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沈瀠輕輕一笑:“我不去,恐怕我們兩個人都走不了?!?/br> “不行!”宋遠航皺眉,擋在車廂的入口,“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沈瀠往外面看了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是去送死?他應該不會要我的命。宋大人,你當做什么都沒看見,我會設法讓你離開。” “你口中的他是誰?”宋遠航不確定地問道。他心中明明有一個答案,卻不敢說出來。 沈瀠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推開他,掀開馬車的簾子。 茫茫的夜色之中,馬車前面的那十幾道影子如同鬼魅一樣。車夫正被一把匕首頂在腰間,瑟瑟發(fā)抖,不敢動彈。 沈瀠想要下車,領頭的那個人說道:“勞夫人就坐在車上等著吧。” 沈瀠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有幾分眼熟,似乎是大內官最得力的一個徒弟。這些去了勢的人,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深夜聽起來,格外的陰森。他們白日故意在宅子附近查問,應該就是要“打草驚蛇”,好讓她自己出來。 “放了無辜的人。我跟你們走就是?!鄙驗u說道。 那人不動如山,似乎沒打算接納沈瀠的意見。他們這次的任務十分隱蔽,上頭要的是這女子毫發(fā)無損,其它一概不論。為了保密,就是殺幾個人也不算什么。 沈瀠看他們的架勢,似乎想取宋遠航和車夫的性命,便淡淡地說道:“他們兩人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殺了他們,我便不會乖乖配合了。我想你家主人也交代過,要一個活人吧?” 那領頭的人果然臉色一變。這女子在深夜被人攔截下來,居然還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實在不是等閑之輩。他跟身邊的人耳語幾句以后,說道:“車上的人,下來。” 沈瀠知道這是答應放人了,回頭讓宋遠航下去。 宋遠航不肯,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有讓一個女人保護的道理?何況他把沈瀠交出去,之后要如何向裴延交代? 沈瀠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非常用力,纖細的手指幾乎掐到了宋遠航的骨頭:“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倩如。聽我的,你不是他們的對手,不要白白犧牲性命。我會設法保全自己,你告訴侯爺,我不會有事的?!?/br> “可是……”宋遠航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沒有可是!”沈瀠低聲道,“你再不走,我也保不了你了!你要讓倩如年紀輕輕的就當寡婦嗎!” 宋遠航這才下了馬車,站在路邊。那群人將早就嚇得魂飛魄散的車夫丟在他的身邊,換了他們自己的人駕馬車,帶著沈瀠揚長而去。 宋遠航站著不動,直到他們變成黑夜里的一個點,最后消失不見。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沒有用。他知道不應該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弱女子被他們帶走,那跟羊入虎口沒什么區(qū)別。可他如果在這里被殺了,連個給裴延送信的人都沒有,何況還有倩如在家里等著他。 看沈瀠的樣子,似乎認識這些人的主子,還非常清楚他們的目的。莫非他們真是皇上派來的? * 沈瀠躺在馬車里,心中無比平靜。真的到了她要面對過往,面對裴章的這一刻,她反而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激動,反而是坦然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如果裴章僅僅是為了抓她,威脅裴延的話,那京城里靖遠侯府那一大家子的分量顯然更重。而他不惜派出身邊的至密內侍也要在保定找到她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可能知道了她的身份。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已經不重要了。 沈瀠閉上眼睛休息,往常這個時候,她早已經入睡了。她推測這些人是要把她直接帶回京城,那不如飽飽地睡一覺,既來之則安之。 馬車在道路上不急不緩地前行,最后停在一個給過路的旅客休息的小客棧。這客棧不大,也比較簡陋,沈瀠下了馬車之后,看到大內官帶著人站在院子里,有些吃驚。 大內官幾乎是不會離開裴章身邊的,裴章竟然出宮來了這里? 大內官見到沈瀠,心中同樣百味雜陳。那日他看到馮淼所交上來的東西時,就已經猜到了沈瀠的身份。畢竟這世上不可能有字跡相同,而素未謀面的兩個人。加上畫梅花時的那點喜好,他幾乎立刻就斷定,這個人是皇后。 只是他沒有想到,皇后沒死,居然還變成了靖遠侯的妾室。如今這錯綜復雜的關系,簡直是剪不斷理還亂。 “請您進去休息吧?!贝髢裙賹ι驗u行了個禮。 周圍的人都不知道沈瀠的真實身份,看到大內官如此恭敬,暗暗地吃了一驚,也紛紛跟著俯身行禮。 沈瀠自從重生以后,一直謹小慎微地活著。她自覺已經適應了這個低微的身份,幾乎要忘記了原來是怎樣高高在上地活著,她是受人敬仰,統(tǒng)御六宮的皇后。所以當周圍那些人都低下頭,擺出卑躬屈膝的姿態(tài),她并沒有任何的不適應。 客棧點著燈火,并不是很亮,窗子透出里頭昏暗的光。大內官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沈瀠就昂首走進去了。 大堂十分狹小,只能勉強放下幾張桌子。裴章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手邊放著一套青瓷的茶具。他鶴氅未脫,帽子未下,似乎是星夜兼程而來。 沈瀠往里面走了幾步,身后的門就關上了。她第一次坦蕩蕩地站在這個人面前,不用擔心被他看出破綻,反而沒有之前幾次那么緊張。對于別人來說,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能輕易cao縱生死的人。而對于她來說,他不過是過往那些歲月的一個見證人罷了。 裴章抬頭看到沈瀠,瞳孔陡然縮緊,脫口而出的稱呼在看到她隆起的肚子時,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微微用力地握著茶杯,克制著自己心中復雜的情緒。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已經太大,強行拿掉,會危及她的生命,他一定會除掉它。 兩個人四目相對,誰的視線也沒有閃避,一時之間無話。明明才過去一年的時間,卻恍如過了一輩子那么漫長。沈瀠發(fā)現自己的內心深處,對這個人當真一絲眷戀也沒有了。 “你活著,為何不來找我?”裴章先開口說話,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卻還是無法抑制地有顫音。 他們之間已經無需再掩飾,他這么篤定地發(fā)問,顯然已經認定她的身份。 沈瀠淡然地說道:“我好不容易離開那個地方,為什么還要回去?難道你以為,我會傻到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嗎?倒是皇上,為什么不肯放過我?” “嘉嘉,我并非對你無情……”裴章站起來,走到沈瀠的面前。他的雙手握著沈瀠的肩膀,想要解釋,一時不知從何開始說起。 沈瀠卻毫不留情地拍下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你想說什么?你想說你所作的一切不過是有苦衷的,你對你的結發(fā)妻子不聞不問是因為你要保護我?你醒醒吧,為什么到了今日還要自欺欺人?”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一直……一直都在設法救你!你死之后,我不停地自責,愧疚,痛苦,恨不得時間能夠倒流!” 沈瀠冷笑了一聲,找了張附近的椅子坐下來,搖了搖頭:“當初你娶我,因為我是安國公之女,我父親可以助你登上皇位。然后你讓我當皇后,還是因為我是安國公之女,可以幫你聯合京中那些舊貴族的力量。接著你冷落我,仍因為我是安國公之女,你不想那些從龍有功的大臣得意忘形。最后,你想救我,依舊因為我是安國公之女。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的身份或者說能力可以撐住長信宮的那個位置。到我死為止,被你利用得干干凈凈,我無話可說。” 裴章被她冷嘲熱諷般的口氣刺痛,雙目緊盯著沈瀠:“你就是如此看我的?在你的心里,我們夫妻多年,竟連半點情分都沒有?” 這是他的發(fā)妻,他們共同渡過了他人生中最艱難的那一段歲月,同甘共苦,相濡以沫。所以在他的心中,那些因為他帝王的身份而接近他的女人,始終無法跟沈瀠相提并論。他曾經給不了她的,虧欠她的,在他能給的時候,想傾自己所有。 他以為自己的這份心意,她一定能感受得到。她只是被傷了心,所以才不愿意回到他身邊,并不是對他沒有感情了。 “如果你當真顧念夫妻多年的情分,就應該放我一條生路,當做我已經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不想任何人來打擾。”沈瀠毫不留情地說道。 裴章的身子僵住,這兜頭的一盆冷水,幾乎把他所有的興奮全都澆滅。現實是殘酷無情的,她并沒有同他一樣,因為重逢而感到喜悅,相反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裴章直挺挺地走過去,一把將沈瀠拉了起來,用力地搖晃她:“你才應該清醒些!你是我的妻子,你是安國公之女,母儀天下的皇后!你生而高貴,居然甘心給一個男人做妾,任那些人踐踏你的尊嚴!你竟然還告訴我你過得很好!” 沈瀠被他搖得頭腦發(fā)暈,幾乎喘不過氣。肚子里的孩子也感到不適,狠狠地蹬了一腳。她用力地推開裴章,裴章沒有防備,加上大病初愈,狠狠地往后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 “你什么時候才能明白,一個人擁有多少,不是由身份和權勢決定的!”沈瀠喘了口氣,望著他的眼睛,“哪怕當初你只是個平民,只要你愿意將你的所有給我,我依舊歡喜。但是裴章,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沈瀠了,我們都不可能再回去!” 哎,這個月沒了一朵勤勞的小紅花,不開心!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梧桐清影3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藍山一朵紅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14章 裴章沒有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就等來這么一句話,一時氣血上涌。這些年他當皇帝,早已經習慣眾人俯首帖耳,偶爾遇到逆著自己意思的,還覺得新鮮。 但他唯一無法忍受的是,他最重視的人,眼睛里竟然再也沒有他。他站起來,幾步走到沈瀠的面前,一把抱住她,低頭就要吻她。他不相信她對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了,他們之間的那么多年,竟然抵不過她跟裴延的那幾個月? “你干什么?!”沈瀠用力掙扎,卻被裴章鉗制住。他變得很陌生,從前他絕不會強迫她半分。 掙扎推搡間,桌椅傾倒。沈瀠喘不上氣,覺得肚子難受,“嘶”了一聲,整個人癱軟。 “嘉嘉?”裴章適時地接住她,見她已經暈了過去,朝外面喊道,“大內官!” 大內官連忙進來,看到里頭一面狼藉,又低下頭。 “快去找個大夫來?!?/br> “皇上,這個時辰,哪個大夫還在坐診?” “朕不管,綁也要綁個大夫來,聽到沒有!”裴章厲聲道,然后抱起沈瀠上樓了。 大內官嘆了口氣,轉身出去,吩咐幾個人去找大夫。他跟了皇上這么多年,很少看到皇上有這么不冷靜和不理智的時候。皇上對任何事,向來都是游刃有余。只有皇后,是他心底里最軟弱的那個部分,是他少年和青年時代唯一的溫暖,所以他才不愿意放手。 本來失而復得,是件好事??蓪τ诂F在的皇后娘娘來說,皇上的執(zhí)著卻是她的災難,或者說,是整個大業(yè)的災難。 大內官仰頭看了天色,正是黎明前那一種深稠到極致的黑,仿佛看不到任何的光。 內侍很快找來了大夫,那大夫是在附近的小鎮(zhèn)開醫(yī)館的,這個時辰被人從被窩里挖出來,正一肚子的火??吹竭@群人蠻不講理,也不敢得罪,就跟著到這犄角旮旯的客棧里來了。 大內官帶著他上樓,看到一間房門虛掩著,走過去道:“公子,大夫來了?!背鲩T在外,他也不敢輕易暴露皇帝的身份,免得招來麻煩,又嚇壞了這個平民百姓。 “進來?!迸嵴碌懒寺?。 大內官沖著滿臉不悅的大夫笑了笑:“你多擔待。我家少夫人懷著身孕,突然暈過去了,公子緊張,這才把你請來。你放心,我家是做生意的,診金不會少了你的。” 大夫想了想那群去他家的人蠻橫的做派,哪里像是做生意的人家養(yǎng)出來的。但醫(yī)者父母心,他人都來了,也沒有放著患者不管的道理,還是進了門。 裴章站在床邊,床帳已經放下來了。他長身玉立,面容清俊,自帶貴氣,一看就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大夫上前,使喚他把沈瀠的手從帳子里拿出來。他愣了一下,大夫道:“怎么,男女授受不親,你還想讓我親自動手不成?” 裴章這才反應過來,附身將沈瀠的一只手拿出來。 大夫鋪了帕子,然后搭手上去,半晌才說:“夫人這胎像,不是太穩(wěn)啊。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可有好好照顧?” 裴章皺著眉,忽然問道:“這孩子還能保?。俊?/br> 大夫以為他關心妻兒的安危,說道:“孩子倒沒什么問題,只是動了胎氣。小老兒也算這附近有名的婦科圣手,吃幾副藥也就沒事了?!?/br> “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呢?”裴章又問道,“拿掉孩子,大人會不會有事?” 大夫又嚇了一跳,立刻站起來,吹胡子瞪眼:“我看你八成是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個月份的孩子已經成形,你想要拿掉,等于要你夫人的半條命!我是救人的,可不是殺人的!” 大內官聽到屋里兩個人的爭執(zhí),連忙進來:“怎么了?” 大夫氣道:“你家這公子好生奇怪,竟要我把夫人腹中的孩子拿掉?!彼D了一下,忽然面帶驚恐地看了床帳一眼,“你們該不會是將良家婦人擄了來,這孩子不是你的吧?”說完,他又覺得不對,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壞了,要真是什么大惡之人,被他識破,豈不是要殺人滅口? 屋中安靜了一瞬,大夫冷汗直冒,恨不得奪門而逃。裴章面容嚴峻,大內官趕緊笑了笑道:“你說哪里的話,這當然是我家夫人。只不過她懷孕頗為曲折,中間受了不少苦,我家公子心疼得不行,這才問那個問題的。不過他也只是生氣說說而已,你別當真就是了。來,我送你出去?!?/br> 大夫這才松了口氣。他還沒見過視妻子比孩子更重要的男人。大多數人家,在面對妻兒該如何選擇的時候,幾乎都是選孩子。畢竟在他們的觀念里,女人娶回來就是延續(xù)香火的。 大內官把大夫送走以后,又回到房間里。裴章坐在床邊,沉著臉,兀自出神。大內官道:“皇上一整日沒有休息了,既然皇后沒事,您也去睡一覺吧?小的在這里看著就是?!?/br> 裴章卻思忖道:“她大著肚子,朕不能直接把她接進宮,太惹眼了。就算要換個身份,也要等這個孩子生下來再說。潛邸如何?” 潛邸就是從前的厲王府。裴章入宮之后,那里一直空置著。 “潛邸好,離皇宮也近。好在娘娘還活著,您也不用cao之過急了,來日方長。倒是靖遠侯那邊,若是追究起來……”大內官試探地看著皇帝的臉色。 裴章回頭掃了大內官一眼:“朕堂堂一個皇帝,還怕了他不成?一口咬定沒有,他又能將朕如何?沈瀠是朕的皇后,是安國公的掌上明珠!竟然給他一個莽夫做妾,他妄想!” 大內官扁了扁嘴,不敢再說了。他只是擔心,皇后同樣深得靖遠侯的喜愛,若皇上不肯放手,靖遠侯也不肯放手,這二虎相爭,到時候必定有一場風云巨變。 只是這些,皇上明明知道,卻選擇視而不見。 * 京城郊外,兀術住在一個普通的農人家中。他出城之后,藍煙沒有立刻把他送走,而是讓他先在這里養(yǎng)傷。從京城到韃靼,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如果他死在半路上,就白費了那些死掉的勇士。 他一直有托收留他的農家夫婦打聽京城里的情況。王兄知道他的處境,也一定會再派人前來接應。從這里離開,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