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非觸目驚心地看著她，看著她被血污染的脖子長發(fā)和衣服，看著她眼中強(qiáng)大的求生欲，自己內(nèi)心深處跟著涌起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力量促使他也翻過身去，朝同一個目標(biāo)爬了過去。

    一寸、兩寸……

    一尺、兩尺……

    他和她終于并肩齊行。

    事實上，這一路上，他們一直這樣并肩齊行。

    “怎么做？”

    “算好時機(jī)，把手串燒了，可致人昏迷?！狈鹬槔锏亩舅庪m然沒了，但珠子本身燃燒后即是迷煙。只是如此一來，鑌絲的機(jī)關(guān)也會失效，但生死關(guān)頭，根本沒得選擇。

    頤非表示會意，手使勁一伸，拿到了灶臺上的火折子，遞給秋姜。

    秋姜將佛珠手串取下，塞進(jìn)灶洞中，然后握著火折子，終于抓住了最后一絲生機(jī)，手都在抖。

    兩人爬了不過半丈距離，卻似經(jīng)歷了一場生平最激烈的戰(zhàn)爭，此刻再躺著等待，就有種慶余生的感覺，不再想死了。

    頤非半睜著眼睛，看著頭頂微薄的光，那一絲光，卻令眼前的一切都顯得格外明亮。

    無論小屋多么破舊，人心多么黑暗，可天上的太陽依舊燦爛如昔，照著萬物。

    “七兒?！彼p輕地說，“我并不想當(dāng)皇帝。只是，我想做的一切，只有當(dāng)上皇帝后，才能實現(xiàn)。所以……”

    頤非用最后一點(diǎn)力氣轉(zhuǎn)過頭，看著一臂之隔的秋姜，她看上去又蒼白又荏弱滿是血污寫充滿秘密和不詳，可落在他眼中，卻似頭頂?shù)哪且唤z光。

    “七兒，跟我聯(lián)手吧?！?/br>
    一年前，他曾對另一個姑娘說過這句話。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勝率很大，提出這樣的建議不過是錦上添花。

    帶著輕佻、帶著試探、還帶著似有若無的曖昧。

    最終的結(jié)果是——那姑娘拒絕了他。

    一年后，他對秋姜說了這句話。

    他的希望非常渺茫，成功的可能微乎其微，整個過程充滿變數(shù)，甚至他自己都已奄奄一息。

    卻含著一顆不值錢的真心。

    秋姜會答應(yīng)嗎？

    頤非心中充滿了忐忑。

    像過了一輩子那么久后，他看見秋姜的唇角微微上揚(yáng)，勾出了世界上最美麗的弧度。

    “好啊。”秋姜道。

    這兩個字，跟頤非記憶中母親的歌聲交匯在了一起，那是迦陵頻伽的聲音。

    第二十一章 轉(zhuǎn)機(jī)

    腳步聲終于由遠(yuǎn)而近。

    秋姜和頤非對視一眼，強(qiáng)打起精神。秋姜再次捏緊手中的火折子，就在她準(zhǔn)備點(diǎn)燃柴火時，卻意識到不太對勁。

    來人會武功！

    頤非挪了一下位置，下意識地?fù)踉谒砬啊?/br>
    就在這時，門被重重踹開：“有人嗎？給我點(diǎn)吃的……”一句話沒說完，跟屋中的兩人打了個照面，聲音戛然而止。

    來人身高不足三尺，衣衫襤褸頭發(fā)污穢，顯得十分狼狽，但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有種奪人的美貌，不是別人，正是紅玉。

    頤非心中一沉：完了。之前他們沉了玖仙號，紅玉也一起掉進(jìn)了海中。不知為何沒被云笛的船撈捕到，反而獨(dú)自來了這里。她雖然狼狽但步履輕快，可見并未受傷。而他和秋姜卻是強(qiáng)弩之末……

    最最糟糕的是，丁三三的偽裝在水中泡了太久都沒了，如今的他，是自己的臉。

    紅玉打量了他一眼，目光沒有停留，掠向他身后。

    頤非一把將秋姜的頭壓入懷中，厲聲道：“你是誰？為何私闖我家？”

    “你家？”紅玉烏溜溜的大眼睛掃了一圈，冷笑起來，“住這種破屋的人能穿得起你的鞋子？”

    頤非身上穿的衣衫雖又破又臟，但一雙鞋子卻是完好的。頂級小牛皮制成的鞋子，出水自干，確實與這破舊茅屋格格不入。

    “你們兩個……私奔呢？”紅玉隨口一猜，心思卻不在二人身上，徑自去了里屋翻找。叮鈴哐啷一通亂想后，她很不悅地走了出來：“怎么什么吃的都沒有？”

    “那兒?！鳖U非看向窗外掛著的一串咸魚。

    紅玉皺了皺眉，實在太餓，還是趴到窗口摘了一條下來，放入口中咀嚼，然后呸呸吐了出來：“又臭又咸，難吃死了！”

    頤非答道：“沒有別的了，我們也餓著呢。”

    紅玉只好坐下來，硬著頭皮啃著，一邊吃一邊瞪著頤非和他懷中虛弱的秋姜：“你女人怎么了？怎么這么多血？”

    “我們坐船私奔，船沉了，漂到此地。本以為能找人求救，沒想到他們反將我們打成這樣，還外出找人去了，說是要賣了我們……”

    “瀲滟城這邊，也就周先和紅婆子了。你們這把年紀(jì)，周先可不會要。讓我看看你女人的臉，沒準(zhǔn)紅婆子肯收?！?/br>
    頤非立刻緊張地將秋姜抱得更緊了。

    紅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們這種小白臉，看似情深義重，其實半點(diǎn)本事沒有，最后還不是讓她跟著你一起吃苦？”

    頤非心想這是在影射那個死了的五兒么？

    紅玉用腳踢了踢他的腿：“小白臉，想活么？”

    “想！”

    “好，給你兩選擇：要不，你自殺，我?guī)x開，給她點(diǎn)錢，讓她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下半輩子；要不，殺了她，我?guī)汶x開這里，給你榮華富貴?！奔t玉一笑起來，巴掌大的小臉顯得越發(fā)可愛，可說出的話，卻是如此惡毒。

    不愧是如意門的人啊。頤非想，換了真私奔的情侶，遇到這種考驗，簡直生不如死。

    “我們不選！”頤非故意生硬地回答。

    紅玉道：“那就兩個一塊死吧！”說著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抬起了手。

    “等等！讓我再想想！”頤非開始猶豫。

    紅玉本就在等他的這種反應(yīng)，當(dāng)即停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他們越害怕越掙扎，她就越快活。這些年來，她已經(jīng)用這種辦法折磨過許多戀人了。

    大部分人都經(jīng)受不了考驗，選擇犧牲女人。當(dāng)他們殺了女人后，她就會毫不留情地先閹了他，再慢慢地凌遲，讓他們在絕望和悔恨中死去。

    偶爾有經(jīng)受考驗愿意跟女人一起死的，她就找一群人當(dāng)著他的面jian污女人，再放他們離開。經(jīng)歷過的人全都崩潰，瘋了的瘋了，自殺的自殺，沒有一個例外。

    而眼前的這對戀人，又會如何選擇呢？

    紅玉一邊遐想一邊期待，整個人都很興奮。

    頤非沮喪地糾結(jié)了半天，眼看紅玉就要不耐煩了，這才做出選擇，痛苦地說道：“好吧，殺了她吧！”

    又是一個賤男人！紅玉心中冷哼了一聲，還沒等她動手，頤非懷中的秋姜已發(fā)出一聲尖叫，雙手去掐頤非的脖子。

    紅玉頓時興奮地睜大眼睛等著看好戲。

    頤非怒道：“你不是說愛我愛到肯為我死么？這就去證明吧！”說著狠狠推了秋姜一把。秋姜的腦袋一下子砸在灶臺上，呻吟著不動了。

    紅玉嘖嘖：“看清楚了吧？這就是你選的男人?！?/br>
    “她眼光是不太好，但你也不怎么樣呀。”前一刻還在痛苦的頤非，這一刻卻笑了。

    “什么意思？”

    “聽說五兒生前風(fēng)流成性，除了你還有十七八個情人呢?！?/br>
    紅玉大怒，當(dāng)即上前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你再說一遍！”

    “他跟我說，最受不了你這種矮子，所以他他另外的十七八個情人，個個高挑豐滿性感成熟……”

    紅玉形似稚女無法長大，是她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痛，如今被頤非以此取笑，當(dāng)即氣紅了眼，左右開弓扇了頤非十幾個耳光。

    身后，似有什么東西燒了起來，她也沒在意，只是逼問頤非道：“你怎么認(rèn)識五兒？你是誰？！”

    頤非咧嘴一笑：“你猜？我不但認(rèn)識五兒，我還認(rèn)識你。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當(dāng)瑪瑙，卻怎么也比不過七兒……”

    紅玉一個激靈，突然明白過來，轉(zhuǎn)頭看向倒在灶旁的女人：“七兒？！”

    那人抬起頭，滿是血污的亂發(fā)中，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紅玉頓時如墜冰窖，這才認(rèn)出地上這個又虛弱又骯臟的女人竟是秋姜。而一旦她是七兒，所有的東西都開始不對勁了。

    她立刻意識到灶里的火不知什么時候燒了起來，火苗舔食者稻草，噼噼啪啪像是催命的魔音。

    “七兒！”紅玉立刻拔出腰間匕首，朝她撲過去?？蓜倱涞礁?，眼前視線驟然一黑。她連忙咬了舌頭一口，才清醒過來。

    七兒詭計多端，身上機(jī)關(guān)毒藥又層出不窮，必定是在火里加了什么東西，可惡，自己剛才被那賤男人吸引，粗心大意之下沒能察覺她就是七兒……

    紅玉又重重咬了自己一口，含著滿口血腥地抓著匕首朝秋姜心口扎過去。

    頤非試圖阻止，被她一腳踢飛，狠狠撞上柴堆，干柴四下滾落。頤非趁機(jī)將柴火向紅玉丟去。

    紅玉的匕首頓時失了準(zhǔn)頭，貼著秋姜的腰扎在了地上。紅玉咬牙拔出，再次朝秋姜刺去。

    眼看秋姜就要被匕首扎中心口，外面突然飛來一道白光，擊中紅玉的手腕，紅玉的手頓時松開，匕首被秋姜奪走。

    頤非驚喜地喊出聲：“朱爺！”

    一個魁梧的大漢從門外快步進(jìn)來，左眉上的紅色小龍此刻看在頤非眼中，實在是比世界上的任何花紋都要美麗。不是別人，正是薛采的貼身侍從朱龍。

    而他肩上扛著老孫頭，手上提拎著田老頭，兩人全都昏迷不醒。

    朱龍將這二人扔在地上，伸手一抄，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地抓住了紅玉。紅玉剛要掙扎，手腳一緊，被他綁了起來，紅玉當(dāng)即破口大罵，剛罵了一個字，嘴上被他塞了布團(tuán)。

    朱龍做完這一切后，上前查看頤非的脈象，頤非忙道：“先救秋姜！”

    朱龍微一沉吟，轉(zhuǎn)身檢查秋姜，皺眉道：“他的毒好解，你的傷難治。”

    秋姜注視著朱龍，眼睛里再次流出了血，含著血的眼淚，想要說什么，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頤非道：“先離開這里。”

    朱龍點(diǎn)頭。

    朱龍是趕著馬車來的，他將頤非抱上車，回來接秋姜時，秋姜指向紅玉道：“把她也帶上?！?/br>
    紅玉憤怒地嗚嗚嗚嗚。

    朱龍看著地上的兩個老頭：“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