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哎…… 二零八八猶豫了一下,把手在洛書肩上捏了捏。 他知道洛書心里在想什么。 洛書知道,雪暮枝不是那種拋妻棄子之人,月憐的事情顯然另有隱情,但就是過不了心里那道門。他的小兄弟,自從懂事起就被家里當做牛馬一樣使喚,不過四歲就要去放牛割草,在他的弟妹還在母親懷里撒嬌的時候,他卻要早早地起床為一家人燒火做飯。 弟弟病了,母親能把家里下蛋的老母雞宰了,只為他能喝幾口。哥哥病了,父親能砸鍋賣鐵地醫(yī)治他的腿,錢實在不夠,就把他賣到南風館去。他病了,就只能自己去扯兩把草藥嚼了,生死在天。只要還有一口氣,第二天的活就要照常干。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洛書根本沒想到月憐已經七歲了,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可是相比起六歲的龍宇,月憐還要瘦一整圈。 明明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起來,月憐卻依舊能溫柔地照顧著比自己小的孩子。 可是他自己也是一個孩子啊。 太心疼太生氣,以至于洛書只能強行令自己不去想那一家子的糟心事,他怕他忍不住動手,將那一家子雜碎剁成雜碎。 月憐的事情應該交由他自己解決。 洛書把這種暴躁的情緒壓下去已經很不易了,可是現在又跳出來了雪暮枝,據說是月憐的父親。 父親?好一個父親??! 月憐冬天只穿一件單衣的時候他在哪?月憐早上起不來被趕到牛棚去睡他在哪?月憐被那一家子禽獸賣到南風館的時候他又在哪?! 洛書知道自己無理取鬧,但是一想起月憐所經歷的,就壓不住自己的火氣與隱約的擔憂。 雪暮枝能照顧好他嗎?雪暮枝會不會有什么壞心?雪暮枝能記住月憐的喜好嗎? 讓月憐住在醉仙樓不好嗎?他為什么要出現。 這種過度的擔心被壓在心底,每每遇到雪暮枝,就被翻了出來。 所幸,洛書雖然想把月憐留在身邊,但只是這樣想想。他能給月憐很多,可是不包括父親。 洛書看看一無所知的月憐,深深吸了一口氣,叼住月憐見他心情不好遞給他的桂花糕,轉過身去,讓月憐與雪暮枝打了一個照面。 雪暮枝一看到月憐,心里就是一跳,一陣狂喜雜糅著酸澀,把人定在原地。 像。 實在是太像了。 一樣的如水桃花眼,一樣的眉間朱砂盈盈,一樣精致的容貌,一樣略顯清冷的神情。 之前沒有察覺的人,看見兩人的容貌頓時有了猜測,先是震驚,接著被洛書的冷臉盡數鎮(zhèn)壓在原地。 雪暮枝哪里還有半分冰雪蠱師的樣子,現在拳頭握了又松,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期待又恐懼不已。他看向洛書,洛書低頭看月憐。 不行。 月憐可是期待著父親的。 洛書伸手摸了摸月憐的腦袋,和他碰了碰拳。 “雪教主是不是應該和我說一下,這七年你在哪?”洛書看向雪暮枝道。 雪暮枝聲音有些沙啞,“我一直在找……只是……” “等等?!甭鍟蝗幌肫?,這里是蠱師之所,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外人知道。 “回去再說?!?/br> 洛書又看了看臉色發(fā)青的李硯夕,將解藥遞過去,“吃了吧,解藥。” 雖然紅柚的毒雪嶺也能緩解,但畢竟不是原毒。 無心管李硯夕的事情,洛書把呆住的兩人交給子車籌,帶著雪暮枝回了自己的院子。 *** 師父生氣了! 如今都聚在武林會場的七個徒弟都得知了這個消息,只是礙于師父把一群人都趕了出去,他們也不能聽,就扎堆聚在院子大門口。 月憐和龍宇搬著小馬扎坐在外面,玩了一會丟石子,龍宇沒勁了,喪氣地托著臉頰,“小洛怎么了呀,第一次看小洛生氣?!?/br> 月憐頻頻往院子里望,可是只能看見大門。 他也很在意洛書的情況,但是除此之外,他總覺得那個白發(fā)的男人讓他有一種熟悉感,好像有很多委屈被藏在心里,一見他就爆裂開來。 月憐少年老成,從小想的就比別人多,他認真地分析著自己以及洛書反常的可能性,突然有了一個令自己有些驚慌的想法。 這里面的人,會不會是認識自己的,甚至是……他的親人? …… 洛書喝不了太苦的茶,苦這種味道,總讓他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那一把一把喂進嘴里的藥,等到全部吞下去,唇齒間盡是揮之不去的苦澀,再餓也沒了胃口。可是今天為了消火氣,他把一壺上好的鐵觀音喝到沒了顏色。 雪暮枝垂著頭站在洛書面前,仿佛要經歷什么審判。 洛書深深吸氣又呼氣,閉上眼睛,剛剛雪暮枝所敘述的事情,又一點點地重現在他的眼前。 *** “這位、這位!您醒醒!” 他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張憨厚的莊稼漢子的臉。 他張張嘴,只覺如同身處火焰山,熱得恨不能皮扒下來,“水、水……” 聲音干澀沙啞,好像喉嚨都要被劃破。 那漢子“哎”了一聲,過了一會,清涼的水就入了喉,他拼命吞飲著,嗓子好受了些,但是身上卻更難受了。一把火從小腹往上,燒得他五臟俱焚。 該死的纏情蠱! 他掙扎了一下,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逐漸模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漢子的手,“勞、勞煩,幫我找個青樓姑娘來。我這里有錢……” 到最后,只覺得眼前發(fā)紅,那里硬地發(fā)疼。他又勉強地補充,“多叫幾個?!?/br> 他是童子之身,又鎖陽多年,一個普通的姑娘怕是受不來。 朦朧中只覺得有人應了一聲,他便再次陷入了無邊了烈焰,直到一眼清泉入喉,于是巫山云雨,水rujiao融,人間……極樂。 只是再醒時,看見的卻是被中臉色泛著不正常紅色的少女,以及一片落紅。 他來不及多想,那些旖旎心思被嚇地退了干凈,連忙給少女醫(yī)治,所幸醫(yī)蠱不分家,到了晚上,少女的高熱褪去,再一日的清晨,少女睜開了眼睛。 像一湖清泉水。 只是看見他的時候,是驚恐,然后是恨意和憤怒。 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直到這時,他才有心思去問那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漢子老實巴交的,黑黝黝的臉上泛著紅光,掩飾不住的愧疚。 漢子姓月,叫月駐,漢子的老婆也姓月,叫月池,他們原來是月家的仆人,后來兩人互有好感,就結了親,再后來,因為有功,贖了身,出了府。 月家的小姐姓月,閨名琉枝,月池是她的貼身丫鬟,因為念著姐妹情,還要父親給了他家田。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月池比月琉枝還大了兩歲,關系很好,哪怕出了府,月琉枝還常常與月池寫信聯絡,在小時,因為父親寵愛,月琉枝是請了先生的。 月琉枝收了信,知道月池又要生了,頓時十分欣喜,要過來陪陪自己的小姐妹,卻不料誤入了他的房間。 當時月駐出門去了,他又被纏情蠱燒地沒了神智,竟然誤打誤撞地辱了這個姑娘。 等到月駐回來,一切已經遲了。 他會負責,他下定決心,要娶她。 試探,怒罵,不理睬,絕食,出逃……他以為月琉枝是那種大家閨秀,遇到這種事會以淚洗面,甚至自盡,但是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古靈精怪的性子,用盡了手段和他作對,讓他頭疼,但是又輕輕松了口氣,甚至甘之如飴起來。 直到有一天,她托著臉突然喊道:“喂,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br> 他先是一愣,然后是不可置信的欣喜。他認真地盯著她直到將那張小臉盯得飛了紅霞,目光不自在地轉了過去。 他笑著道:“我叫雪慕?!?/br> …… 月府的小女兒要出嫁了! 大街小巷都流傳著這個消息。 那可是月府的大小姐啊,到底是誰這么幸運,能抱得美人歸? 月府可是攬月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那裹著紅綢布的嫁妝,長長地鋪了一條街。 十里紅妝迎君來。 月琉枝一身紅衣坐在屋里,聽見屋外喧嘩,要不是奶娘和母親看著,就要掀了蓋頭看過去。 她的混蛋可是說了,要給她一場最好的婚禮,要整個攬月城都記得她。 她知道雪慕是江湖上雪教的教主,但是又沒有聽過名字,大概是個小教吧,這她當然不嫌棄,只是擔心他為了今天掏空了教底。 哎呀,月琉枝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大不了就用她嫁妝先頂一頂,誰讓她喜歡這個混蛋呀。 長街上一片喧嘩,浩浩蕩蕩來了一隊人馬,打頭的一個紅衣黑發(fā),意氣風發(fā),容顏奪目,簡直是從未見過的好顏色,騎著紅棗高頭大馬,惹得大姑娘小媳婦都紅了臉。 在他身后,跟著一隊人,各個騎著黑馬,穿著紅黑相間的外袍,整齊劃一,氣勢十足。雪教的教徒們第一次換下白衣,就穿上了喜慶的外衣,跟著教主接他們的教主夫人了! 這一日,舉城震動。 …… 原本不食人間煙火的教主自從娶了教主夫人,那一座冰山就化作繞指柔情,夫妻兩人如膠似漆,教眾吃狗糧吃到淚流滿面。 再一年夫人又有了喜,教中就添了新人。 孩子是父母愛的結晶,雪慕和月琉枝稀罕這個小家伙稀罕到不行,起名字都要斟酌再斟酌,直到小家伙一歲,竟然還沒有自己的大名。 月琉枝翻著書最后喪氣地把臉埋到雪慕懷里,“起名字好難啊!” 可憐兮兮的,就像是被線團纏住的貓咪。 雪慕心頭一動,想起那一日,他說出自己名字時她問自己的話。 “雪慕?哪個字?” “雪是落雪的雪,慕是愛慕的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