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也就是說,此地本就有這些精致屋舍和花圃景觀,頤殊在上面加了個罩子,把這一片都罩了起來。如此一來,颶風天時,也絲毫不影響里面的生活。 可是,頤殊為什么要這么做?此地有什么特別的么? “此地名三濮坊,本是瀲滟城新貴們的居住地。去年司天臺的國師說夜觀星象,此地聚火生變,于女王的八字不合,故強令所有男子遷出,只能住女子。然后又加了這么一個罩子,用來鎮(zhèn)風水?,F今,此地住的多是從達官顯貴們的女眷或外室?!敝煨≌幸贿吔榻B,一邊帶三人進了最近的一棟小樓。 樓門內,兩個美貌小丫鬟笑吟吟地等候著,也不問為什么朱小招洗了個澡就帶著三人回來了,畢恭畢敬地將他們領上二樓,然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小樓一共就兩層,房間不大,布置得十分奢美。頤非瞟了一眼,連掛簾子的金鉤都鏤金嵌玉,雕琢成鳳凰的模樣,心中暗暗唾棄:果然是新貴的住處,一幅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的架勢,土俗土俗的。 如此奢靡,通常不過兩處:貪官別院,或是風月場所。 照他看來,此地應屬后者。 如意夫人既要躲藏又要能隨時掌控外界的動態(tài),自然沒有比青樓歌坊更好的地方。 朱小招走到一重珠簾前,深深一拜:“夫人,我領七主回來了?!?/br> 珠簾后,依稀可見一個人背對眾人坐在梳妝鏡前,碧綠色的衣袍極為寬大,如一片荷葉靜靜地浮在地上。 如意夫人的兩大標志:一綠袍,一細腰。 頤非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見到傳說中最神秘最邪惡的如意夫人,心不禁跳得很快。 秋姜立刻跪了下去,伏倒在地,輕輕道:“我回來了。” 如意夫人沒有回頭,也沒動,只是看著鏡子。 室內一片靜寂。因為靜寂,而滋生出更多威壓。 不知秋姜此刻作何感想,反正頤非覺得自己有點胸悶,脊背上也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層薄汗。這種感覺,跟兒時見到父王時很像,充滿了厭惡、恐懼和不甘。 就在他覺得很不舒服時,嗖,一根箭從天而降,射向梳妝臺前的如意夫人。 夫人沒有動。 頤非不想動。 眼看如意夫人就要被那一箭射中頭顱,秋姜和紅玉一前一后地撲了過去。秋姜一把推開紅玉,抱住了如意夫人,用自己的后背擋了那根箭。 冰冷的箭頭剛剛觸及她的衣衫,下一瞬,身體突然失重,掉了下去。 頤非大驚,連忙飛掠過去,想要抓住秋姜,但地板上的暗板彈了起來,將他彈開,緊跟著,砰地合上了。 頤非剛要拍打地板,就聽身后風動,數道黑影撞破窗戶,跳進屋內,將朱小招圍了起來。有兩名黑衣人看見了珠簾后的頤非,當即也舉刀沖了過來。 頤非立刻撞飛最近的窗戶跳了出去,邊逃邊喊道:“風緊扯呼,朱兄保重!” 然而,他還沒落地,就見下方竟還埋伏了數名黑衣人,當即暗道一聲不好,連忙抓住樓體外的一根柱子,像貓一樣蹬蹬蹬地重新爬回了二樓屋頂上。 可是,屋頂上竟也站了兩個黑衣人! 頤非這才想起剛才射向如意夫人的那支箭就是從這里發(fā)出的,暗罵了自己一句蠢貨,腳步一扭,沿著屋檐狂奔,然后跳向另一棟小樓的屋頂。 黑衣人們就像嗅到血腥的鯊群,紛紛朝他匯聚過來。 頤非一邊跑,一邊暗暗叫苦,難道是頤殊查到了如意夫人的藏身之地,所以早早安排了這么多殺手等著? 這下真是被如意夫人害死了! 也不知道秋姜怎樣了…… 頤非剛想到這,前方突然嘭地撞上了一幅畫——不知何時某棟小樓的屋頂上架起了一幅畫,畫的風景跟真實景色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他狂奔中沒來得及細看,就這么一頭撞了上去。 畫是軟的,并不疼。但下一瞬,就軟綿綿地裹了上來。 頤非拼命掙扎,卻越掙扎越緊,最后被勒得一動不能動,只能像離了岸的魚一樣橫躺在那喘粗氣。 黑衣人們圍了上來,手握尖刀,注視著他。 頤非苦笑了一下:“諸位,你們覺得,我花多少錢,能買我這條命?” 黑衣人們全都不說話,其中兩人一前一后地將他抬了起來,跳下屋頂,重新回到了如意夫人所在的那棟樓。 頤非覺得很奇怪,他這一番狂奔,鬧出不少動靜,可此處卻無一人出來看熱鬧。難道那些樓內沒有人?。?/br> 他一邊思索一邊被抬回到珠簾前,看到了朱小招,只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一般。 頤非立刻明白了過來:“這是……考驗?” 如意夫人為秋姜設了最后一重關卡,來測試秋姜是否忠誠。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身有重傷的秋姜不顧自己安危地撲上去救了如意夫人。 只是……考驗秋姜就好了,弄這么一大批人來抓自己做什么? 朱小招笑瞇瞇地看著他,揮手示意黑衣人們離開,然后朝頤非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跟自己走。 頤非一頭霧水地跟著他下樓,朱小招在樓梯下方的墻壁上一拍,又出現了一道暗門,領著他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十分小的房間,墻上掛了一面鏡子,鏡子里能看到隔壁的情形。 頤非第一眼,就看到了秋姜。 *** 秋姜抱著如意夫人從墊子下的機關里掉下來,在落地前將如意夫人一推,自己先著地。因為再次動用內力,舊傷崩裂,噗地吐了一口血。 與此同時,那根緊隨她下來的箭,貼著她的發(fā)髻釘在了地上。 紅玉在半空中抓住了如意夫人,用力一帶,扶著她輕輕落地。 碧綠長袍像傘一樣緩緩飄落,露出如意夫人的臉——一張看不出年齡的、高雅美麗的臉。 秋姜心神一定——分別五年,她終于!再次!見到了這個人。 如意夫人緩步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秋姜咬了下嘴唇,抓住這只手站了起來。 如意夫人盯著她看了半晌后,掏出手帕輕柔地擦拭著她嘴邊的血漬,柔聲道:“瘦了?!?/br> 秋姜眼眶微紅,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如意夫人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瓶子,掏出幾顆藥丸遞給秋姜。秋姜毫不猶豫地吃了。如意夫人便笑了,笑得又和藹又親切。 一旁的紅玉看得很是嫉妒,忍不住撇嘴。 如意夫人吩咐道:“紅玉,把箭給她。” 紅玉彎腰,把地上的箭拔了出來,帶著些許惡意期待地遞給秋姜。 這支箭看起來已經很舊了,箭頭上生著鐵銹,放血槽中殘留著淤血,而且箭頭淬過毒,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黑紫色,像火燭燃燒后的燭芯。 秋姜對這種顏色的毒毫不陌生,因為她的佛珠手串里曾經就有一顆這種毒。 她忽然明白了這是什么,手開始抖個不停。 *** 而頤非在隔壁,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鏡子很模糊,因此他依舊沒能看清如意夫人的臉,只能根據身形輪廓分辨出三人。他看得出此刻的秋姜情緒起伏很大。 秋姜很少有這樣失控的時候,那根箭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 “這是你從海蛇中淬取的毒液,毒液滲入血液后發(fā)作極快,并破壞凝血,中毒者會在十二個時辰內受盡痛苦而死?!比缫夥蛉说穆曇麸@得很悲傷,“一年前的今天,姬嬰在回城被衛(wèi)玉衡一箭射殺,就是這根箭?!?/br> 這下不僅是手,秋姜的心也在顫抖。 “衛(wèi)玉衡本不想讓姬嬰死,但有人換了他的箭,淬了你的毒?!?/br> 秋姜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黑色,好半天才沙啞著嗓音問:“是誰?” “你知道是誰?!比缫夥蛉说难凵褡兊檬謴碗s,“那個人,先是殺你;然后殺我;再殺……姬嬰。” *** 頤非很驚訝。沒想到這根箭竟然跟姬嬰有關。 而這也越發(fā)驗證了他之前的懷疑:秋姜確實對姬嬰格外關注。如今看來,不僅秋姜,如意夫人也很關注姬嬰? 為什么? 還有他們說的那個人,是品從目嗎?真正殺死姬嬰的人,是品從目?! *** 暗室里,秋姜握著手中的箭,整個人看起來如遭雷劈,好半天才暗啞地開口道:“老師為什么要這樣?” “因為他想從我們手中奪走如意門?!?/br> “他現在在哪里?” “我也想知道?!比缫夥蛉苏f著,將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讓紅玉和小招接你回來,就是為了同一個目標——找到品從目,為姬嬰,為我,為大本營里被炸死的上百名弟子,報仇!” 秋姜抬眸看她,突似察覺到了什么,拉住她的手腕搭脈:“你的身體……” “我走火入魔兩次,現在已形如廢人,元壽不長?!比缫夥蛉似届o地說。 “那你剛才還用此箭試探我?若我沒有挺身救你怎么辦?” 如意夫人看了紅玉一眼,嘆氣道,“不是我要試探你,而是紅玉堅持如此。” “沒錯,我放心不過你!”紅玉死死地盯著她,毫不掩飾眼中的憎惡,“五兒他們是因你而死的。而且,風小雅說過,你是她的未婚妻,你本叫江江!” 秋姜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其實記得自己是誰,對吧?像你這樣的人,被擄到了如意門,從風小雅的未婚妻,備受寵愛長大的藥鋪大小姐,變成了滿手血腥的殺手。你會甘心?你會真的對夫人忠誠?你那個癡情的夫君風小雅,可眼巴巴地一直等著你回心轉意,棄暗投明呢!” 秋姜繼續(xù)沉默。 紅玉又道:“這些年,人人都說你是未來的如意夫人,因為,如意七寶中只有你是女人。但是,七寶之所以只有你一個女人,是因為其他冒尖的女弟子,都被你用各種方法殺了!” 秋姜挑了挑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為了避你的鋒芒,我不得不養(yǎng)晦韜光,依附五兒,以他的女人的身份游走門內。但是,我不服!” 秋姜看著眼前這個身高只有自己的一半的女子,看著她異常明亮決絕的眼睛,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形。 那時她剛從南沿謝家回來,雖然拿到了足鑌的配方,被夫人晉升為七兒,但并沒有太多成功的喜悅,只覺身心俱疲,像是大病了一場。 她只想回房間去休息。 但在半路上,紅玉攔住了她。 紅玉對她說:“我的名字叫瑪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