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自記事起，蔣明就一直生活在哥哥蔣光的陰影下。

    蔣光比他大三歲，又是長孫，自然受到家族的各種疼愛。等蔣明出生時，家族這一代已經(jīng)有了四個男丁，蔣明的出生也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蔣家是個大家族，從新中國后發(fā)跡，直到今天依舊輝煌。蔣家到蔣老太爺?shù)哪且惠?，已?jīng)顯現(xiàn)出頹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蔣家的枝葉散布全中國，力挽狂瀾把家族又撐了起來。

    蔣光作為族長的長孫，從小就被寄以厚望。蔣光爭氣，方方面都拔尖，蔣家的人對他都是贊不絕口。

    蔣明就像是生活在燭光中的一只螢火蟲，而蔣明就是那根光宗耀祖的蠟燭。蔣明自認為，與眾人比起來，他也算得上佼佼者。但一旦把對比對象換成蔣光，對他的評價也只能是還不錯。

    蔣明不記恨哥哥，一母同胞的感情終究強大。

    蔣光對這個小他三歲的弟弟呵護備至。蔣光對蔣明來說是個稱職，甚至過于稱職的哥哥。

    蔣明想恨蔣光，可每當嫉妒和憤恨的感覺像蟑螂從他心底的角落爬出，就被他立馬打消。

    說到底，蔣光又做錯了什么？

    蔣明在奇異的情緒撕扯中，慢慢長大。他對蔣光的感情，發(fā)展成一種夾雜著嫉恨的崇拜。

    蔣光讀高二的那一年，發(fā)生一件事，打破了他一直的光輝形象。

    蔣光早戀了。

    早戀在高中十分普遍，可這個普遍性一旦放在蔣光身上，便讓人無法接受。

    因為早戀，蔣光的成績，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從年級第一退步到年級十三。

    父母收到學校的通知時，一如既往地把這次會面想成和之前一般，是對蔣光的稱贊會。

    當班主任長著老年斑的手，從抽屜里拿出蔣光和女生的情書時，蔣家父母的臉唰一下變紅，隨即又變得鐵青。

    蔣光被勒令和那個女生斷絕關(guān)系，可蔣光不肯。他第一次的叛逆，是為了一個女生。

    蔣明見過那個女生，微胖，不算好看。

    蔣明不理解，如此優(yōu)秀的哥哥怎么會為了一個這樣的人而和父母吵架。

    他不明白，不明的情緒中夾雜著幾分羨慕。

    和父母吵架的后果，就是蔣光被關(guān)進了家里的祠堂。

    不是家族中的大祠堂，而是他們家的一間專門用來供奉祖宗牌位的小祠堂。蔣明小時候經(jīng)常被關(guān)在那里，蔣明對那間屋子的記憶，就僅限于燃燒的紅色蠟燭，還有從來不會燃盡，手指一般粗的香。

    蔣光被關(guān)了一天一夜，滴水未盡。

    蔣明趁著爸爸洗澡時，潛入屋內(nèi)，從衣服中偷出鑰匙。

    他拿著這串鑰匙，一路小跑到廚房，路上鑰匙相互碰撞，叮當作響。他把自己晚上節(jié)省下來的飯，還有鍋里剩下的飯倒在一起，在上面鋪滿一層厚厚的鵝rou。他一只手端著飯，另一只手拿著一盆水，走進祠堂的門。

    蔣光先喝了大半盆水，喝了水，才緩過勁，三兩下就把一大盤的燒鵝飯掃光。

    蔣光拍拍弟弟的肩膀，表示感謝。

    蔣明聳肩。

    以前他被關(guān)在這的時候，蔣光偷著給他送吃的，現(xiàn)在雙方的位置調(diào)換，蔣明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他陪蔣光說了一會兒話，起身離開小祠堂。

    他不喜歡小祠堂的味道。

    蔣明回到廚房，把盤子碗筷刷干凈。水沖掉盤子上的洗潔精泡沫，蔣明心里冒起主意。

    他要像沖掉這些泡沫這樣，把影響蔣光的那個女生從他生命里除掉。

    蔣明打定主意，他把盤子擦干凈放回柜子里，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拉開被子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