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熟悉的腔調(diào)，讓唐蘇蘇的眸光頃刻間冷了下來，“奧斯汀的鷹犬？”

    聽到鷹犬二字，大天使怔愣了一瞬，立馬垂眸，聲音恭敬平和，“我不是，殿下。”

    “我是被他拋棄的一部分。”斐珞爾輕聲道。

    唐蘇蘇剎那間看向他。

    什么意思？

    “我是他靈魂中的‘敬畏’?！膘崇鬆柪^續(xù)恭敬地垂首。

    神系大陸中，萬物生靈心中皆存敬畏。

    眾生敬畏神靈。

    而已經(jīng)屹立在云端的神靈呢？他們端坐在至高無上的神座中，力量強大、幾乎沒有束縛。

    他們唯一敬畏的存在，便是他們的創(chuàng)造者——阿芙忒彌斯。

    哪怕是墮入黑暗、桀驁乖戾的基爾特，神魂深處也深藏著一絲敬畏。否則，乖張如他，根本就不會在關(guān)鍵時刻放棄遵從心底的欲望，而是不顧蘇蘇意愿去吻她。

    心存敬畏，行有所止。

    保持一顆敬畏之心，所行所做便有底線。而奧斯汀則拋棄了這條底線！

    也就是說，現(xiàn)在沒什么他做不出來的！只要達(dá)到目的，他什么手段都用得出來。

    唐蘇蘇猛然看向身邊的斐珞爾，“他想做什么？！”

    “讓一切回歸最初?！膘崇鬆柣卮稹?/br>
    “什么？”唐蘇蘇沒有聽明白。

    斐珞爾道，“讓主神隕落、世界樹枯萎、大陸毀滅，他想要一切都回歸最初的混沌?！?/br>
    唐蘇蘇心臟剎那間漏了一拍！回歸混沌，世界消失，那是她最初誕生時的狀態(tài)。

    昏暗的混沌中，只有尼德霍格和她，除此之外，再無一個活著的生靈。天地鴻蒙，沒有色彩，只有一片混沌。

    那是用‘孤寂’都無法形容的寂寥。除了她和尼德霍格，什么都沒有。

    看不到少女的表情，斐珞爾安靜地半跪在她床邊，精致的側(cè)臉安詳寧靜，雙眸輕闔，淡金色的眼睫纖長如蒲扇，容顏平和得仿佛大教堂穹頂上圣潔的壁畫。

    然而他身后籠罩一層柔光的白羽中，卻是緩緩飄落幾根黑羽。

    不止是飄落的那幾根，收攏的羽翼上，也出現(xiàn)了幾道突兀的色彩。

    唐蘇蘇視線落在他背后。

    斐珞爾似有所覺，面無表情地將黑羽拔下、捏碎，“抱歉，讓這骯臟的色彩污染了殿下的眼睛。”

    黑羽，是墮入黑暗的標(biāo)志。

    斐珞爾認(rèn)真地拔下黑羽，但那羽毛越來越多，像是無窮無盡。

    唐蘇蘇制止他，“住手。”再這樣下去，她怕他禿了。

    斐珞爾手一頓，闔上的雙眸轉(zhuǎn)向唐蘇蘇的方向，“您不討厭嗎？”

    記憶中的她，最是討厭和黑暗相關(guān)的一切了，哪怕是單純的黑色。

    唐蘇蘇現(xiàn)在并沒有這種偏見。她更好奇的是，斐珞爾身上的黑暗氣息越來越濃烈了？

    “因為奧斯汀在竊取黑龍的力量?！膘崇鬆柟ы樀鼗卮鹆怂膯栴}。

    哪怕他是被奧斯汀舍棄的一部分，但是靈魂之間的聯(lián)系根本無法完全割離。主魂墮入黑暗，他也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影響。

    “您體內(nèi)的神格，也浸染了黑龍的血液，所以才會令你陷入沉睡?！膘崇鬆柕?。

    唐蘇蘇忽然反應(yīng)過來，她現(xiàn)在……好像不困了？

    她試著調(diào)用力量，柔和的神光一點點浮現(xiàn)在手中。

    “這是您體內(nèi)的神格?！膘崇鬆柹斐鍪?，一枚黑色的菱形神格懸浮在他掌心，濃郁的墨色之中，隱隱閃現(xiàn)著血芒。

    唐蘇蘇接過神格，從掌心里涌出熟悉的氣息，不止是尼德霍格那富有侵略性的氣息，還有帝斯特的、克里斯汀的……每一個主神的氣息都在神格中烙下了烙印。

    這顆神格，是唯一一顆，不是由她創(chuàng)造，而是由奧斯汀創(chuàng)造的神格。

    斐珞爾，“創(chuàng)世之書并不完整，殿下從我手中拿走的創(chuàng)世之書只是一半。”

    唐蘇蘇想起當(dāng)初自己爬神像去偷創(chuàng)世之書的經(jīng)歷……

    “抱歉……”她道。

    “那本來就是殿下您的所有物，我只是替您保管?！膘崇鬆栁⑽⒁恍?，依然闔著雙目，“我并沒有私藏創(chuàng)世之書。

    另一半創(chuàng)世之書，在奧斯汀手上。他現(xiàn)在深淵底層，其他幾位主神也在，他不僅持有一半創(chuàng)世之書，還獲得了一部分黑龍的力量。

    主神們并不是他的對手?！?/br>
    唐蘇蘇聞言，立馬要走。創(chuàng)世之書本來就是克制主神的存在，更何況奧斯汀還獲得了尼德霍格的力量?，F(xiàn)在整個世界，幾乎沒人能夠克制奧斯汀。

    沒走兩步，斐珞爾突然伸手將她護(hù)在身后，平和的氣息瞬間鋒利，“殿下，有人來了?！?/br>
    唐蘇蘇立馬緊張地抬眸看去。

    墨發(fā)紫眸的青年在幾乎融為一體的黑暗中顯形，攝人冰冷的目光盯向斐珞爾，氣勢和斐珞爾不相上下，“放開她！”

    “鴉！”唐蘇蘇下意識地喚道。

    青年的臉色瞬間軟化柔和，想要上來，又怕斐珞爾對她不利。

    斐珞爾沒想到唐蘇蘇會這么熟稔地跟一個渾身充滿黑暗氣息魔物打招呼，畢竟以前她是最討厭魔物了。

    而且以他看來，對方身上的黑暗氣息簡直濃郁得可怕。

    見是她熟人，斐珞爾抿著唇松開了手。

    鴉眼疾手快地將人搶了過來，緊緊抱在懷里。

    大不敬！

    鴉的動作讓斐珞爾面色瞬間緊繃，準(zhǔn)備出手維護(hù)創(chuàng)世神的榮光。

    可是出乎他預(yù)料的是，唐蘇蘇似乎并沒有生氣對方的舉動。

    斐珞爾動作一止，他是奧斯汀中‘敬畏’的一部分，除非唐蘇蘇表現(xiàn)出明顯的厭惡抗拒，否則不敢逾越地擅作主張對鴉動手。

    鴉帶來了現(xiàn)在外面的消息，世界已經(jīng)被混沌侵蝕得只剩下毀壞三分之一了，克里斯汀他們都在奧斯汀手中。

    唐蘇蘇猶豫了一瞬，并不想讓他也淌進(jìn)這趟渾水。

    沒人阻止奧斯汀，如果真的讓他滅世成功，任何生靈都不可能獨活。

    但是如果是去阻止……去了的人必死無疑。前者還有一絲生的希望，后者幾乎必死無疑。

    “您要去嗎？”鴉瑰麗的紫眸看向她。

    唐蘇蘇默然，如果她說她去，他是不是也要去？

    “您的意愿便是我的愿望。”鴉眉梢微挑，“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是不死的？”

    唐蘇蘇凝眉，怎么可能不死？哪怕是主神，神魂消散后，也會徹底湮滅。這個世界不缺乏與天地同壽的長壽種，但不論再長壽，身體損傷、靈魂消散，也代表著徹底湮滅。

    若大陸毀滅，哪怕是天地同壽的長壽種，也會湮滅在無邊的混沌中。除非是——原初神！

    “走吧，你去哪，我跟到哪。

    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鼻嗄陸袘械毓粗浇切χ?，露出潔白的齒牙，像是只吃飽睡醒的豹王，緩緩伸出利爪，開始展露鋒芒，向外界傳遞出一種凜人的壓迫。

    野性難馴，疏懶梟狂。

    唐蘇蘇感覺他似乎哪里不一樣了，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斐珞爾將二人送到深淵宮殿的出口，便不再繼續(xù)走了。

    唐蘇蘇問道，“斐珞爾，你不離開嗎？”深淵的環(huán)境，對天使并不友好，他羽毛黑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這其中固然有奧斯汀在竊取黑龍力量的緣故，但也不乏被深淵魔氣的影響，如果離開深淵，他的情況會好許多。

    “殿下，我不離開?！苯鸢l(fā)的天使容顏安詳，溫順地笑道，站在那便是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面。

    心里掛念著克里斯汀他們，唐蘇蘇不再勸說，對他點了點頭，和鴉一起離開。

    ……

    光明紀(jì)，光明神奧斯汀邀請愛神阿芙忒彌斯去看他新生的眷族。

    自在圣光中誕生的種族，唯有一人最奪目。

    圣潔高貴的雪白六翼，金色如瀑的長發(fā)，鎏金色的雙眸耀眼如朝日，像是盛滿了輝光。

    “你叫什么名字？”

    “還沒有名字，殿下?！?/br>
    “你的眼睛，和奧斯汀一模一樣呢。

    像是……盛滿了光?！?/br>
    大天使一怔，寵辱不驚的白皙俊臉上浮現(xiàn)一縷紅，聲音羞赧得近乎呢喃，“感謝您的喜愛，殿下?！?/br>
    “斐珞爾。

    你就叫斐珞爾吧，它在神語中，寓意著……神光?！?/br>
    ……

    唐蘇蘇似有所覺，回眸。

    斐珞爾像是一尊雕塑，一動不動，緊闔的雙目‘看’著他們的方向。

    唐蘇蘇后知后覺，他似乎從剛見面到現(xiàn)在，都沒有睜開過眼睛。記憶中的斐珞爾眼睛明明十分漂亮，瞳孔里和奧斯汀一樣凝聚著濃郁的光元素，宛如朝陽。

    “斐珞爾，你……能睜眼嗎？”鬼使神差，唐蘇蘇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問出這一句。

    天使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恭順地單膝跪下，眼睫輕顫，“無意違逆您的命令，我只是怕嚇到您……殿下?！?/br>
    唐蘇蘇知道，如果她態(tài)度強烈點，斐珞爾肯定不會拒絕。

    不過她不愿意強迫別人，只是朝他點了點頭，讓他保重。

    斐珞爾安靜地注視著兩道人影消失，他現(xiàn)在身后的羽翼已經(jīng)黑了二分之一。

    他斂下眉目，將一把象牙白的匕首刺進(jìn)心臟。

    匕首刺入的那一刻，他羽翼黑化的趨勢戛然而止。代價卻是——身體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