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特別像是林阿姨主筆的。

    嚴(yán)格按照放松心態(tài)、積極考試、樂觀鼓勵這三個原則，洋洋灑灑不厭其煩措辭鄭重地發(fā)了挺長一段。

    最后甚至還給他發(fā)了三個握拳的表情。

    還拿星星氣球小紅心仔細(xì)拼了一圈的邊框。

    時亦還沒見過林間這么緊張，沒忍住抿了下嘴角，回了條消息，又找了個從梁見朋友圈復(fù)制的表情包一塊兒發(fā)了過去。

    每個省在競賽省隊選拔上的要求不一樣，無論從他們省的規(guī)定，還是他個人的意愿上，走去省隊集中培訓(xùn)、再沖擊決賽這條路。

    但只要復(fù)賽拿到個足夠靠前的名次，就能在高考里更有把握。

    時間都是定的，一件事上多花一些，就注定要在其他事上分走一些。他現(xiàn)在把握越多，等以后就能分出更多精力來幫林間的忙。

    ……

    還能幫忙做競賽指導(dǎo)，再多掙點兒錢。

    時亦算了算賬，把手機(jī)收好，一塊兒交上去，回到座位上坐好。

    “都檢查好自己的東西?！?/br>
    監(jiān)考老師一邊巡視，一邊給他們提醒：“今年初賽嚴(yán)查，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泄題買題的情況，已經(jīng)統(tǒng)一嚴(yán)肅處理，接下來只會查的更嚴(yán)?！?/br>
    教室里挺安靜，只能聽見監(jiān)考老師的腳步跟提醒聲：“都管好自己，不要做瓜田李下的事，更不要挑釁規(guī)則，挑釁公平！考試的時候禁止規(guī)定以外型號計算器，不要東張西望，不準(zhǔn)交頭接耳……”

    整個考場的氣氛都被帶動得格外緊張，時亦坐直，把要檢查的證件擺好。

    這次的座位很巧，還是靠窗戶，還是跟教室里一樣的排數(shù)。

    他把照片發(fā)回去的時候，林間還跟他開玩笑，對這個考場居然毫無新意跟刺激感進(jìn)行了非常嚴(yán)肅的批評。

    時亦往足夠有新意的窗外看了看。

    n大的校舍很漂亮，新舊建筑混在一塊兒，視野開闊錯落有致，從這里看出去尤其覺得舒服。

    林間送他來考試的時候，都沒忍住多逛了一圈。

    他還是第一次看林間對什么地方特別感興趣，想陪他多繞繞，被胡嚕著腦袋不準(zhǔn)偷跑地送到了考場。

    “就是看看。”林間把他戳到門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點兒不太好意思的笑，“又不是來旅游的。”

    戳到門口的時候離開考還有不少時間，他覺得其實也夠旅個游：“不看了嗎？”

    “送你進(jìn)考場了，我自己也能看啊。”

    林間現(xiàn)在對這套流程已經(jīng)很熟悉，一邊說話一邊順手把他的腦袋重新揉整齊：“回頭照照片給你看，快進(jìn)考場，時老師加油。”

    時亦在開考提示里低頭，看了看早被林間同學(xué)提前備好的競賽專供卡西歐計算器，按了幾下，接過發(fā)下來的卷子。

    林間跟他顯擺過，這些年他跟林女士去過了挺多地方。

    ……

    多到差不多能畫出來一張他們附近這幾個市所有的低檔老破小住宅區(qū)跟各種小巷的地形圖。

    還能在上頭標(biāo)注出來哪兒能喝水、哪兒能裹衣服睡一覺不被轟走，哪條街能打小時工換飯吃。

    哪條街盡量少去，特別亂不說，還有小偷特別缺德，居然趁他們在墻角擺攤的時候偷錢。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再從林女士和林間身上看出多少過去那些日子的影子了，偶爾林間跟他提起來，也都是當(dāng)個笑話一講一樂。

    但那種曾經(jīng)被死死困著的、窒息一樣的緊迫感，好像又從來都沒有徹底過去。

    陰影就像小偷一樣，蟄伏在每個角落里，又在他們好不容易有起色能擺個小攤的時候陰魂不散地跟上來。

    要割斷一些東西，就是斬筋斷骨的疼，他發(fā)燒的那幾天，夢見的都是那時候胸口被伸進(jìn)只手攥緊蠻不講理地獰動撕扯的窒息感。

    但走出來就是走出來了。

    割斷了，走出來了，他就能幫得上林間。

    就不用林間在扛著這么多的時候還要擔(dān)心他。

    今年從初賽起題目難度就顯然偏難，復(fù)賽繼承了初賽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難度拔著高地往上翻，題目廢話還多得沒完沒了。

    時亦審過一遍題，把注意力徹底專注在卷面上。

    當(dāng)時在老萬的辦公室，那幾頁檔案他其實早就已經(jīng)看過了。

    其實從初中之后，他的評語就很不好。

    孤僻內(nèi)向、不會和同學(xué)相處、沒有集體榮譽(yù)感，除了學(xué)習(xí)什么都不會。

    到了后來就又變成了叛逆，除了學(xué)習(xí)和打架什么都不會。

    他把有把握的幾道題留在后面，分出了固定的一個小時，趁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集中攻克了兩道難題，在算草紙上驗算了幾遍。

    除了學(xué)習(xí)和打架，他好像確實什么都不會。

    所以他決定在學(xué)習(xí)和打架這兩個方向上，把所有能幫得上林間的可能都努力一遍。

    三個小時的考試，直接從天亮考到了天黑。

    時亦被林間連哄帶誆著補(bǔ)身體的時候還沒覺得，等全神貫注答完了三個小時的題，壓著最后一聲鈴響把最后一筆寫完，才在落筆的一瞬騰起了點兒不自主的眩暈。

    不嚴(yán)重，一晃就過去了。

    可能是因為缺血，流鼻血流的有點多。

    考完試就要見林阿姨，狀態(tài)應(yīng)當(dāng)調(diào)整好。

    他撐住桌沿，試著往起站了站，沒能站得動，索性直接靠回座位里休息了一會兒。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出現(xiàn)在他視野里的是個還算在意料之中的人影。

    “就聽人說你在這個考場，還真是?！?/br>
    籃球鞋這回對上他顯然比上一次警惕，手里攥著個不知道什么東西防身，身后的跟班也明顯比上次的結(jié)實了一圈：“你還真敢來？”

    時亦已經(jīng)快忘了這個人叫什么，想了一會兒才叫出來：“費才。”

    籃球鞋明顯非常不喜歡這個名字，用力地踹了腳桌子，空蕩蕩的考場格外刺耳地轟響了一聲。

    “少他媽廢話！”

    籃球鞋示意后邊的人過去動手，壓著火氣往后謹(jǐn)慎避他：“是不是你舉報的泄題？是不是又活膩歪了！”

    時亦沒聽懂他說的什么，把計算器揣進(jìn)上衣口袋里收好，看了一眼朝自己走過來的高個子男生。

    考完試的腦子轉(zhuǎn)得沒那么快，他反應(yīng)了一會兒，想起來了考前監(jiān)考老師說的那一段嚴(yán)查：“你買題了嗎？”

    “買題也是我們家本事！”籃球鞋像是被扎了痛處，惱羞成怒，“少他媽裝傻，是不是你！”

    時亦看著他，攥住邊上的男生過來揪他領(lǐng)子的胳膊，順勢一擰，把整個人重重砸在桌面上，搖了搖頭。

    這一手突然得有點兒過了頭，籃球鞋身后的幾個跟班明顯都跟著愣了下。

    那個被砸在桌子上的男生懵了幾秒，才邊罵邊掙扎，試圖掙脫他的壓制。

    時亦沒站起來，沉肘往他背心格外結(jié)實地一磕，男生瞬間啞了下去。

    “你也知道不是我?！?/br>
    時亦的視線依然停在籃球鞋身上：“你來找我，就是為了撒氣?！?/br>
    籃球鞋被他點破，跟著一滯：“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時亦松開手，讓那個男生趴在桌子上，落下視線。

    “以前也是這樣?！睍r亦說，“你們只是需要一個人發(fā)泄，我做了什么，還是什么也沒做，都沒關(guān)系?！?/br>
    他以前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

    為什么是他，為什么他會挨欺負(fù)，為什么只有他挨欺負(fù)。

    是不是他做錯了什么，是不是他真的有問題。

    “我沒有問題?！睍r亦說，“有問題的是你們?！?/br>
    籃球鞋愣了幾秒，看著他樂了一聲：“你才知道？”

    時亦點了點頭。

    籃球鞋像是聽見了什么尤其可笑的話，笑得站不直：“你有沒有問題又怎么樣？老子看你不順眼，還他媽要理由？”

    這半年的倒霉事就沒斷過，家里鋪好的路不知道怎么就廢了一大半，零花錢都跟著快被扣沒了。

    籃球鞋憋了一肚子窩囊氣，又用力踹了腳桌子：“一塊兒上，他擋不過來！給我廢了他一條胳膊，讓他嘗嘗什么滋味兒！”

    跟著他那幾個人都知道是奔著動手來的，本來做足了準(zhǔn)備。沒想到一上來就看著其中一個吃癟成這樣，哪怕知道是一時大意沒防備，也都多少心有余悸。

    偏偏又不能不往上沖，那幾個人對視一眼，圍了半個圈撲上去。

    時亦一撐桌面，翻過了兩排桌椅，把那個滿載林間同學(xué)一片苦心的計算器換到了里層的口袋。

    “看住他！”

    籃球鞋蹭蹭往后退了好幾米，格外警惕：“別讓他往外跑！他哪兒都敢跳！”

    幾個人都圍過來，有人手里還抄了家伙，口袋里也揣著家伙什。

    時亦不想在這種時候惹事，避開狠狠砸過來的一拳，抬膝沖撞進(jìn)迎面那個人的小腹，把人撞得退了好幾步，捂著肚子虛脫地蹲在地上。

    他沒分神，準(zhǔn)備硬挨一下側(cè)面掄下來的椅子，把對面那個帶了皮拍子的先踹出去，身邊忽然響起來一聲格外響亮的慘叫。

    時亦愣了下，本能跟著回頭。

    “這時候走神？”

    林間微啞，一只手把椅子搶下來，扔到那個人身上，順手飛快胡嚕了一把他的腦袋：“不是說有事兒就找我嗎？”

    時亦心跳忽然不聽話地快了好幾拍，張了張嘴，沒出聲，下意識拽了好幾下衣服。

    “……”林間忍不住笑了，一拳搗中對面剛沖上來的那個，抬腿結(jié)結(jié)實實把人踹出去，把少說裝了半斤鉛塊的皮拍子搶下來：“小書呆子。”

    時亦抬手擋了下：“嗯?！?/br>
    “雖然見林女士很重要?！绷珠g把他往身后護(hù)了護(hù)，“但我們現(xiàn)在還算是在打架吧？考慮到對手的感官需要，打架中間整理儀容就太過分了?！?/br>
    ……

    時亦反應(yīng)了幾秒，才弄明白他在說什么，耳朵緊跟著飛快燙起來一層淡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