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易姑姑和綠蘿輪番跟她說,裴延為了救她如何如何。她心中不是不感動,甚至感嘆于自己從最開始步步為營,委曲求全,似乎終于達到了目的。可心里卻不是那么痛快。她害怕他如此的付出,自己無法同等地回應(yīng)。她更加害怕,這樣的感情難以長久。她一旦接受了他,早晚有一日,又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娶妻納妾,黯然神傷。 她是真的不想再把自己推入那樣絕望的境地里,因此總是在感情上有所保留,隨時準(zhǔn)備抽身離去。 說她自私也好,無情也罷。誰都不喜歡在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屋里變得安靜,有人在床邊坐了下來。沈瀠感覺到有一個粗重的東西放在自己的頭頂,極輕地摸了摸。又感覺到他在看自己,目光在她臉上梭巡。 “嘉嘉。” 她聽見那個沙啞低沉的聲音,十分隱忍地說道:“你活著就好?!鼻а匀f語,好像都融進了這幾個字里,字字錐心。 那一刻,沈瀠的心頭泛起苦澀的酸意,再也裝不下去,而是睜開眼睛,與裴延四目相對。 “我知道你沒睡。”裴延溫柔地彎了彎嘴角。 沈瀠眼眶濕潤,身體沒法動彈,只能抬手摟住他的脖子,哽咽道:“你這個傻瓜,你都忘了自己是誰。你是靖遠侯,你守著西北的國境,肩上挑著江山社稷。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你怎么能為了我,如此不顧及自己?” 裴延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輕輕地蹭了蹭:“沒忘。但在我心中,你和國境一樣重要。不準(zhǔn)再說自己微不足道?!?/br> 這幾個字,如烙鐵一樣,壓上了沈瀠的心頭。她呼吸一頓,怔怔地看著裴延近在咫尺的眉眼,感覺到他的認真,他額頭上的溫度幾乎要燙到她了。這個人,說起情話來,臉不紅心不跳,像風(fēng)月場里的老將了。 等等…… 沈瀠抬起手,按在裴延的額頭。 “你在發(fā)熱?!”她質(zhì)問道。 裴延忘情地跟她親昵,忘記了要掩飾自己在發(fā)熱這件事,尷尬地直起身子:“沒有……” “你說謊!”沈瀠又看到他的兩只手包得像粽子一樣,以為傷得很嚴重,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你都這樣了,還跑來干什么,你……” 后面的話她沒說出來,因為裴延低頭吻住了她。 兩個渾身是傷的人靠在一起,心跳緊緊地貼著,疼痛好像都減輕了不少。沈瀠能感覺到以往裴延吻她,是由本能驅(qū)使,代表著欲望??蛇@次卻大不一樣。他的氣息仿佛云朵一樣溫柔地包圍著她,讓她無處可逃。 人經(jīng)歷過生死,才知道活著的可貴,才懂得珍惜當(dāng)下。 半晌,裴延放開沈瀠,啞聲說道:“我不打擾你休息,這就回去。剛才謝云朗來見我,說他夫人想送你一幅畫。我放在這兒了?!?/br> 沈瀠的枕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卷軸,先前她一直沒注意。 “你也好好休息。”她紅著臉說了句。 裴延輕笑,本來要喚青峰進來扶他,又不想被沈瀠看到自己病弱的那一面,便強撐著身體,直直地走了出去。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486137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17486137 2瓶;小星星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8章 沈瀠扭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又感動,又好笑。 她已經(jīng)不年輕了,這會兒的心情卻跟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樣,七上八下的。她從沒有想過,自己嶄新的人生會被這個人攪成一灘渾水。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將來要何去何從。 沈瀠平復(fù)了下心情,又看向枕邊的畫。 她倒是聽身邊的人說謝云朗此刻也身在大同。他是裴延的參軍,又是吏部侍郎,以大同如今的情況,參與救災(zāi)的事情也是順理成章的。但兩個人完全沒有交集,他為何要裴延轉(zhuǎn)交一幅畫? 沈瀠滿懷疑惑,用手夠到卷軸,慢慢地展開。 當(dāng)畫中的圖案呈現(xiàn)在她面前時,她的腦中“轟然”一聲炸開,手一抖,整幅畫掉落在地上,發(fā)出悶響。竟然是那幅踏雪尋梅圖!雖然不是她畫的那張,而是臨摹的。但上面的每一個細節(jié),包括她寫的字,都模仿的一模一樣。 沈瀠的心劇烈地跳動,手臂上浮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謝云朗這是何意?重生后,他們只見過一次面,他是從何處看出了端倪?而且這幅畫,已經(jīng)丟了很多年,他是如何知道的?有種被窺破秘密的恐懼籠罩在沈瀠的心頭,她不可遏制地發(fā)抖,不敢再看那幅畫一眼。 “姑娘?!奔t菱聽到動靜,忙走到屋子里來。綠蘿剛剛出去,換她當(dāng)值,她知道侯爺在屋子里,就沒有進來。 紅菱看到地上散落著一幅畫,俯身撿起來,看了看:“這幅畫是侯爺送來的嗎?‘淡若朝光浮于水,靜如清風(fēng)梳柳色?!?,這形容跟姑娘挺像的?!?/br> 沈瀠閉著眼睛,心中苦笑。這是她寫給年少時的謝云朗的。那時的謝公子,意氣風(fēng)發(fā),一身傲氣,正如塊未經(jīng)雕琢的璞玉,有著最純真的率性。她聽說他是謝太傅最喜歡的孫子,又得知他有游歷天下的志望,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 大概就是所謂的英雄惜英雄吧。 他們兩個人有很多相似之處,太過相似的人并不適合在一起。所以她對謝云朗,欣賞多過于喜歡,始終沒生出過什么男女之情。后來各自婚嫁,年少時的那段往事便全當(dāng)笑嘆了。 此刻這幅畫又重現(xiàn)在她面前。她這個作畫的人,卻好像錯過了一整段故事的局外之人。 沈瀠呼吸急促,慢慢平復(fù)了之后,說了句:“收起來吧?!?/br> 既然是他送的畫,明顯存有試探之意,想知道什么便由他自己來問。她不動如山。 紅菱見她臉色不對,也沒敢多問,把畫卷了起來,放到書架上去了。 “剛才奴婢看見侯爺從屋里走出去,一到了外面,就喊青峰扶他。他身子仍然虛弱,大概不想讓姑娘擔(dān)心,才裝作沒事的樣子。奴婢冷眼旁觀,覺得侯爺真的是好,連易姑姑都說,在大戶人家,這樣的男人實屬罕見。姑娘可別錯過了?!奔t菱坐在床邊的杌子上,語重心長地說道。 她跟沈瀠從小一起長大,說是主仆,其實更像是姐妹。 她知道自家的姑娘心氣高,一直對做妾的事耿耿于懷,也沒有真的接受侯爺?shù)母星?。但從侯爺對姑娘的用情之深來看,也許真的能做到從一而終。那姑娘為何不能接受他?至于老夫人那邊,以后姑娘生了孩子,分了府住就好了。原也不是什么問題。 沈瀠的注意力終于從謝云朗,轉(zhuǎn)到了紅菱說的話上。 她不是不知道裴延的好。她當(dāng)初被迫進靖遠侯府,是為了避開霍六,就沒想過要長久地待下去。她想要的嶄新人生,不是囿于內(nèi)宅,困于一個男人。她跟裴延說的那些話,都不是出自真心,而是為了生存的權(quán)宜之計,沒指望他會踐行諾言。 可隨著日久的相處,她漸漸發(fā)現(xiàn),裴延并不只是說說而已。他跟她一樣重諾。這次地動,他豁出一切地救自己,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這樣沈瀠倒陷入兩難的境地。 若他無情,她可以拂一拂衣袖,瀟灑地轉(zhuǎn)身離去,開心地去尋找自己的天地。可他的深情,如山一樣地壓著她。她冰封的心正一點點的融化,兩人的日常相處中,她逐漸找到了當(dāng)初那種可以全身心托付的感覺。 但這無疑是危險的。 她無法相信,可以說是害怕再去相信一個人。獨守長信宮的日夜,她飲盡了孤獨和辛酸,內(nèi)心經(jīng)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和煎熬,最后郁郁而終。老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只想痛痛快快地活著,沒想到又被命運推到了裴延的身邊。 她明白裴延和裴章是不同的兩個人??稍趨柾醺臅r候,裴章也對她很好。盡管那時裴章的王位形同虛設(shè),他們每日都要提心吊膽,但好歹過了兩年恩愛的日子。只不過裴章登上帝位之后,一切都變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姑娘,容奴婢說幾句真心話。”紅菱幫沈瀠掖好被子,輕聲道,“奴婢雖然不知道您因何事顧慮,但您沒有真心接受侯爺,想必侯爺也能看得出來??珊顮斠琅f對您毫無保留,說明他真的喜歡您,喜歡到愿意包容您的一切。您為何不給他一個機會,去試一試呢?您從前就說過,人生不要留下遺憾才好。如果您錯過了他,真的不會覺得遺憾嗎?” 沈瀠無言以對。她說不清錯失的遺憾和愛錯的遺憾,到底哪個更多。她只知道自己太脆弱,所以躲在一個堅硬的殼里,不愿意出來。 “你讓我好好想一想?!鄙驗u嘆了口氣。 接下來幾日,裴延除了處理政事,三五不時地就往沈瀠這邊跑。有時候給她弄來些吃的,有時候則是坐著陪她。沈瀠驚嘆于他的恢復(fù)能力,如雜草一樣。春風(fēng)一吹,便勃勃生長。到底是軍旅之人,刀光劍影里過來,身體如鐵打的一般強壯。 綠蘿給沈瀠帶了很多話本來,原本要給她打發(fā)時間的。裴延看見了,便隨手拿起一本,讀給沈瀠聽。 可讀著讀著,他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停住了。 沈瀠已經(jīng)可以稍稍動彈,探過身子問道:“怎么,侯爺是有字不認識嗎?” 裴延無語,他也是正兒八經(jīng)讀過書的人!他將書轉(zhuǎn)過來,手指著那段給她看。這段話,他實在念不出來,羞于啟齒。 沈瀠看見那段是描述男女之間燕好的,頗有幾分香艷。她見慣不怪,笑道:“這不是很正常嗎?感情到了,那些自然是水到渠成。侯爺在害羞什么?”又不是沒做過像這樣的事。 裴延不是害羞,而是難受。他每日看見她,渾身燥熱,卻礙于她的傷勢不能碰她。她跟他說話,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她對他笑,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甚至她靠過來,他只要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就隱隱約約地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內(nèi)心很崩潰。以前從沒發(fā)現(xiàn)自己如此禽獸!對著一個受了傷的弱女子,居然還能生出非分之想。尤其是看到這種描寫,他更把持不住了。 裴延坐到沈瀠的身邊,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又低下頭親她。 以往他也有這樣含情脈脈的時候,沈瀠便沒覺得什么。何況她現(xiàn)在腰受了傷,相信他也不會做什么過分的事情。 但很快她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他整個人躺到了床上,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臂彎里,然后把手伸進了被子里。沈瀠呼吸急促,整個人先是繃緊了像根弦,然后又軟得像灘水。 紅菱和綠蘿就在屏風(fēng)的那邊,她用手捂著嘴,才能不發(fā)出聲音。 “你別動?!迸嵫拥穆曇粲謫∮值停€帶著灼熱的氣息,一只手扶著她的腰,“小心傷到。” 沈瀠真是恨死他了。真擔(dān)心她會動,就不要亂來啊。她怎么可能忍得住……他手上用力,她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看向屏風(fēng)外面。 “等你好了,我們也試試。”裴延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說道,“像書里寫的那樣,把你的眼睛蒙起來,或者把你的手綁起來。或許會很有趣。” 沈瀠氣他不正經(jīng),抬手拍他的胸膛,書里寫的怎么能當(dāng)真?但她很快就沒有力氣了。 “還是你喜歡把我綁起來?”裴延帶著笑意說道。 沈瀠發(fā)狠地咬住他的嘴唇,不讓他再說。 紅菱聽到屏風(fēng)那頭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太對勁,讀書的聲音也停了,對綠蘿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從屋里退了出來,還掩上門。綠蘿也有經(jīng)驗了,小聲對紅菱道:“姑娘的腰傷還沒大好,這樣放任他們,沒事嗎?” 紅菱道:“放心,侯爺會有分寸的?!?/br> 綠蘿嘆了聲:“紅菱,我真的好矛盾,又希望侯爺跟姑娘好好地在一起,又怕將來姑娘因為身份的事受了委屈。侯爺如果真的喜歡姑娘,不是更應(yīng)該給她名分嗎?這樣姑娘也不會郁郁寡歡了。” 紅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易姑姑從廊下走過來,對她們說道:“你們別想的太簡單了。侯爺?shù)纳矸萏撸居质腔适易谟H,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他做正妻。而且扶妾為妻,談何容易?姑娘也沒給侯爺生下一子半女。就算到時侯爺提出來,第一個反對的,就會是宗人府。沒有宗人府的肯定,姑娘的身份還是名不正言不順。” 紅菱問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易姑姑皺了皺眉:“辦法倒也不是沒有。但一切都得等姑娘能夠順利生下庶長子再說?!?/br> “這好辦?!本G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韃靼的事情解決了,為了救災(zāi),侯爺還要暫時留在這里。我們想辦法多制造機會讓他們相處不就好了?侯爺不會不知道這件事,總會讓姑娘懷上孩子的?!?/br> 易姑姑推了一下綠蘿的腦袋,嗔道:“小小年紀(jì),整日凈琢磨這些,也不害臊。不過你說的有道理,我看侯爺也隱有此意?!?/br> 紅菱下定決心:“為了姑娘的將來打算,就這么辦?!?/br> * 西北受災(zāi)的事情傳入京城,引起了整個朝廷的關(guān)注。戶部撥銀,調(diào)配應(yīng)天府的物資,工部則派了官員過去,協(xié)助重建的事情。 每日奏折如雪片一樣飛到裴章的案頭,他近來越發(fā)無法入睡了。 大內(nèi)官想勸他休息一下,又不敢直說,趁著裴章停下的時候,說道:“政事總也沒有做完的時候,龍體要緊。莊妃娘娘的月份已經(jīng)不小了,據(jù)說小龍子開始踢她了,皇上不去看看嗎?” 裴章睜開眼睛,想一想也許久沒有去后宮了,便對大內(nèi)官說道:“擺駕蒹葭宮?!?/br> 今日霍太后也到了徐蘅宮里探望。兩個人坐在院子里聊天,徐蘅的肚子已經(jīng)隆起,臉也豐腴了不少。霍太后對她說道:“你可得多吃點,凡事都別掉以輕心。這可是皇上的長子,多少人盼著。 徐蘅愣了一下:“皇上不是封了……” 她知道嘉惠后曾經(jīng)懷了一個孩子,盡管沒有生下來,也不知男女,皇上還是認了那個孩子為皇長子,并在皇陵專門建了墓室,供奉香火。這在皇室沒有先例,亦不符合祖宗規(guī)矩。但皇帝要這么做,無人敢違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