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水倩奴的美,只需要嬌嬌俏俏地一瞥,便能讓意志不堅定的人酥了半邊身子。 而現(xiàn)在這個美人,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她不說話,也沒有別的動作,就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想說的東西都在目光里。 洛書才知道,原來小說中描寫的,讀出了眼神中所含的意思是真的。 洛書也是男人,雖然性欲寡淡,又對水倩奴沒有男女之情,但美好的東西誰都會多看兩眼。他知道,水倩奴想知道關于程虎的事情。 但是他該如何說出口,才不讓這雙眼睛暗淡下去? 洛書有些苦惱地看著水倩奴出了神,這種感情無關男女之情,純粹是不想看到美好的東西被破壞,與告知死訊的難言。 屋里一時靜了下來,洛書看著水倩奴,卻沒有發(fā)現(xiàn)二零八八也在看他。 從二零八八的角度,能看見洛書流水一般的發(fā),輕輕顫動的睫毛,看不見眼睛,卻能想象出洛書專心的目光。 二零八八順著洛書的目光看過去,觸到了水倩奴的眼睛。 他在看著她。 專注到看不到別人。 這樣的認知讓他的內核閃了閃,平日里純白色的內核漸漸染上了一層水色的藍,然后暈開了瑰麗的紫,就像是在心上綻開了一朵鳶尾花。花以心為養(yǎng)料,根須扎進血脈,每一次花瓣的張合,都應著一聲心跳。有密密麻麻的癢,也有絲絲縷縷的疼。 我的人形病了嗎? 二零八八皺著眉頭自檢,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不妥。 “小八?” 洛書突然出聲,擔心地仰頭看向二零八八。 二零八八雖然以人形展現(xiàn)在外,但是本體依舊和洛書緊緊相依,就像是二零八八能夠感知到洛書遇險,洛書也能感受到二零八八的數(shù)據(jù)狀態(tài),如果二零八八被病毒入侵,洛書甚至能比他更早發(fā)現(xiàn)。 但是二零八八的防火墻顯然是一流,相伴這么多年也沒有過危險,久而久之連洛書都忘了這個功能。 然而今天洛書的心口突然疼了一下,隨之涌上來的是混雜在一起的莫名情緒,就像是浪,一個浪頭打過來,然后便只留下了淺淺的水漬。還不等洛書細細分析,那股突如其來的莫名感情就消散了。 這顯然不是自己的情緒,那么便只可能是小八的。 這么多年都不曾有過意外,今天是怎么了?! 洛書一陣心慌,也顧不上水倩奴,雙手向后一抓就抓到了二零八八的袖子, 二零八八感到了一層融融暖意,透過衣衫包饒著他的手臂,低頭就撞上了洛書的眼睛。洛書的眼睛有星辰,有河流,有四季輪回,有草木鳥獸,有一整個世界??墒乾F(xiàn)在他的眼睛里滿滿的,只倒映著自己。 二零八八突然向后撤了一步,衣袖從洛書的手中扯了出來。 他露出了略帶著幾分迷茫的表情,然后慢慢走回了原來的位置,猶豫了一下,摸了摸洛書的頭,對著怔愣的洛書解釋:【剛剛數(shù)據(jù)出了點故障,已經解決了?!?/br> ‘呼……’既然小八說自己沒事,那就是真的沒事了。洛書放下心來,沖著二零八八露出了一個笑容,‘嚇了我一跳。’ 二零八八看著洛書的眼睛,輕輕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又摸了摸洛書的腦袋,不出意料地被洛書抓狂著躲開。二零八八輕勾了一下嘴唇,冰冷的似無機質眼睛也隨之帶上也笑意,內核重新變成了白色,然后染成了淡淡的綠。 可是被壓在心底刻意忽略的感覺已經埋下,就像是在內核深處的一點異色,只等一個契機,便會生根發(fā)芽,開出滿目的花。 既然小八沒事,洛書就重新將注意力放到了水倩奴身上。 他一直在考慮如何將事情說出口,剛剛一被打斷,突然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所晴是曲青邪的母親,水倩奴是所晴的密友,程虎是水倩奴的愛人,而他殺了程虎。 也就是說,自己殺了徒弟母親好友的丈夫? 洛書嘆了口氣。 水倩奴曾為二青奔波,這也是一份情。 她是一個獨立的人,是一個已經有豐富閱歷和足夠判斷力的人,不管是程虎的墮落還是他手刃程虎的事情,都應該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程虎被我殺了?!?/br> …… 洛書敘述期間,三人幾次加了茶水,大概是為了澆滅心頭的火氣。但是想想水倩奴,又不知道該以什么表情面對,索性就將茶水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洛書慢慢地說著,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平靜地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少年的聲音清冽地像山間清泉,說出的往事卻血色淋漓,兩者交織,就像是眼前的景象光怪陸離的開始錯位。 他不后悔他所做的,因此說完時眼神坦坦蕩蕩,等著水倩奴的反應。 是崩潰哭泣,還是恨他入骨?是灑然無意,還是掩面而去? 水倩奴也看著洛書,慢慢地笑了,笑著笑著淚水就淌了滿臉。 “謝謝您?!?/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八和洛洛,一個剛剛知道感情的人工智能,一個母胎單身上百年完全沒有戀愛史的老爺爺。 第69章 “老頭子?!彼慌吆螅嘈白叩铰鍟磉吔兴?,聲音不似原來的邪佞,像是在隱忍著什么。 洛書歪著腦袋看了看沉默的二徒弟,腮幫子一鼓一鼓,顯然又被投喂了什么東西。洛書靜靜等著徒弟的下半句話,但是曲青邪卻只是看著窗外,再沒有開口,就像是剛剛的聲音不是他所發(fā)。 方尚清與百骨知遠遠地看著,對視一眼,想要開口卻也無從開口。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讓百骨知都不得不靜下心來理理思路。 屋內一時極靜,練武之人極好的耳力能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 “老頭子?!鼻嘈坝纸辛艘宦暎瑓s又沒了下文。 他想說什么呢?他能說出什么呢? 今天接受的消息太多,困擾他幾十年的困惑一朝解決,心里那股不甘一下子得了解脫,心里空空落落,只剩下一片茫然。 接下來要做什么呢?他還能做什么呢? 他為母親復了仇,統(tǒng)領了邪道成為邪道之首,香車寶馬,富貴榮華,權勢美人,這些他都有了,連一直追尋的關于母親的事情都清楚了,他就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老頭子?!?/br> 他叫著洛書,并不是想說什么,也不是想要什么回答。他只是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在七歲那年他落下落仙崖,然后失去了全部。 不對,那時候他至少還知道自己要什么,能為了練會乘云而將自己摔到遍體鱗傷,縱使有幾次從高處落下幾近瀕死,在傷好后也依舊會為了能攀上更高的崖壁而激動。 洛書看著神情帶著幾分茫然的二青,費力地咽下了口中的糕點,笑瞇瞇地沖著曲青邪張開了手,“脆弱的二青要抱抱嗎?師父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哦~” 曲青邪心里的悵惘一下子就被打散,他想起在崖底受傷后,須發(fā)皆白死不正經的洛書給他上完傷藥后,就會像這樣沖著疼到打哆嗦的他張開雙臂,像現(xiàn)在一樣笑著,臉上寫滿了“這么大個人還哭鼻子”之類的吐槽,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最想干的事情,就是把洛師父打到嗷嗷直叫,想想就大快人心。 曲青邪嘴角抽抽著回過頭去看向洛書,只有十二歲外貌的洛書身高不夠,只能仰著腦袋看向曲青邪,顯得格外天真無邪,就像是向大人討要零食的小孩子。 啊,只不過這人既不天真無邪也不是小孩子,臉上熟悉的表情讓人想打一頓。 曲青邪看著洛書,那張臉變得稚嫩了,身量也小了,他們之間就像是當年的時光錯位,他長大了,他變小了。 只是他臉上的表情是不變的,眼里的關心與心疼也是不變的。 曲青邪覺得自己沒被洛書氣到弒師,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人,他給他所有的溫暖都是真的。不是曲湖的虛幻,也不是母親的稍縱即逝。 洛書的手沖他張開了很多年,從他是一無所有的孩童,到他是功成名就的成人,他好像一直在把他當一個大人,又好像一直把他當一個孩子。 曲青邪彎下身,頭一次將臉埋到了洛書稚嫩的肩膀上。 “師父……” 方尚清和百骨知對視一眼,轉身欲走。 他們雖說會成為彼此最親密的存在之一,但是還不是現(xiàn)在。他們都是洛書撿回來的,自然知道洛書在對方心中的地位,這里有師父大概就足夠了吧。 然而洛書的腦電波顯然不和他們在一個次元。 “乖啊二青。”洛書輕輕拍著曲青邪的脊背,就像是在安撫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明明看外貌他才是小的那個,但是卻平白調轉了身份,甚至分外和諧。 “二青有其他的什么想要的嗎?” 洛書的聲音變得又輕又柔,不是水倩奴那樣女子似的柔美,而讓人想起了春日的細雨或是夏日的涼風,緊張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他聽著洛書的聲音搖了搖頭。 這是洛書在用催眠,引導他去抓住內心真正渴望的事情。 他知道,但是依舊不影響洛書的發(fā)揮,哪怕知道卻不想脫離,也不會脫離才是洛書最頂級的催眠。 可惜不管洛書的催眠手法如何高超,也不能讓一個沒有目標的人突然有了目標。 他想要繪畫,他想要游歷山川,但是這些對于他來說都是很小的,伸手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洛書嘆了口氣,摸了摸曲青邪的頭。當人生只有復仇,等到大仇得報,就是壽命燃盡之時。 所以…… 洛書與曲青邪拉開距離,握著他的肩膀頗為用力,眼神真摯而堅定,不論說什么,一看這雙眼睛就先信了八分。 曲青邪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洛書用力地怕了拍二徒弟的肩膀,眼睛熠熠閃光,“二青,我知道你現(xiàn)在感到自己十分茫然,不知道未來該作何打算,一般針對這種情況,我們可以采取的最好的措施就是建立一個新的目標,確立人生理想與努力方向?!?/br> 方尚清與百骨知詫異地對視一眼,轉過身來看向了洛書。 自己師父何時這樣正經過,怕不是被掉包了吧? “……然而目標的確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在人生的茫然時期,應當由長者指引方向。所以……”洛書呲牙一笑,“二青要不要和我一起發(fā)揚社會主義價值觀,達成五十年建設和諧江湖的重要目標?” 曲青邪滿臉悵惘全部僵在臉上,半晌憋出一個氣音:……哈? 洛書見二徒弟不說話,就愉快地默認曲青邪同意了這項偉大的任務,興致勃勃地招手叫來方尚清和百骨知,“所以讓我們來進行第一階段的準備吧,比如……先找個對象?” *** “你還不愿意說嗎?” 在華麗的囚籠里,他低著頭看向被鎖在床腳的人。 囚徒看不出年齡,他一頭青絲不曾束剪,順著雪白的中衣流瀉而下,一直淌到了床鋪上,將他整個人包裹起來,讓他看上去有些瘦弱。他的面色蒼白羸弱到病態(tài),讓他看上去就像是易碎的泡沫。偏偏他脊梁筆挺,目光冷漠卻堅定,舉動之間既不拘謹也不瑟縮,就好像他不是階下囚,而是所處廳堂之上溫和又嚴厲的掌權人。 這一室富麗堂皇,原本應該令身處其中的人顯得庸俗,但室內的兩個人身上的氣勢卻生生將其壓了下去。站著的人站在這里好像就是理所應當,坐著的人坐在這里,卻會讓人覺得這些俗物配不上他。 “寧恒?!?/br> 囚徒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想來“寧恒”便是他的名字。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br> “你不可能不知道!” 站著的男人不怒自威,屬于上位者的威壓向著寧恒壓了下去,只是寧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絲毫不為所動。 清風拂山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