩夢。夢境里,他對母親承諾,遲早有一天,能接她上岸。

    而如今,夢境極具諷刺地在現(xiàn)實(shí)中實(shí)現(xiàn)了。

    可當(dāng)這一幕真實(shí)地發(fā)生在眼前時,就像一只手擦去了鏡子上的霧氣,讓他終于看見了自己的真心。

    故土如心,怎舍其滅,百姓如子,怎忍其死?

    頤非緊咬牙關(guān),突地扭身沖過去將他扔在一旁的弓箭手首領(lǐng)拍醒:“醒醒!醒醒!”

    那人迷迷糊糊醒來,尚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叫上你的兄弟們,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