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梁愛華并不滿足，尤其是看了工地上隨便一天就幾百，哪怕是小工也差不多兩百塊一天，遂動了讓林老實去搬磚的想法。這樣一個月可以比在電子廠多掙一兩倍的工資，帶回家的錢自然也會翻倍，豈是兩百塊能比的。

    至于林老實的處境，梁愛華是一點都不關(guān)心。對她來說，這個養(yǎng)子就是個廢物，是個拖累。當(dāng)年抱他回去，他也沒給她帶來兒子，沒改變她遭受嫌棄和毒打的命運(yùn)。等離了婚，他就更是個累贅了，上門說親的一聽說她帶了個兒子，條件稍微好點的都不樂意。好不容易嫁給了邱心文，因為帶了個吃白飯的兒子，梁愛華也總覺得在丈夫面前低一頭。

    她把這么多年的不如意全怪到了孩子頭上，卻不想，人孩子本來有個幸福美滿的人生，全因為她的一己之私給毀了。

    梁愛華摸了摸無名指上的金戒指，暗惱林老實太沒眼色，兩百塊就想打發(fā)她。

    “咳咳，阿實，再給家里兩百塊，你還夠花嗎？再說咱們家房貸要三千多啊，你就是把所有的工資都給我，也不夠啊。對了，我最近聽說你舅舅帶的施工隊那邊有空缺，要不你去那里干，每天兩百塊，除了還房貸，你每個月還能剩兩千多呢！”梁愛華用最香甜的誘餌包裹著最惡毒的主意。

    工地干一天算一天的錢，遇到下雨或者沒活的時候就只能休息，算下來，一年能干兩百多天的活就不錯了。她這純粹是誆騙林老實年紀(jì)小，不清楚這里面的彎彎道道。

    林老實配合地張大了瞳孔，一副意動的樣子，喃喃出聲：“這么多??？”

    梁愛華正想說話，忽地門鈴響了。

    梁愛華推了推邱心文，讓他去看看誰來了。自己一口氣說服這個傻養(yǎng)子。

    “對啊，一個月五六千，阿實，你要沒意見，我就回你舅舅了，你回電子廠把工作辭了?！绷簮廴A笑瞇瞇地說道，目光慈祥地看著林老實。

    但她沒等到林老實的回答，反而等來了一道粗嘎的聲音。

    “什么五六千??？”

    聽到這聲音，梁愛華厭惡地閉上了眼睛，磨了磨牙，睜開眼，抬起頭，怒瞪著站在門口的林大明：“你又來干什么？”

    林大明習(xí)慣了她的橫眉怒眼，笑嘻嘻地說：“我來看我兒子??！”

    說著，他連鞋子都沒換就大喇喇地走了進(jìn)來，在光亮的地板上踩出一個又一個刺眼的腳印。

    梁愛華氣得胸口劇烈地起伏。她一直拿這個破皮無賴的前夫沒轍。當(dāng)初林大明嫌她生不出孩子，天天對她拳打腳踢，也不好好干活，游手好閑，還要她養(yǎng)，后來在外面勾搭上了一個寡婦，兩口子就離了婚。

    本以為能擺脫掉這個破皮了。誰料她的日子才稍微好過一點，這個混賬東西就開始借口看兒子時不時地找上門。

    呵呵，看兒子，她一個人拖著孩子窮得叮當(dāng)響的時候怎么不見他找上門？也沒見他付一毛錢的撫養(yǎng)費(fèi)。不但不給錢，見她的日子好了起來，林大明沒錢的時候還經(jīng)常勒索她，要挾她，如果不給錢，他就去公安局舉報她拐賣兒童。

    生怕這個事暴露，加上每次林大明要得也不多，就幾百上千塊，梁愛華只能忍了。但這樣一次又一次，沒完沒了，梁愛華實在是厭煩得很，而且一次兩次不多，但加起來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這些年算下來，林大明從她這兒總共拿走了好幾萬的封口費(fèi)。

    都是這個沒用的東西害的！梁愛華忍不住狠狠地剜了林老實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緊皺著眉，下了逐客令：“行了，兒子你也看了，可以走了吧！”

    林大明杵在那兒不肯走，笑嘻嘻地說：“我才剛來呢！”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林大明雖然后面跟那寡婦結(jié)了婚，但寡婦也沒能給他生個孩子，估計是他的身體有問題吧。然后前幾年，他父母也死了，又沒個親生的孩子，林大明就一直這么浪，想干活就去干兩天，掙了錢，幾天就花光，沒錢就到處借，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瞧他這幅沒臉沒皮的模樣，梁愛華就知道了，他肯定是錢花光了，又來要錢。梁愛華心里暗恨，但誰讓這個男人手里握著她的把柄呢，她只能妥協(xié)。

    “阿實，媽跟你說的話你記著啊，先回房間里去休息一會兒。我跟你……爸有點事要說?！绷簮廴A刻意支走了林老實。

    林老實聽話地站了起來。

    但卻被林大明給叫住了：“喂，梁愛華，你干嘛呢，我看我兒子，你把阿實支走干嘛？”

    梁愛華扭頭狠狠地斜了他一眼，站起身，手一甩：“你們父子要敘舊是吧，行，那你們慢慢聊?！?/br>
    林大明是什么人她不了解？會對林老實有一絲一毫的父子感情？哼，不過是想以此要挾她多給一點錢罷了，她就不答應(yīng)，看他敢對林老實說什么。

    聞言，林大明立即高興地沖林老實招了招手：“阿實，你這孩子還站著干嘛呢，走，走，走，你不是想吃那什么肯德基的漢堡嗎？走，爸帶你去吃?！?/br>
    梁愛華錯愕地看著林大明，這個死扣死扣的東西今天撞邪了？這么大方，舍得請林老實吃肯德基？一頓肯德基下來，得買好幾年她剛才給林老實買的那種t恤。

    梁愛華將信將疑，然后就看見林大明笑瞇瞇地拉著林老實走了，從頭到尾都沒提一句要錢的事。

    他今天真的轉(zhuǎn)性了？

    梁愛華不信，她把手機(jī)調(diào)成了靜音，打定主意，要是待會兒林大明打過來，她就故意不接。

    這邊，林老實跟林大明出門后，林大明還真把林老實帶去了肯德基給他點了一份漢堡套餐。

    等林老實開始吃東西后，他終于按捺不住了，湊過去，問道：“阿實，你怎么知道梁家溝要拆遷了？”

    林老實吞下了嘴里的漢堡，喝了一口可樂，樸實的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我……我前幾天回外婆家，路過街道辦的時候，聽到里面有兩個大媽在說這個事?！?/br>
    梁家溝是梁愛華的老家，位于h市的城郊，隨著城市的擴(kuò)張，這片區(qū)域也被納入了拆遷的傳聞中，不過消息一直沒得到證實。拆遷這種事，從傳言到落實可能就幾個月，也可能十幾年都未必會拆。

    不過如果是街道辦的人說的，那可信度蠻高的。梁愛華離婚后，就把戶口遷回了娘家，林老實的戶口也一同跟著遷去了梁家溝。后來梁愛華結(jié)婚，母子倆的戶口也沒遷走。

    如果梁家溝拆遷，不管是按人頭還是按照土地賠償，都是梁愛華和林老實一人一份。但凡拆遷，對普通農(nóng)民來說，可是一筆巨款，不管是賠房子還是賠錢，都是許多農(nóng)民窮其一生也攢不了的數(shù)字。

    所以林大明才會在接了林老實的電話后第一時間趕到梁愛華家，跟林老實套近乎，甚至不惜請林老實吃飯。

    因為梁家溝若是拆遷，他雖然沒份，但林老實有一份啊，他也是林老實的監(jiān)護(hù)人之一，當(dāng)然有權(quán)替未成年的兒子管理拆遷款或是房子了。

    說白了，他就是看有利可圖，跑過來占便宜，撈好處的。

    當(dāng)然林大明也不會聽信林老實的一面之詞，來之前，他就托人打聽了。這不，很快就收到了信息，對方告訴他，梁家溝確實被納入了拆遷范圍，準(zhǔn)備建一個大型的游樂場。

    連建什么都規(guī)劃好了，那拆遷應(yīng)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了，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

    林大明心頭一片火熱，恨不得現(xiàn)在就跟這個便宜兒子打好關(guān)系。他搓著手，故作欣慰地說：“拆了也好，爸沒本事，沒給你攢下房子，也沒什么存款。你都17歲了，過幾年就要說媳婦了，沒房子沒錢怎么成？等拆遷了，爸也想辦法，找朋友借點，湊湊給你弄套大一點的房子，以后你結(jié)婚就不愁了。聽爸的，爸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不會害你的?！?/br>
    嘴上說得好聽，還不是想騙拆遷款。

    林老實一臉信賴地看著他說：“謝謝爸。我知道的，媽有了邱叔叔和meimei，你卻只有我，這不一樣，你不會害我。”

    這么好騙！林大明得意洋洋地摸了摸林老實的頭：“對，老子就一個兒子，我的還不都是你的，你媽那邊就不一定了，她后面還有一個孩子呢！”

    要真是他的種，他當(dāng)然不會騙了。不過這小子才四五歲的時候他跟梁愛華就離了婚。他跟著梁愛華改嫁到了邱家，四周沒人知道他不是親生的，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嗯?！秉c了點頭，林老實繼續(xù)低下頭吃漢堡。這具身體太瘦弱了，哪怕是垃圾食品也得多吃點，爭取長點rou和力氣，免得萬一哪天動起手來，連林大明和邱心文都打不過。

    等林老實吃完，林大明繼續(xù)刷好感，拍著胸口說：“阿實，你還想要什么？走，爸帶你去買。”

    林老實搖了搖頭，目光落到隔壁桌穿校服一邊吃東西一邊做作業(yè)的幾個孩子身上，目光里帶著nongnong的羨慕。

    林大明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砸了咂嘴：“咋滴，還想念書??？你這孩子喜好倒是特別?！?/br>
    林老實抬起頭，脆弱的目光中帶著希冀：“爸，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讀書可以嗎？你供我讀書，等我工作掙錢了，給你買大房子，給你養(yǎng)老?！?/br>
    讀書可是一項長期投資，林大明當(dāng)然不想花這個錢。但他平時都沒怎么管過這個兒子，父子倆感情本來就疏淡，如果再拒絕，回頭梁愛華再上上眼藥，這孩子肯定不搭理他。而且這小子雖然跟他不親，但也一直以為他是他親老子，只要這事不拆穿，他以后肯定得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

    林大明算計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行吧，讀就讀，反正也就一兩年時間，初中是義務(wù)教育，能要多少錢？等回頭拆遷款一弄到手，這小子聽話，他就繼續(xù)糊弄糊弄他。要是沒價值了，再把他踢到一邊就是。

    咳了一聲，林大明大大方方地說：“好吧，那我回頭去找一找你原來那個初中?！?/br>
    林老實抬起頭，漲紅著臉說：“爸，我這么大了，再去念初中，他們會笑話我的，我要念高中。”

    高中？林大明不吱聲了，高中可不是義務(wù)教育，一學(xué)期怎么也得幾千塊吧？更重要的是，他是半途插。進(jìn)。去的，連初中畢業(yè)證都沒有，哪個高中肯收他??？

    “這個，你讓我想想。”林大明撓了撓頭。

    林老實垂下了肩，又恢復(fù)了平日里膽怯、懦弱、沉默寡言的樣子。

    這幅樣子看起來好欺負(fù)，但也跟著一種沒法跟他交流溝通的感覺。

    林大明為了轉(zhuǎn)移林老實的注意力，讓他改變主意，提了好幾個有趣的玩的地方。但林老實就是乖乖地坐在那兒，不吱聲。

    這小子也太倔了。林大明有些頭痛，抓了抓頭發(fā)，索性破罐子破摔說：“好，我答應(yīng)你，不過也得有學(xué)校收你啊?！?/br>
    林老實馬上抬起頭驚喜地看著他說：“謝謝爸，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學(xué)校的事我自己去找校長，我跪下來求他，只要能讓我上學(xué)，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得，年輕人不撞南墻不回頭，等碰壁就知道好歹了。

    林大明笑著點頭：“好，只要找到了學(xué)校，爸就支持你?！?/br>
    得了準(zhǔn)信，林老實看林大明的眼神親近了許多，還不著痕跡地拍了拍林大明的馬屁，把他哄得眉開眼笑，父子倆又去吃了晚飯才分開。

    林老實心情頗好地回了梁家?，F(xiàn)在有拆遷這根誘人的胡蘿卜吊著林大明，林大明就會送他去上學(xué)。上學(xué)不但能學(xué)到知識，還能順理成章地避開梁愛華壓榨他的計劃。

    以后梁愛華想讓他去哪兒打工掙錢，都不可能了。更有趣的是，梁愛華鐵定會氣急敗壞，跟林大明鬧翻。他們以前的平衡就將打破，想想就很有趣。

    ***

    林大明帶著林老實走后，梁愛華開始還以為這是林大明想問她要錢使的詭計，不肯接招，也不管他們父子倆去了哪兒。

    但等到吃過了午飯，又過了半天，晚飯也吃完了，林老實都還沒回來，期間也沒一個電話打過來，梁愛華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林大明這樣子不像是要錢的，而且他帶林老實出去這么久，不管是做什么，總得花點錢吧？這太不符合林大明的性格了。

    就在梁愛華疑惑的時候，林老實打開門回來了。

    梁愛華瞥了他一眼，嗔道：“怎么這時候才回來，吃飯了嗎？”

    “吃了，爸帶我去吃的羊rou火鍋?！绷掷蠈嵾厯Q鞋，邊老老實實地回答她的問題。

    火鍋？兩個人怎么也得吃一二百吧，林大明莫非真的轉(zhuǎn)性了？這話她是一千個一萬個不信，林老實又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會舍得花錢？開什么玩笑。

    不過今天這事處處透著詭異，太反常了。

    梁愛華站起身，走到林老實旁邊，問他：“那你爸跟你說了什么？”

    林老實換上了鞋子，直起腰，面對她，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爸他說要送我去上高中。”

    梁愛華的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她到聽到了什么？林大明那個無賴會送林老實去上高中，別開玩笑了。

    她伸出手背往林老實的額頭上探了探：“沒發(fā)燒啊，說什么胡話呢……”

    林老實不高興地避開了她的手，倔強(qiáng)地說：“我沒說胡話，我爸親口答應(yīng)我的，說只要有高中愿意收我，他都送我去。他本來還想送我去上初中的，是我自個兒說我已經(jīng)很大了，不要去上初中?！?/br>
    紅著脖子辯解完，林老實就低著頭回了屋。留下梁愛華一個站在客廳里風(fēng)中凌亂。

    她沒聽錯？自私自利，扣得要死，從小到大沒給過一分錢撫養(yǎng)費(fèi)的林大明竟然說要送林老實去上學(xué)？

    梁愛華總覺得這個事不真實，但林老實是個憨厚本分得有些傻氣的孩子，他不會撒謊。

    那也就是說，這是真的？林大明又發(fā)什么瘋，他哪兒來的錢啊？

    梁愛華總覺得這件事處處透著詭異，但她又實在是很憎惡林大明，聽到他的聲音就難受，更不想給他打電話。

    于是，等回到主臥后，她把這事告訴了丈夫：“你說，林大明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邱心文皺著眉說：“他做事還能有什么，無利不起早唄！”

    “利，可阿實身上有什么利？他又不要阿實去打工，還要出錢給阿實上學(xué)，太詭異了，我現(xiàn)在都覺得不夠真實?！绷簮廴A按了按額頭，她沒做夢，這是真的。

    邱心文放下了手機(jī)，譏誚地說：“誰知道呢，反正這好處肯定遠(yuǎn)遠(yuǎn)大于給阿實交的學(xué)費(fèi)，不然依他那摳門勁兒，他可舍不得出錢。”

    一聽說這個，梁愛華坐不住了，蹭地掀開被子下床：“我去問問阿實。”

    邱心文拉住了她：“行了，孩子回來第一時間沒跟你說，就是不想說，你問也沒用。早點睡吧，明天打聽打聽就知道了?！?/br>
    梁愛華聽了他的勸，關(guān)燈睡覺，但滿腦子還是這件事，連做夢都夢到林大明拍著胸口，得瑟地說：“他是我兒子，我就是要送他上學(xué)！”

    梁愛華被嚇醒了，后半夜都睡得不大安穩(wěn)，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下方不可避免地掛了兩團(tuán)青色。

    她起得有些遲，林老實已經(jīng)去上班了。

    梁愛華找不到他，只好讓邱心文去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