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無人的山下，灰蒙蒙的天氣，再配上她這番古怪的話，林大明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他皺眉：“你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快點給我錢，給了我就走，以后再也不去找你了?！?/br>
    “放心，我會燒給你的，你不是喜歡錢嗎？以后去了陰間我多給你燒點！”梁愛華的嘴角始終維持著那詭異的弧度，不接林大明的話，兀自說道。

    林大明越聽越不對勁兒，更不對勁兒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腦子發(fā)暈，渾身都變得沒力氣，上下眼皮突然開始打架，特別特別想睡覺。

    再結(jié)合梁愛華這反常的舉止，林大明察覺到了什么，用手抓住路邊的柏樹撐著自己，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你……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梁愛華笑瞇瞇地看著他：“看來藥效發(fā)作了，放心，就一點安眠藥，你看我對你好吧，讓你無聲無息，一點痛苦都沒有地死去。”

    “你瘋了，殺人要償命的！”林大明用力咬了一下舌尖，盡力讓自己別睡過去。

    梁愛華哈哈哈大笑：“我是瘋了，我被你逼瘋的。你把我逼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淪落到今天，都是因為你！”

    看著她癲狂的笑，林大明怕極了，尿都嚇出來了：“愛華，愛華，你放過我，放過我，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找你了，我發(fā)誓，我以后絕不會再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晚了，你早這么識趣不就好了！”梁愛華收斂了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開弓沒有回頭箭，走到這一步，她不可能再算了。

    林大明想跑，想呼救，可是渾身無力，腦子也越來越迷糊，他張了張嘴，像一條被丟到岸上的魚，奮力掙扎：“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愛華，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

    眼睜睜地看著他昏迷，絕望，梁愛華發(fā)出一聲悲涼的質(zhì)問：“你求我放過你，可我求你的時候呢，你放過我了嗎？”

    吸了吸鼻子，她壓下哭泣的沖動，蹲下身，伸出一雙抖得宛如秋風(fēng)中落葉的雙手，抓住林大明的一條胳膊，用力把他往河邊拖去。

    林大明舌尖都咬出血了，還有一絲絲清明，他不停地哀求：“愛華，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我知道錯了……”

    梁愛華充耳不聞，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林大明拖到了岸邊，然后跑到路邊抱了一塊二三十斤的石頭過來，放在林大明的兩條腿下，再從包里掏出一條尼龍繩子，將石頭和林大明的腿綁在一塊兒，最后使出渾身的勁把林大明推進了平靜的河面上。河面上濺起一道半人多高的水花，但沒幾秒又歸于了平靜。

    做完這一切，梁愛華像是耗光了渾身的力氣，一下子癱在潮濕的地面上，眼淚順著兩頰不停地往下滾。但想到自己剛才做的事，她一點也不敢在這地方停留，顫抖著手按在潮濕的地面上，艱難地爬了起來，倉皇地往外跑，像是后面有惡鬼在追她一樣。

    一口氣跑了三四里，直到她踩到一塊石子，腳下一滑，狼狽地趴在了地上，梁愛華才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阿姨，你的手流血了，很痛吧，呼呼就不痛了?！币坏乐赡鄣穆曇粼诹簮廴A的耳邊響起。

    梁愛華抬起頭，看到面前站在一個小天使一樣白凈可愛的小男孩蹲在自己前面。他睜著一對紫葡萄一樣純凈剔透的眼睛，關(guān)切地望著她。這雙干凈的眼睛仿佛一面照妖鏡，能將她的丑陋照得無所遁形。

    梁愛華錯開他的眼睛，淡淡地說：“沒事了，阿姨好多了?！?/br>
    她爬了起來，才發(fā)現(xiàn)手不知怎么刮破了，還在流血，火辣辣，先前可能是因為太緊張?zhí)ε碌木壒剩挂稽c都感覺不到痛。

    就在這時一個比她大幾歲的中年婦女拎著一個小書包跑了過來，拉住小男孩，朝梁愛華笑了笑，問道：“我看你摔得不輕，沒事吧？”

    梁愛華搖頭：“沒事?！?/br>
    然后轉(zhuǎn)身就走了，等走出去幾十米，她還聽聽到后面的婦女在教育小男孩：“明明，你不要跑太快，奶奶跟不上！”

    沒有將這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梁愛華抹了一把臉，轉(zhuǎn)身往城里去。但在沒進城前，她先去了城鄉(xiāng)交界處的一個公廁，從里面找到她上午藏的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拿出里面的衣服，將身上的羽絨服、口罩、圍巾全脫了下來，塞進塑料袋里。

    過了十分鐘，梁愛華換了一身白色的羽絨服出來，手里還拎著一個黑色是塑料袋。站在公廁外，她瞄了四周一眼，見沒人，就將脹鼓鼓的黑色塑料袋丟進了垃圾桶里，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

    林大明失蹤了！

    報案人是他現(xiàn)在的老婆。他老婆也是在12月才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的。

    林大明手里有錢就喜歡在外面浪，三天兩頭不著家，他老婆也習(xí)慣了，反正兩人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搭伙過日子的同伴。只要林大明每個月交房租和家用，她也懶得管他去哪兒了。

    可這回，他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個月，打他手機也一直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不光她找不到人，連城中村的范哥他們也找不到人，打回他老家，村里也說他沒回去過。

    他老婆這才著急，報了警。

    因為已經(jīng)失蹤了一段時間，警方立即介入調(diào)查。先排查了汽車站跟火車站以及賓館的住宿記錄等，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才確認(rèn)他確實已經(jīng)失蹤了。

    但因為已經(jīng)過去了一陣子，現(xiàn)在沒人說得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時候失蹤的，在失蹤前見過誰。最后根據(jù)調(diào)查，警方也只能大概推斷出，他應(yīng)該是在11月下旬不見的。

    林大明失蹤，他們無可避免地要找上林大明的唯一血親林老實。

    林老實被叫進辦公室，面對兩個警察的詢問，懵了，皺眉道：“你們說林大明失蹤了？什么時候的事？”

    “沒錯，據(jù)調(diào)查，他大概是上個月下旬失蹤的，在他失蹤的前幾天來學(xué)校找過你?！本炜粗掷蠈嵗淠哪?，皺起了眉頭，這可不像是聽說父親失蹤該有的反應(yīng)。

    林老實沉默了幾秒，點頭說：“沒錯，十一中下旬的時候，他來找過我好幾次，還給我發(fā)過很多信息，打過很多電話。不過我一律沒接，沒回，也沒出去見他?！?/br>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直白地問道：“你跟你父親關(guān)系不好？”

    林老實譏誚一笑，把手機推給了他們：“誰能跟從小拋棄自己，一分錢撫養(yǎng)費都沒出過，還動不動就問自己要錢的父親關(guān)系好？”

    兩個警察詫異地睨了他一眼，接過手機翻了翻短信，越看越無語。這有幾百條信息，都是林大明發(fā)給林老實的，在信息中，林大明三句話不離錢，起初還好言好語哄林老實。

    但后面，可能是看林老實一直不搭理他，懷柔策略沒用，他開始對林老實惡語相向，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甚至還威脅林老實。其中最讓惡毒的是，在上個月的倒數(shù)第二個周日，他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十三中門口，等了一天，沒蹲到林老實，氣得發(fā)信息詛咒他去死。

    難怪父子倆的關(guān)系這么惡劣。這個林大明，還真沒一點當(dāng)父親的樣子，也就難怪林老實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了，聽說他失蹤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個信息很重要，警察記錄下來，做了個總結(jié)“父子關(guān)系很差”，然后又問林老實：“你最后一次見林大明是在什么時候？”

    林老實想了一下說：“11月8號那天吧。他跟梁愛華到學(xué)校里來找我，當(dāng)時在校門口，我跟他們發(fā)生了口角，不歡而散。從那之后，我就再也沒見過他?！?/br>
    這個信息，門衛(wèi)大叔可以作證，校門口也有監(jiān)控，應(yīng)該做不了假。警察記錄下來，準(zhǔn)備回頭查證，然后又問林老實：“你們那天為什么發(fā)生爭執(zhí)？”

    這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回頭警方一查就知。林老實沒有任何隱瞞，如實交代了。

    警察可能是奇葩的事見多了，聽到這場離婚父母與子女爭奪拆遷款的事連眉都沒眨一下，記下來之后，接著問：“林大明跟梁愛華關(guān)系怎么樣？”

    林大明失蹤了，只能從他最親近的人身邊調(diào)查起。所以林大明的妻子、林老實，還有梁愛華這個前妻都是調(diào)查的重點。

    林老實薄唇輕啟，吐出四個字：“水火不容！”

    這回警察稍微有點意外，掀起眼皮：“說具體點，怎么個水火不容法？”

    林老實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在我四歲那年，他們就離了婚，兩個人都不想要我，扯了一陣子皮，最后我跟了梁愛華。從此以后，林大明再也沒管過我，梁愛華恨死了他，每次提起他都咬牙切齒的，只要他上門一回，梁愛華就要發(fā)好幾天的火?！?/br>
    乍然之下，好似是因為前夫不給撫養(yǎng)費導(dǎo)致前妻對他極為憎惡?？蓛扇岁P(guān)系這么惡劣了，那林大明為何還要上門自討沒趣？說他對這個兒子有多少感情？端看他發(fā)的這些惡毒的信息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愛這個兒子。

    既然跟兒子關(guān)系不好，跟前妻離婚十幾年，各自都重組了家庭，他還一再上門做什么？

    這是個疑點，警方將其記錄下來，又問了林老實幾個其他的問題才走。

    他們走后，林老實也回到了教室里上課。但那節(jié)課，他一直在走神。林大明失蹤？是自己跑路了還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最近一直呆在學(xué)校里，連校門都沒踏出去一步，也沒跟林大明聯(lián)系不過，不知道他最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因而也無從判斷他具體是個什么情況。

    搖了搖頭，林老實干脆不想了。林大明去哪兒都跟他沒關(guān)系，唯一遺憾的是，如果林大明要是一直找不到人，那梁愛華就解脫了，再也沒人去sao擾她了。

    想等等警方的調(diào)查吧！不管他跟林大明關(guān)系如何，現(xiàn)在他都是林大明法律上，名義上的兒子，警方那邊有了結(jié)果也會通知他。

    林老實收回了紛亂的思緒，認(rèn)真念書。

    ***

    找了林老實之后，警察又找上了梁愛華。

    他們先去的超市，不過撲了個空，梁愛華不在超市里，說是在家里。

    聽聞林大明失蹤后，邱心文帶著他們?nèi)ゼ依镎伊簮廴A。

    不知是那天吹了風(fēng)還是心虛恐懼的緣故，梁愛華從落秋山上回來就病倒了，發(fā)了三天三夜的高燒，燒退后，還是一直在咳嗽，病總不大見好。

    超市的生意也比較冷清，天氣又冷，邱心文就讓她在家里休息。本意是想讓梁愛華歇著將身體養(yǎng)好，但梁愛華心里裝著事，睡不安穩(wěn)，也沒食欲，大半個月過去了，狀態(tài)仍不見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場曠日持久的感冒總算走了。她這幾天就在家里休息，給父女倆做飯，拾到拾到家里面。

    今天，梁愛華的精神好了一些，她開始收拾儲物間，把林老實的東西全給丟了出去，其他地方，凡是他經(jīng)常用的東西也全丟了。忙活了半天，現(xiàn)在屋子里再也找不出林老實一絲一毫的生活痕跡。

    看到這個“嶄新”的家，梁愛華心里覺得舒坦了許多。十幾年了，她總算完全擺脫掉了這兩個討債鬼，即將開始全新的生活了。

    她舒了一口氣，臉上也浮現(xiàn)出久違的笑容。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

    梁愛華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客廳里的時鐘，才下午四點，月月還在上課，那回來的肯定是丈夫。她馬上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笑盈盈地說：“今天怎么這么早就……”

    話只說到了一半，梁愛華就看到了邱心文后面的兩個警察。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莫非她暴露了，這兩個警察是來抓她的？梁愛華嚇得背后冷汗直冒，臉也一瞬間血色盡失，不過因為她的皮膚蠟黃，膚色較暗，不大容易看得出來。

    邱心文見她直溜溜地望著他背后的兩個警察，將鑰匙放在門口的柜子上，一邊換鞋一邊解釋道：“兩個警官有些情況要找你了解一下，你去倒兩杯茶過來?！?/br>
    梁愛華這才像是重新活過來一樣，用力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哦，兩位警官請坐?！?/br>
    說完，她垂著頭，急匆匆地跑進了廚房，渾身虛脫地扶著料理臺，大口大口地喘氣。好險，虛驚一場。

    在廚房里站了兩分鐘，等情緒平靜下來后，梁愛華才泡了四杯茶，端了出去，放在茶幾上，坐到邱心文的身邊，兩個警察的斜對面。

    警察已經(jīng)拿出了紙和筆，拋出第一個問題：“梁女士，林大明失蹤了，你知道嗎？”

    聞言，梁愛華蹙起了眉頭，厭惡地說：“誰管他去死啊！不知道，別問我。”

    果然傳言不虛，兩人的關(guān)系極差，說是仇人也不為過。警察做了一下筆記，耐心地勸梁愛華：“梁女士，公民有配合警察調(diào)查的義務(wù)，我們就問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br>
    邱心文拍了拍梁愛華的胳膊，用眼神勸她，別跟警方對著干。

    梁愛華稍微收斂了點脾氣，抿了抿唇：“你們想問什么？”

    警察問：“你最后一次見林大明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

    梁愛華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緊，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說：“11月8號那天，地點是派出所。我跟他因為用林老實的身份證去掛失補辦卡，被警察帶進了派出所。”

    “警察為什么要把你們帶到派出所？”警察追著問。

    梁愛華簡短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反正這個事派出所有筆錄，他們遲早會知道。

    這番說辭與林老實的筆錄對得上號，也跟他們后來去銀行和派出所的調(diào)查一致。警察做了一個標(biāo)記，繼續(xù)追問：“你跟林大明的關(guān)系怎么樣？”

    “不好，沒離婚的時候他經(jīng)常打我，離婚之后，一分錢的撫養(yǎng)費都不掏，這樣自私自利又無恥的人誰跟他關(guān)系能好得起來？”梁愛華如實告知，并且毫不吝惜地表達(dá)自己對林大明的厭惡。

    兩口子離婚時通常都鬧得很難看，以后就算不是仇人，那也大多老死不相往來。梁愛華的這番表現(xiàn)并不奇怪。

    警察記錄下來，接著問：“那你知道林大明在外面跟什么人結(jié)過仇嗎？”

    梁愛華搖頭：“不知道，自從那天在派出所分開后，我就把他的手機號碼拉黑了，沒再跟他有過任何來往，也不清楚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不過他這種不務(wù)正業(yè)，天天在外面浪。蕩的家伙，得罪人也不稀奇！”

    ……

    警察從梁愛華這里也沒問出什么有用的線索，遂起身離開。

    他們走后，梁愛華緊繃神經(jīng)一下子就松懈下來，渾身無力地靠在沙發(fā)上，但又怕邱心文察覺，她飛快地起身回了臥室，脫掉外套鉆進了被窩里。

    幾分鐘后，邱心文送完警察回家，卻發(fā)現(xiàn)客廳里空蕩蕩的，不見梁愛華的蹤跡，廚房也沒人。他皺著眉推開了主臥的門，看到床上隆起一團，心里有數(shù)了。

    不過她剛才不還好好的嗎？難道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邱心文走到床邊，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老婆，老婆，哪里不舒服？”

    梁愛華躲在被子里，背對著邱心文，頭也沒回，甕聲甕氣地說：“沒什么，就是收拾家里，有點累了，我想睡一會兒?！?/br>
    邱心文沒再打擾她，起身，輕輕地帶上了門。關(guān)門的一剎那，他盯著梁愛華的背影遲疑了幾秒，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妻子有秘密瞞著自己，作為枕邊人，邱心文就是再遲鈍也多少有感覺。他懷疑，梁愛華跟林大明之間可能又有什么秘密，但梁愛華不愿意說，他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