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吃飽喝足的洛書帶著一盒蜜漬梅干來找韶斬,一照面就看見一群人靜靜地站著,像一群雕塑似的,所以把玩著鞭子的韶斬就特別顯眼。 “洛洛弟弟!” 韶斬正暴躁,看見洛書來了,眼前一亮。 她拉著洛書到一旁,洛書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估計是葉見和厲敢天的事情捅破了,就是不知道云蘭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等到全程聽完,洛書眨著眼睛不知該說什么好。 這什么破事。 現(xiàn)在僵持著,不就是等著厲敢天表態(tài)嗎。既然僵持成這樣,不如就先問問別的唄。 洛書摸摸下巴,問云蘭,“你是說冉蒼與施己教有關(guān)?他可以號令你們嗎?” 云蘭警惕地看向洛書,并不說話。 洛書又問:“你峨眉掌門想當(dāng)武林盟主?雖然她人不怎么樣,但是對你應(yīng)該不錯的,你怎么會去施己教?還是說你本就是施己教打入峨眉的棋子?” 云蘭抿著唇,臉色越發(fā)蒼白,但是依舊一言不發(fā)。 洛書像是沒有看見云蘭擺出的明確的拒絕的姿態(tài),再問:“施己教到處安插棋子究竟有什么目的?是朝廷的附屬嗎?” 云蘭別過頭,沉默以對。 哎…… 洛書讓人開口自有一套,但是在云蘭身上用琴音幻境著實有些小題大做了,他馬上就要進(jìn)行體型轉(zhuǎn)換,若是被功法激地突然轉(zhuǎn)變是在不值。 洛書咬住一塊糖瓜,在幾人之間來回看了看,看見云蘭若有若無瞟向厲敢天的目光,看見厲敢天盯著手中的石頭神游天外,看著葉見看向厲敢天,又是期待又是難過。 怪不得不回答他,看來是心有希冀。 洛書搖搖頭,轉(zhuǎn)向厲敢天,問:“小厲啊,你可以肯定心悅云蘭嗎?” 幾人的目光猛地轉(zhuǎn)向了洛書,誰也沒想到他問得如此直接。 然后便是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厲敢天。 厲敢天一怔,看向洛書。 這個人……好深的功力! 這樣的人,他怎么會沒有印象? 他怎么會問自己這樣的、這樣…… 洛書看著厲敢天,聲音溫潤,他原本的嗓音讓人想起清泉溪水,想起瀑布從千丈之上落下,炸開粉碎的水花,然而現(xiàn)在聲音溫潤而輕軟,像一路奔波壓力之后泡進(jìn)溫泉,溫度恰好的水環(huán)繞上來,忍不住一聲喟嘆,卸去一身疲憊。 厲敢天只覺得周身一輕,一直以來的糾結(jié)混亂嫉恨痛苦疑惑……種種壓抑的感情為之一清,頭腦一片混沌,就想在此睡去。 接著他一個激靈,從這種感覺中驚醒,看向洛書目光愕然。而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明明知道剛剛他那種卸去全身防備的狀態(tài)有多危險,他竟然還無法對這個人生出一絲敵意,因為那種舒適的感覺依舊圍繞在周身,時時刻刻提醒著他。 洛書有些驚訝地挑挑眉,竟然能自己脫離出來,看來這小家伙精神力很強(qiáng)嘛。 洛書的七個徒弟各有苦處,這是洛書專程為了這七個而從琴音幻境中化出的,與催眠是一樣的道理,但是這更側(cè)重于對精神和情緒的安撫,有益無害。 洛書看向厲敢天,笑了笑,依然是那種輕柔溫潤的嗓音,“你可以肯定自己是心悅云蘭嗎?” 肯定嗎? 厲敢天搖頭。 云蘭臉色霎時間白了下去。 他從前就與云蘭相識,畢竟都是江湖一代的佼佼者,難免會被人拿出來比較,況且人們好像都認(rèn)為自古英雄愛美人,因此在葉見出現(xiàn)之前,將他與云蘭放在一起說的,也不在少數(shù)。 當(dāng)時他對云蘭是沒什么感覺的。聽到那些流言,他更為在意的,是怕毀了云蘭的名聲。 他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決計不是什么熱情的人,因為功法原因脾氣暴躁,因此常常冷著一張臉,他對上云蘭,如同冬雪對上晨霜,誰也暖不了誰。 而他真正開始在意云蘭,是在看見那塊石頭開始。 從此以后,云蘭的一顰一笑都被他一廂情愿地注以自己的解讀。 從前活潑現(xiàn)下清冷,一定是因為在求師中歷經(jīng)了困難;從前上樹下河毫無顧忌現(xiàn)在一舉一動矜持優(yōu)雅,大抵是因為長了年紀(jì)。因為花花喜歡吃螃蟹,所以不吃只是因為動作不雅,因為花花良善,所以云蘭將他保命的藥材給了葉見,只是因為想緩和兩人的關(guān)系,不希望看到一代天驕隕落。 云蘭的所有,都被蒙上了一層名為“花花”的濾鏡。 洛書見他沉思,笑了笑。 在洛書看來,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單看厲敢天的態(tài)度就知道,他對葉見肯定是有情意的,只不過是那種情意現(xiàn)在無法分清到底是出于愛戀還是義氣。將這件事處理好只要分為兩步,第一步,是讓厲敢天確定自己喜歡的是不是云蘭,第二步,是讓厲敢天確認(rèn)自己是不是喜歡葉見。 厲敢天喜歡的是云蘭嗎? 不是,他喜歡的只是小時候是花花的云蘭。 這就像是在現(xiàn)代的美顏相機(jī)一樣,光頭禿頂?shù)挠湍伌笫迕李仦V鏡ps,加工出來的也是帥氣的小鮮rou,當(dāng)濾鏡被除去,所喜歡的與所見的分明是兩個人。 否則怎么會有那么多網(wǎng)戀奔現(xiàn)失敗。 也許真實的對方并沒有那么糟糕,真正讓人受不了的是巨大的落差與被欺騙的憤怒與失望。 厲敢天的性子,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直來直往,最不喜彎彎繞繞,不說在這三四年期間云蘭一直不冷不熱吊著他的態(tài)度,單單說云蘭冒充花花的事,就讓厲敢天沒了念想。 厲敢天喜歡一個人,一顆心自然百轉(zhuǎn)千回,生怕哪里做的不夠好,哪怕將命送上也無所謂,若是斷了,也就干脆利落,藕斷絲絕。 因此當(dāng)他想通,看向云蘭的目光也就沒有了平時深藏的柔情,云蘭被他一看,像是受不住似的,身子微微一晃,厲敢天將目光收了回去。 云蘭握緊了手,若是以前,別說她現(xiàn)在搖搖欲墜的樣子,哪怕她是眉頭一皺,厲敢天也會擔(dān)憂地三步并做兩步過來,但是現(xiàn)在…… 云蘭看向厲敢天,再不復(fù)之前的清冷,聲音苦澀,幾不可查地哽咽,“你對我當(dāng)真沒有半分情意?” 若當(dāng)真沒有半分,那落雪的清晨為她排隊賣糕點,落了一身雪花,卻還把糕點護(hù)在心前是為什么? 若當(dāng)真沒有半分,那每次認(rèn)認(rèn)真真為她剝出完整的蟹rou,舍不得她手上沾染半點葷腥是為什么? 若當(dāng)真沒有半分,那將自己保命用的天山雪蓮給自己,是為什么? 云蘭臉色白到透明,好像要化在空中。 厲敢天看向云蘭,若從前能將云蘭曖昧不清的躲閃與引誘,當(dāng)做小姑娘根本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意,現(xiàn)在看清了,云蘭的樣子就再勾不起他半分憐惜。 云蘭于是明白了,指甲深深地掐進(jìn)了rou里。 “厲敢天,你好狠的心?!?/br> 她看向洛書,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樣,將自己知道的統(tǒng)統(tǒng)說出來: “施己教與冉蒼一直是合作關(guān)系,冉蒼的地位相當(dāng)于施己教的天字令牌?!?/br> “施己教的目的我也不清楚,但是野心定然極大,冉蒼總有一天要被施己教反咬一口?!?/br> “江湖皇室,有不少施己教的棋子,甚至有皇宮里的公公。聽說是施己教的教徒為了進(jìn)宮而甘愿……” 洛書看云蘭目光無神,便知道她已經(jīng)沒了牽掛,將知道的東西說出來,也好過被嚴(yán)刑拷打。 死是最容易的事,云蘭行走江湖多年,哪怕再天真無邪,也知道有許多手段能讓人比死更痛苦。 洛書便問道:“南風(fēng)館的頑童,地金里的乞兒,血池的蠱料,冉蒼難道都不知道?” 常說孩子是國家的未來,放在這個時代也適用,他不信這么簡單的道理冉蒼不明白,難道就由著施己教將穹國的地基蛀空嗎? 云蘭大概是真的心灰意冷了,發(fā)現(xiàn)洛書知道這么多東西竟然一點都不驚訝,她淡淡道:“施己教的野心很大,施己教也比冉蒼想象地大得多。” 因此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施己教把握在手中,其實他目光所及的只是一部分。 “他的密探總不是吃干飯的。”洛書皺眉,他不信施己教的動作冉蒼當(dāng)真是一點都不知道。除非…… “釘子既然能安進(jìn)皇宮,自然也能安進(jìn)密探中?!痹铺m臉上波瀾不驚,似是全然不知自己說出了什么駭人聽聞的話。 洛書一驚,隨后沉思,確實,這樣就解釋得通了,只要有兩個釘子管理的是施己教方面的動態(tài),稍稍做些手腳,那得出的消息也南轅北轍,剩下一些零散的消息被冉蒼知道了也無所謂。因為冉蒼更加在意的,是他千古一帝的“宏圖偉業(yè)”。作為一個帝王,冉蒼多疑,但是也同樣自信甚至自負(fù),相信自己能把這把雙刃劍握好。 只是,密探選舉嚴(yán)格,這些釘子究竟是怎么進(jìn)去的? 洛書再問,可惜云蘭的級別還接觸不到這些。 “至于我為什么會背叛莊娥……”云蘭笑了笑,看向厲敢天,輕聲道:“都是為了你?!?/br> “小時候的爹娘重男輕女地厲害,那年為了供那個無底洞大哥讀書,他們商量要賣我,所以我就逃了出來,遇見了你?!?/br> 厲敢天眉頭緊皺、目光茫然,顯然全然沒有印象。 云蘭見狀心里發(fā)苦,卻還是淡淡笑著,好像全然不在意。 “是你十一歲那年,”云蘭道,似是提示,似是回憶,更似是將自己珍藏許久的珍寶拿出來視人,她補充著,“我八歲?!?/br> “我當(dāng)時身上臟乎乎的,為了躲人牙子胡亂剪了頭發(fā),樣貌也看不清,就像是個乞丐。那么冷的天,我餓暈在路上,都沒人看一眼,只有你?!?/br> “你拿了一碗白粥,上面還堆著小菜,你說粥還是熱的,要我快吃。我知道,你其實是擔(dān)心周圍的乞丐來搶我,所以才催我快些喝?!?/br> “那是我自出生以來喝過最好喝的粥?!?/br> 云蘭看向厲敢天,目光中有希冀。 厲敢天沉默片刻,道:“厲家每到冬日都會布粥?!敝徊贿^那一碗是他端過去的。 云蘭搖頭,“不一樣的?!?/br> 那一碗熱粥,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我后來陰差陽錯入了莊娥的眼,被收做了弟子,她說我悟性絕佳,當(dāng)時她還不是掌門,匆匆需要一個弟子來幫她競爭大長老的地位,所以就收了我?!?/br> “可惜等拜了師,得了閑,才發(fā)現(xiàn)我只有悟性好,根骨卻一般?!?/br> “像我這樣的弟子,在峨眉里一抓一大把。” “莊娥又去找能壓其他派系的弟子去了,隨意給我塞了一本基礎(chǔ)功法就再也沒見過她。其實在峨眉混日子有口飯也好,但是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想,要站得離你近一點?!?/br> “施己教出現(xiàn)了?!?/br> “他們給我吃了一顆藥,讓我每次練峨眉功法之前,先練他們給我的功法。說來奇怪,我的進(jìn)境就真的一日千里起來。” “莊娥好奇,就沖洗查看了我的根骨,很高興地說上次是她看差了,我的根骨好極。” 洛書上前一步,隔著帕子扣住了云蘭的手腕,云蘭也不掙扎。 果然是極好的根骨。 這就奇怪了,一個人的根骨怎么會變呢? 像話本中的,吃了靈丹妙藥就重塑了根骨,在這個世界是不可能的。 洛書將云蘭放開,示意她繼續(xù)說。 “根骨好之后,我才被重視起來,漸漸在江湖上有了名號,莊娥就愈發(fā)欣喜?!?/br> “她是對我好,但也是看在我的天資的份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