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挺對不起他們家。”

    林間想起上回的事，挺感慨：“我之前還以為他們家居然這么容易吃壞肚子，在心里打了一溜的差評?！?/br>
    時亦剛喝了口水，沒忍住嗆了下，咳嗽了好幾聲。

    “心里，心里，后來刪了?！?/br>
    林間及時幫他拍了拍后背：“再后來才明白，梁拉姆達當時提出的‘會不會去一個廁所’這樣一句看似簡單的疑問，在背后究竟有著什么樣的深意……”

    時亦一直沒找著機會跟他好好說這件事，攥了下玻璃杯：“是我拜托他的?！?/br>
    “什么？”林間接過菜單，熟練地往下打了一串勾，連紙帶筆一塊兒遞給他，“那天的事兒？”

    時亦點點頭，又搖了下頭：“還有八爪魚?！?/br>
    林間仔細想了想：“……啊！”

    時亦被他這個反應嚇了一跳，眼睛瞪得有點兒圓，抬頭看著他。

    林間張了張嘴，看了他同桌半天，朝他伸手：“小書呆子?！?/br>
    時亦挺謹慎，拿目光給他畫了個問號。

    “讓我揉揉?！绷珠g笑了，“能遇上我同桌，我可能真是撞上什么大運了。”

    時亦不太能跟得上他的邏輯，愣了愣，肩膀還是下意識朝著他傾下來。

    林間沒像每回似的跟他鬧，掌心在他頭頂上覆了一會兒，輕輕揉了揉：“我同桌看他找我茬，背著我偷偷去幫我出氣了?！?/br>
    時亦自己都覺得這種行為其實挺幼稚，繃著肩膀，看著烤盤上滋滋作響的烤rou沒出聲。

    “謝謝我同桌?！?/br>
    林間攏著他的頭發(fā)，笑著放輕聲音：“特別高興。”

    “沒有?！睍r亦攥了攥拳，搖搖頭，“沒幫得上忙。你一個人，我——”

    林間格外認真：“誰說的？”

    時亦微怔。

    “我同桌從一開始就沒松過手，一直看著我。”林間問，“我什么時候是一個人了？”

    小書呆子愣神的時間有點兒長。

    林間拄著桌沿坐正了，看了他半天，先笑了一聲：“其實怪我?！?/br>
    “沒有?！睍r亦蹙緊眉，下意識坐正，“我——”

    “這種事兒也跟我爭啊?！?/br>
    林間微啞，敲敲小書呆子的腦袋：“是我先讓他們瞞著你的，其實李磊吳濤他們都知道……當年我在這兒一片都特有名。”

    剛到河榆的時候，孤兒寡母的外來戶，腦袋頂上基本寫著“肥羊”兩個字。

    林女士那時候又在接受心理治療，他不想讓林女士再接觸這些東西，所以干脆一次搞定，能折騰的都徹底狠狠折騰了一遍。

    “這一片被我差不多翻了一遍?！?/br>
    林間給他包了兩塊烤好的里脊rou，仔細撒上烤rou醬跟椒鹽：“來找茬的就揍，往死里揍，揍一次管兩年那種。警察都認識我了，見著我就頭疼，閉著眼睛舉著笤帚把我往外轟。”

    他故意說得挺輕松，時亦也跟著輕輕牽了下嘴角，繼續(xù)安安靜靜地聽。

    林間把生菜卷好，遞過去：“揍了差不多兩個月，這一片就差不多消停了?！?/br>
    “八爪魚也是嗎？”時亦問。

    “他也是。”林間點頭，“當時他是人渣花錢雇來鬧事兒的，這一撮人主要被我歸在了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的分類里?！?/br>
    時亦繃了繃肩膀。

    “沒事兒，都被我收拾回去了，這群人欺軟怕硬，要錢更要命。”

    林間笑了笑：“他被我折騰得挺慘，梁子就截下來了，從那以后找著機會就要找我的茬?！?/br>
    后頭的事時亦就已經知道的差不多，沒出聲，點點頭。

    “一開始友善不是想騙你，是因為林女士談了個戀愛?！?/br>
    林間說：“男方挺……斯文。正好那段時間我跟一撥人杠著，有天又被堵了，回家的時候身上掛了點兒彩?！?/br>
    時亦皺眉：“然后呢？”

    “然后我媽忙著給我消毒包扎?！绷珠g給烤rou翻了個面，“他也在，說我這樣跟人打架斗狠，可能是心理上有什么問題，有暴力傾向?！?/br>
    小書呆子眉峰蹙得格外緊，倏地坐直。

    “沒事兒，沒事兒。”

    林間笑著按他肩膀：“然后他就被我媽舉著炒勺給轟出去了?！?/br>
    時亦：“……”

    “有時候我會想?！绷珠g挺感慨，“就這個基因傳承，我要是友善，那我多半可能是充話費送的。”

    時亦覺得這種時候其實不該笑，深吸口氣，用力抿了抿嘴。

    “沒關系，笑吧?！绷珠g感慨了半天，自己也樂了，“可能這就是命運的安排，要是我媽每天就知道抹眼淚，我可能真就炸成天邊的一朵煙花了?！?/br>
    時亦笑得咳嗽了兩聲，又忍不住心疼，探過胳膊去握他的手：“后來呢？”

    “后來他們倆就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這檔事兒。”

    林間把手掌反過來，撈住同桌的手，攥了兩下：“但我想……我從那以后，就一直在想。要是我乖一點，能不闖禍不給她添麻煩的話，她應該能活得更輕松一點兒吧?！?/br>
    時亦胸口窒悶一瞬，本能地開口要說話，沒出聲，隔了一會兒又坐回去，用力握緊了他的手。

    “沒事兒?！绷珠g回神，看著他笑了笑，“事實證明，不光我媽能輕松一點兒，還買一送一贈男朋友?！?/br>
    時亦剛跟著醞釀起來情緒：“……”

    “就這么點事?！绷珠g實話實說完了自己的，拿膝蓋碰了碰他，“所以我男朋友呢？”

    時亦愣了下：“什么？”

    “交換個小秘密。”林間說，“能說說嗎，那個廢柴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時亦怔了怔。

    林間看著他，一點兒也不著急，伸手覆在他發(fā)頂，輕輕揉了兩下。

    “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他同桌看著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暖和地映著他的影子：“就是這么一問，那個廢柴跟我同桌被迫隱藏他狂霸酷炫拽的武力值，假裝成普通人打入我們中間，有關系嗎？”

    時亦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

    林間往他手里放了個剛包好的生菜卷五花rou。

    “……”時亦把那個脆生生綠油油的生菜卷兒懟進嘴里：“手?！?/br>
    林間：“……”

    林間飛快摘下了本來也沒戴多久的塑料手套，把手放在他同桌掌心，按了兩下。

    時亦握回去。

    當初的事其實沒什么不能講，他不愿意說，只是因為不愿意再一遍又一遍重復那個被當成怪物的過程。

    但對著林間其實沒事。

    怎么都沒事。

    “程航知道的不太全，我看了那一段?！?/br>
    林間說：“他挑釁你，威脅你要繼續(xù)對你做初中的那些事，還說了溫老師……”

    時亦點點頭：“我本來想拽著他一起跳下去。”

    林間的手忽然縮緊。

    “溫老師生病是因為我?！睍r亦說，“如果我聽她的話，我不躲起來，不跟他們打架，不休學回家，她就不會生病。”

    林間看著他，眼底一點點旋起格外嚴肅的底色，又逐漸沉下去，重新歸于不會驚擾到時亦的溫和平靜。

    時亦看著兩個人交疊的手，聲音很輕：“我不知道要怎么認錯。”

    林間胸口沉了沉，握住他的手，沒出聲。

    小書呆子一直都有個打不開的心結，他知道，也察覺得到，但始終不能分辨得清晰。

    上次陪著時亦一塊兒去溫老師家的時候，他就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但當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所以也沒能分出精力來解決這個問題。

    這一次，又聽見那個籃球鞋提起來溫老師，他才終于找到了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這件事無疑不是時亦的錯。

    可唯一能告訴時亦這不是他的錯的人，已經把他忘了。

    “我當時想，要么就拽著他一起。”

    時亦：“反正也不虧?！?/br>
    “雖然已經過去了?！绷珠g找到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正常一點兒，“但時亦同學，作為火鍋店二代、燒烤攤小王子，我還是要批評你這種完全不會算賬的觀念，你居然覺得這樣不虧……”

    “現(xiàn)在覺得了?！睍r亦笑了，學他的語氣，“超虧?！?/br>
    林間跟著笑笑，深吸口氣，抬手胡嚕了兩下他的頭發(fā)。

    男朋友落在發(fā)頂?shù)氖钟悬c抖。

    時亦抿了下嘴角，握著他的手腕，在頭頂按實。

    “所以?！?/br>
    林間好不容易緩過口氣，把胸口的玻璃碴呼出來：“快，當初救了我未來男朋友的是什么人？是程航嗎？得好好謝謝他……”

    “不是，那時候我還在另一個診所?！睍r亦搖搖頭，“是請來代課的外校老師，姓于，教語文?！?/br>
    林間按著小書呆子的腦袋畫圈：“于老師現(xiàn)在在哪兒？下回教師節(jié)咱們也得去看他?！?/br>
    時亦怔了下，下意識在口袋里摸了摸老萬那張名片：“a市，三中?！?/br>
    那時候他整個人幾乎都是恍惚的，身邊是黑白的默片，一切都泡在模糊不清的混沌里。

    那個很年輕的語文老師跟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其實都沒有印象。只記得當時費才掏出刀要捅他，那個老師護著他往下?lián)專€被劃傷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