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 夜色漸深,南風(fēng)館卻正是熱鬧的時候。燭影搖曳,兒臂粗的紅燭上勾著金色的花朵,細細看去,這大廳中數(shù)百只蠟燭上所繪的花紋竟然全然不同。清秀的小廝只穿著一身薄紗,遮不住滿目春光若隱若現(xiàn)。美酒佳肴如同流水般被端到桌上,若是有誰看中哪個小廝,自可以拉佳人入懷一親芳澤。 高臺上,柔韌的布繩被拉在手中,青衣與紅衫自高臺兩邊斜斜飛出,一觸即分,而后雪衣與藍紗自畫屏后方舞出,姿態(tài)曼妙,體態(tài)柔韌竟不輸于女子。布繩放盡,青衣與紅衫縱身越下。四人齊舞,修長的手指自白皙的鎖骨上曖昧劃過,圓潤的腳趾勾著另一人的下擺,越舞室內(nèi)氣氛越熱,有不少人已經(jīng)壓抑不住地夾緊了雙腿,恨不得將臺上四個妖精就地正法。 奈何來這留風(fēng)宴的人,誰不知道這南風(fēng)館的“風(fēng)花雪月”早已退居,又有誰不知道南風(fēng)館館主立的規(guī)矩,哪怕是心中再火熱,也只能直直看著臺上的四個身影而不敢動作。 上一個壞了館主規(guī)矩的人,早已下落不明幾年了。 這一支折磨人的舞蹈終于舞罷,四人分開站立兩側(cè),一人不知從何處來,只感到眼前一花,身著黑底紅色花枝衣衫的館主便立到了臺上。黑發(fā)如瀑,肌膚如雪,一道隱約的紅痕隱沒在衣領(lǐng)之下,讓人恨不得親手除了他的衣裳,看看下面到底是何種風(fēng)光。 眼角一點灼灼艷紅,紅潤的唇角淺淺上揚,眸如橫波如秋水,他不言不語,單單只是站在那里,就壓過了先前四人的風(fēng)姿,真如同那山間的鬼魅、話本里走出的妖精,若是能與他共巫山云雨一次,哪怕是被吸干了精血也心甘情愿。 “今日留風(fēng)宴開宴,金鱗敬諸位一杯!” 館主金鱗接過月琴端上來的杯子,一飲而盡。 伴隨著這仰頭的一動,因為館主到來而稍稍寂靜的空氣再次熱鬧起來。 留風(fēng)宴,開宴! ……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fēng)云便化龍?!比叫浅矫碱^皺起。 龍乃天子的象征,此人竟然以金鱗為名,到底是何居心? “化龍?未必。”子車痕盯著那延入領(lǐng)口的一抹暗紅,搖了搖頭,剩下的話任冉星辰再三追問,卻也再不張口。 他坐地端端正正,目不斜視,連一絲一毫的目光都沒有分給在不停路過他身邊的小廝。怪不得師父說探聽敵情最忌諱的就是容貌太過引人注目,不論是丑到極致還是美到極致。 摘了斗笠換上人皮面具的子車痕感覺有些不習(xí)慣,他原本沒想進南風(fēng)館,奈何冉星辰再三邀請,耽誤了他足足兩炷香的時間,他不勝其煩只好一同進了館中,走得匆忙沒有帶易容的工具,只好貼上了這一張?zhí)^引人注目的人皮面具。 他的鼻子靈敏,周遭的脂粉味道嗆地他極為不適,心里暗暗給冉星辰記了一筆,就決定下次讓他來試藥。 然而冉星辰真的不是故意找事,他自小體弱多病,到了十五歲還沒有出精,房中自然沒有溫香軟玉。被洛書調(diào)理過后身子倒是好了,無奈崖底貧瘠,各種意義上的貧瘠,只好與雙手為伴,甚至因為洛書近乎殘酷的訓(xùn)練消耗了體力,連和雙手相親相愛都要算著時間來。 等出了崖底,他一別塵世十余年,雖說是父皇習(xí)武,壽元長于常人,但是十年的時間也足夠讓陷害他的人清理他的勢力,讓朝廷上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于是他遠赴邊關(guān),一反之前的“柔弱”形象,硬生生打出了一片天地。這些年每分每秒都在抓緊時間收攏勢力,哪還有時間尋一良人知己? 所以今日要來南風(fēng)館,某大齡光棍,史上最凄涼的皇子,慫了。 隨周圍的人都是男子,但是這些男子學(xué)的都是如女子一般的伺候人的功夫,倒也是沒有多大關(guān)系。冉星辰面紅耳赤,看著八方不動的子車痕十分佩服。 子車痕煩躁地揮開空氣中令他作嘔的氣味,站起來想到窗戶旁透透氣,卻沒曾想看見了一個熟人。 “冉兄,你看你斜后方那人,是不是錢員外郎家的公子錢厚?” *** 方尚清與龍韜,一個是武林盟主,一個是龍府府主,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以爬墻的方法進南風(fēng)館。 此事涉及到龍宇,實在是干系重大,不敢外傳。況且能參加南風(fēng)館留風(fēng)宴的人往往都是“老客戶”,哪怕有人愿意帶兩人進去,也不出片刻便會被認出來,所以思來想去居然只能出此下策。 兩人具是武功高強,躲過南風(fēng)館層層疊疊的侍衛(wèi)倒是輕松,然而兩人誰也不曾想到,外觀看起來并不大的南風(fēng)館居然有如此大的占地面積,內(nèi)里曲折復(fù)雜,更是如同迷宮一般。再加上不能打草驚蛇,兩人還要躲著侍衛(wèi),以至于像沒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的兩人,竟然莫名其妙地轉(zhuǎn)到了地牢。 遠處有細細的哭聲,聽起來頗為稚嫩,還是個小孩子,讓人揪心。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掠向前方。 龍韜足底一蹬,身子平平飛向前方,氣勢驚人,如同游龍,侍衛(wèi)若有所感,只是還未回過頭來,便無知無覺地暈了過去。方尚清亦是足底發(fā)力,動作如風(fēng)吹流云,瀟灑飄逸,連地上的灰塵都未曾吹動,卻已經(jīng)到了另一個侍衛(wèi)身后,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 方尚清側(cè)耳細聽,里面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按在門上的手猛一用力,便看到了里面的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里面的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裸著身子趴在地板上,白瓷似的身子上盡是血紅的鞭痕,臉上已經(jīng)被血跡沾染地看不清本來面目。 龍韜一時激動便要上前,方尚清阻攔不迭,隨手拿下身旁桌子上的櫻桃打了過去,少年的身子原本是在輕輕顫動的,現(xiàn)在宛如一具尸體一般趴在地上,只剩下一雙烏黑的眸子看過來,幽幽沉沉,沒有生氣。 龍韜呼出一口氣,哪怕這少年傷至如此,也是不可不防,自己為了小宇的事情,委實是太過心急了,感激地看了自家兄弟,卻發(fā)現(xiàn)一向溫和的方尚清黑了臉。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fā)現(xiàn)與臟亂牢房格格不入的那盤櫻桃上,沾著亮晶晶的粘液。 雖說不好龍陽,但是對于這些事情還是了解的龍韜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的兄弟,只好把自己夫人給的帕子默默遞給了方尚清。 …… 片刻之后,少年裹著外套縮在了椅子上,瓷白的肌膚被鞭痕切割地支離破碎,就像摔碎后又強行粘好的瓷娃娃。 “謝謝?!鄙倌甑穆曇粲行┥硢。蟾疟皇侵暗膽K叫和哭嚎差點廢了嗓子。 “你們不是南風(fēng)館的客人吧?!鄙倌晏馂醭脸恋捻涌催^來,兩人點了點頭。剛剛他們做的事情明顯不正常,猜出來也沒有什么意外。 “你們想?yún)⒓恿麸L(fēng)宴的話,我可以帶路。”少年頓了一下,又道,“不必著急,拍賣是壓軸戲,不會這樣早就進行的?!?/br> “拍賣?”龍韜聽了心口一沉,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難道你們不是為了救拍賣會上的人而來?”少年也奇怪了,難得有了剎那少年人的朝氣。 “拍賣誰?”龍韜聲音發(fā)顫,雙拳緊握,向來不信鬼神的龍韜在心里拼命懇求著。 然而無濟于事。 少年的聲音響起,宛若判決。 “清明月憐,驚蟄龍宇,谷雨書洛?!?/br> “書洛?!”還未等龍韜開口,方尚清失態(tài)地脫口而出。 “嗯……”少年奇怪地看了看對方,死寂的瞳孔中突然燃起了點點希望,還有不知何來的瘋狂。 “對,你認識他嗎?” 無暇去想少年的問題,方尚清滿腦子都是在崖底曾與洛書的對話。 “行走江湖呢,必須要有化名?!?/br> “師父,吾輩正道,行的端坐得直,為何要用化名?” “萬一呢?凡事總有個萬一吧?比如說你要去一個邪惡的組織……” “魔教?” “對,就比方說你要去魔教做臥底,那你不能頂著你的原名去吧,最好在閑暇的時候就做一套假身份?!?/br> “師父,那化名有什么講究嗎?” “這個……”洛書在內(nèi)心瘋狂吶喊,我起名廢??!小混蛋你這是在為難你師父! 然而現(xiàn)在的洛書還是要臉的,于是就努力地想了想,道:“比方說我的名字就完全可以倒過來,就叫書洛嘛?!?/br> “可是師父,這個名字完全沒有隱蔽性,而且?guī)煾肝沂侨齻€字。” 洛書:起點主角光環(huán)豈是你這個小娃娃能參透的! “咳咳,我又不當(dāng)臥底,你自己想你的名字去!” “師父,清尚方太難聽了……” “那就跟師父姓!叫洛尚方!” “摞上方?嗯……我還是叫清尚方吧……” “去去去,小小孩要什么化名,快去練乘云!” 方尚清神情恍惚地回過神來,正好聽見少年的聲音。 “那么您就是書洛的父親了吧,他很想你。” 依舊被腦補的自己師父頭發(fā)花白地被拍賣的場景,方尚清大腦沒有反應(yīng)過來,錯過了及時反駁的機會,一不小心就多了一個兒子。 現(xiàn)在的人都這么重口了嗎?連九十多歲的老人家都下得了手?! 不對,為什么師父成了我兒子……該認錯不也應(yīng)該是認成了我父親嗎?! 縱使內(nèi)心再震驚,面上依舊毫無波瀾,還能看出一絲沉痛。 “對,書洛是……是我兒子?!?/br> “吾名書尚方?!?/br> 第24章 二零八八察覺到有人在看著他,目光中的怒意讓他不由自主地追蹤了回去,發(fā)現(xiàn)兩個熟人。 單方面的那種。 他們怎么會來這種地方?洛書親手教出來的徒弟怎么可以到這種地方? 二零八八皺起了眉頭,內(nèi)核閃了閃紅光,又變?yōu)榱嗽镜陌咨?/br> 不應(yīng)該,洛書教出來的徒弟應(yīng)當(dāng)不是那種沉溺于聲色犬馬的渣滓,這次他們來此必有苦衷。 不過……二零八八想起了他飽含怒意的目光,覺得接下來可能會有些麻煩。 …… 子車痕背上寒毛豎起,左右環(huán)視一周,卻沒有發(fā)現(xiàn)。 直覺有誤? 子車痕看向冉星辰,冉星辰卻全無反應(yīng),完全陷入了暴怒之中。 “錢厚,王員外,李家公子……好,很好!”冉星辰咬著牙將杯子重重放回桌上。 南風(fēng)館,銷金窟。 哪怕是身有千金,也經(jīng)不得夜夜笙歌,這些人家里也算是略有薄產(chǎn),卻經(jīng)不得供出一個留風(fēng)宴的熟客。 那這錢從哪里來?! 況且這種地方、這種地方! 冉星辰又拿起一個茶盞,將其中茶水盡數(shù)飲盡,茶水清香回甘,卻依舊壓不滅心頭的怒火。 在辰朝,對未滿十三歲的孩子下手可是觸犯了律令!這些人是明知故犯! 聽著幾個人為求一名小倌一夜而報出的越來越高的價錢,冉星辰雙目漸漸泛紅。感受著冉星辰遏制不住的殺意,子車痕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瓷瓶,倒出一粒大如龍眼的藥丸放到冉星辰面前。 “去去火氣。若是你真的生氣,不如把這些人交給我,我手中的幾十味新藥可還是無人可試?!?/br> 看著子車痕沒什么表情的臉,冉星辰想起對方的手段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不過倒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桌子上那個被冉星辰重重放下的彭然化為一捧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