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勢洶洶，言之鑿鑿，旁人頓時都被她鎮(zhèn)住，不敢再說話。雖說宮里宮外都說嘉惠后形同棄婦，但嘉惠后去世好幾個月了，按理說就算不立新后，內(nèi)宮也該定下人選了。可遲遲沒有消息，誰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呢？也許還念著舊情呢。

    “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討論梅花糕和牡丹酥嘛，沈姑娘快別生氣了?！庇腥苏境鰜砭徍蜌夥?，沈浵卻拂袖離去。

    眾人訕訕的，也無人敢再提起這個話題。

    過了會兒，高南錦才返回來，神色如常地談笑風(fēng)生，之前的那個插曲，好像被刻意遺忘了。

    后院的女人們異常熱鬧，前堂的男人也沒閑著，互相斗個酒令，聊著朝堂上的事。謝云朗雖是主人，但他一向孤傲，席間全靠沈光宗等年輕人活躍氣氛。沈光宗喝到興頭上，想起今日的正事，左右看了看，裴延怎么不見了？他明明把人拉來了，要給meimei瞧瞧，這一轉(zhuǎn)眼的工夫跑到哪里去了？

    他輾轉(zhuǎn)到了后院，四處沒看見裴延的蹤影，只看到青峰坐在一棵樹下打盹。

    他走過去踢了下青峰的腿：“醒醒?！?/br>
    青峰一下子跳起來，大喊道：“什么人！”

    “你們侯爺呢？”沈光宗揉了揉耳朵問道。

    青峰瞪大眼睛：“原來是小侯爺啊。剛才有人來找我們爺，說要跟他單獨談?wù)?，我就沒跟著。這會兒大概是在談事吧。小侯爺找我們爺有事？”

    沈廣宗當(dāng)然不敢說明目的，就打哈哈：“沒事，喝酒時沒看到他，就出來找找。一會兒他談完了，讓他趕緊回宴席啊?！?/br>
    秦峰點頭應(yīng)了，沈光宗轉(zhuǎn)身離去。

    裴延站在不遠(yuǎn)處的假山后面，聽到沈光宗走了，才示意旁邊的人繼續(xù)。這人是他曾經(jīng)的部將，之所以說曾經(jīng)，因為這個部將如今在徐器手底下做事，這回是幫著徐器來做說客的。

    “侯爺，您想想看，徐都督在宮里有莊妃這層關(guān)系，圣眷正隆。只要您肯跟他合作，不僅皇上不會再忌憚您，想著收回您的兵權(quán)，還會把山西和陜西兩地放心地交給您鎮(zhèn)守。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裴延道：“條件？”

    部將似乎有點難開口，低聲說：“徐都督此次在西北辦事不利，引起嘩變，為了服眾，只能斬了幾個鬧事的將領(lǐng)。希望侯爺能夠出面平息眾怒，不讓徐都督獲罪于上，那么徐都督自然會設(shè)法讓皇上放您離京?！?/br>
    裴延看著他，那部將心虛，往后退了一步：“末將只是照實將徐都督的話轉(zhuǎn)達(dá)?！?/br>
    “你讓我拿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命，換自己的榮華富貴？”裴延冷冷道，聲音越發(fā)沙啞，“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

    部將連忙單膝跪下：“我們深知侯爺?shù)臑槿耍裁靼啄^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但侯爺，如果您再不回西北，那里只會有更多的傷亡，絕不僅僅是嘩變或者動亂這么簡單。瓦剌和韃靼一直虎視眈眈，徐都督都守不住，換了別人呢？如果您不答應(yīng)皇上的條件，他會放人嗎？”

    裴延沉默。他的確有時間跟裴章慢慢周旋，可是西北卻等不了。

    “徐都督希望您能好好考慮一下他的建議，末將告退！”部將抱拳，恭敬地退了下去。

    裴延負(fù)手站著，旁邊就是一個很大的湖面，因為臨近湯泉的源頭，所以冬日也沒有結(jié)冰，泛著粼粼的水光。昆侖從大樹后面走出來，對裴延說道：“他說的，有道理?！?/br>
    裴延不想向裴章低頭，更不想娶一個當(dāng)擺設(shè)的女人進(jìn)侯府做主母。他們君臣之間博弈了這么久，不可能因為一個徐器而打破平衡。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歡被人脅迫，與虎謀皮。

    他正想著，忽然聽到水邊有人驚呼。

    原本沈瀠覺得宴席待得壓抑，跟魏令宜說了一聲，出來透透氣。這湖并不是很大，但湖水清澈。她蹲在湖邊，仔細(xì)看了看水中倒映的容顏。

    她從前的長相最多算清秀，所以處處被徐蘅壓一頭。裴章喜歡的，也是徐蘅的柔順和美貌吧？而這沈三姑娘不愧跟徐蘅是表親，容貌頗有幾分神似，生得細(xì)皮嫩rou，唇紅齒白，關(guān)鍵是年輕，正是花一樣的年紀(jì)。

    她還記得長信宮的銅鏡里看見那個枯槁的自己，與如今真是天壤之別。她絕不會再活成過去的模樣。

    沈瀠正沉浸于自己的美貌不可自拔，一陣風(fēng)吹過，把她腰間的手帕吹了出去，落在水里，打了個轉(zhuǎn)。

    她伸手夠了夠，沒有夠到，有些懊惱。

    不過是條帕子，丟就丟了吧，誰讓自己不小心。她這樣想著，回頭看見身后站著個人，猛地嚇了一跳，險些掉進(jìn)水里去。

    今天沒爆出更來，給大佬們發(fā)紅包。明天再試試。

    我不會寫絕對的好人或者壞人，每個人都有所處的立場，以及因為身份做出的選擇，所以好壞不要太早下結(jié)論哦

    第20章

    沈瀠沒想到在謝家的別院會遇到霍文進(jìn)，大吃一驚，往后倒退，腳跟踩在了岸邊，失去重心。

    “小娘子擔(dān)心！”霍文進(jìn)叫了聲，順手按住了沈瀠的肩膀，把她拉了回來。

    沈瀠立刻掙脫開他的手：“你怎么在這里？我的丫鬟呢？”

    霍文進(jìn)嘿嘿干笑了兩聲：“我的手下看著呢。你一個人在湖邊做什么？我可是瞧你好久了?！?/br>
    他得知今日謝家在別院設(shè)宴，但沒有邀請他，心里非常憤怒，索性不請自來。他趁亂溜進(jìn)來之后，也不急著去宴席上露臉，而是自己四處逛了逛，沒想到就遇到了沈瀠。這姑娘也是有意思，對著湖面自照半天，一副沉醉其中的樣子。

    霍文進(jìn)覺得自己夠自戀了，沒想到有人比他還自戀。

    “現(xiàn)在該我問你，你怎么在這里？”霍文進(jìn)反問道。今日謝家的宴席請的都是達(dá)官顯貴家的夫人，一個妾室出現(xiàn)在這里并不合時宜。而且這姑娘不像幾個月前唯唯諾諾的，敢直視他的眼睛了。莫非做了裴延的妾室，膽子也變大了？

    自從慈恩寺被裴延攪了好事之后，霍文進(jìn)就一直懷恨在心。當(dāng)初他進(jìn)宮告訴太后，想要這個姑娘，太后也答應(yīng)了，可最后這姑娘還是被抬進(jìn)了靖遠(yuǎn)侯府。他為此氣結(jié)，又無可奈何。誰讓裴延有本事，而自己只是個混混呢。

    何況皇上金口玉言定下的事，無人可以更改，他也就算了。

    對他來說，一個女人而已，就算曾朝思暮想，得不到也不會對他的人生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

    沈瀠不想跟他多言，轉(zhuǎn)身欲走，霍文進(jìn)伸手?jǐn)r在她面前：“小娘子，別急著走啊。數(shù)月不見，我有……”

    他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肩上一重，雙腿差點跪在地上。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他齜牙咧嘴的，想把肩上的那只手扒開，膝蓋彎又被猛地一擊，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沈瀠正不知如何擺脫霍文進(jìn)的糾纏，看到裴延出現(xiàn)，猶如見了救星，連忙跑到他的身邊：“侯爺救我！”

    裴延伸手?jǐn)堉难?，一手將人護(hù)在懷中，接著一腳踏在霍文進(jìn)的肩上。

    霍文進(jìn)氣得大叫：“裴延，又是你！你還敢動手……哎喲！”踩在他肩上的腳又用力地碾了幾下，簡直要把他踩進(jìn)土里。

    沈瀠有些被裴延的兇狠嚇到。他雖然沒開口說一句話，但是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要置霍六于死地的模樣，就像一匹護(hù)著食物的孤狼。她要他救，他就真的擺出一副保護(hù)者的姿態(tài)，似乎還要幫她出口惡氣。

    “都是死人嗎！還不快來救我！”霍文進(jìn)沖著林子里大喊，再沒人來，他估計要被裴延給弄死。

    霍文進(jìn)的手下們正看著紅菱和綠蘿，聽到叫聲，欲過來，卻被一堵人墻擋住了去路。他們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結(jié)著發(fā)辮的壯漢，手臂比他們的腿還粗，需仰望才能看見他的頭頂。他喘氣如牛，發(fā)出一聲低吼，嚇得他們都不敢動彈。

    裴延認(rèn)定了這次要給霍六一個教訓(xùn)，好叫他長長記性。可霍六的叫聲太大，驚動了前堂后院，隔著一個湖，眾人紛紛跑出來看熱鬧。沈瀠眼看要無法收場，輕輕扯了下裴延的袖子，說道：“侯爺，算了。畢竟是在別人家里，把事情鬧大，大夫人那邊也不好交代?！?/br>
    裴延這才把腳從霍文進(jìn)的肩上拿下來，霍文進(jìn)的胳膊已經(jīng)疼得抬不起來，趴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青峰站在旁邊，感同身受地摸了下自己的肩膀，這沒十天半個月恐怕好不了。他本想著過來勸勸的，畢竟他們不能老跟霍家結(jié)梁子。但一看到沈家三姑娘也在，便知道霍六又打她的主意，難怪侯爺生氣。

    裴延對著青峰打了幾個手勢，青峰點頭道：“爺先走吧，大夫人那邊我自會去說?！?/br>
    “裴延，你給我等著！”霍文進(jìn)一邊呻.吟，一邊道，“今日的事，我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裴延不理他，更沒把他的威脅放在眼里。路過他身邊的時候，還在他手背上踩了一腳，這才揚(yáng)長而去。

    *

    謝云朗坐在堂上喝茶，為了看熱鬧，堂上的人都跑到外面去了。他也不關(guān)心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聽返回來的人議論：“剛剛那個是霍六公子嗎？分明沒請他，他怎么跑來了?！?/br>
    “霍六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哪有熱鬧就往哪里湊。只是他怎么又招惹了靖遠(yuǎn)侯……”

    “還不是他去糾纏靖遠(yuǎn)侯的那個妾？這家伙越發(fā)色膽包天，什么人都敢調(diào)戲?！?/br>
    “你們還別說，那個妾生得真不錯。她往男人的懷里一鉆，再來個梨花帶雨的模樣，哪個男人能受得了？這可比那些端著的名門閨秀有趣多了，哥兒幾個說是不是？”

    男人們哄笑起來，又說了些不干凈的話。謝云朗覺得跟這些人在一起，簡直是浪費時間，起身到后面的廂房去休息了。他走進(jìn)房間，剛把外裳脫下，貼身的小廝書墨就在門外說：“公子，東西已經(jīng)修好了。”

    “進(jìn)來。”他淡淡地說道。

    書墨捧著一個狹長的錦盒，放在屋中的花梨木長桌上：“夫人說宴席結(jié)束了，她送送客就過來?！?/br>
    謝云朗仿佛沒聽見，只看著桌上的東西。

    書墨知道公子想要一個人靜靜，就退出去，關(guān)上了房間的門。

    謝云朗起身走過去，將錦盒打開，里面是一副有些年頭的畫，已經(jīng)重新裝裱過。他解開系繩，慢慢地把卷軸展開，眼神中流露出幾分傷感。

    踏雪尋梅梅未開，佇立雪中默等待。她是想表達(dá)這個吧？

    畫中人分明是自己，而他卻錯認(rèn)了作畫的人。

    “淡若朝光浮于水，靜如清風(fēng)梳柳色。”他的指尖劃過那幾個漂亮的字體，自嘲地?fù)u了搖頭。他何德何能，當(dāng)?shù)闷疬@幾個字？他一直以為高樓上彈箜篌的是高南錦，敬慕祖父詩畫的是高南錦，而畫這畫的也是高南錦。安國公嫡長女不過是個欺世盜名，貪慕虛榮，一無是處的貴女。

    她纏著自己，說要討教學(xué)問，不過跟那些只愛皮囊的庸脂俗粉一樣，他當(dāng)然不屑一顧。后來父親得知她的身份，竟還動了心思，想跟安國公府聯(lián)姻，被他嚴(yán)詞拒絕。

    直到他娶了高南錦，無意間看見高南錦寫的家書，認(rèn)出她的字跟畫上的不同，才真相大白。

    他大錯特錯了。

    高南錦從未說過畫了這幅畫，更不知道這畫被她哥哥獻(xiàn)寶似的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是自己想當(dāng)然，先入為主，錯認(rèn)作畫的人，娶錯了人。

    他從高南錦那里知道，原來那個人也會彈箜篌，并且技藝十分高超。她并不想嫁給定王和永王，而是被她父親逼迫，不肯從，高南錦才替她彈奏。她是真的仰慕祖父的詩畫，曾想拜在祖父門下，一直未得償所愿，才想向他討教。

    是他的偏見和傲慢，讓自己錯過了她。

    如果當(dāng)初他極力促成那門婚事，父親一定會爭取，憑借謝家的名聲和父親的權(quán)勢，未必是厲王娶了她。如今，她便不會是個已經(jīng)作古的皇后，還是那個追著他，畫這畫的天真少女。至少，他會護(hù)她一世周全。

    謝云朗收緊了手指，眼角微微地跳動。她的死，他何嘗沒有責(zé)任？

    那日，他把太醫(yī)院的鐘天問灌醉，從鐘的口中得知，皇上派人暗中尋找治療皇后的方子，并且已經(jīng)有了眉目。只等來年開春，就會有轉(zhuǎn)機(jī)。他信了鐘天問，更相信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按兵不動。可連冬天都沒等到，長信宮的燈火便已熄滅。

    這就是他不肯聽從父親的話，離京的原因。

    他要查清她的死因，如果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那么無論對方是誰，他都會叫那個人付出代價。這是他給曾經(jīng)愚蠢的自己的懲罰，哪怕賭上仕途，也在所不惜。

    謝云朗把畫卷起來，重新放回錦盒里，并且把它妥當(dāng)?shù)胤旁谝粋€誰也不知道的暗格中。

    此時，響起了敲門聲，他重新躺回羅漢床上，說道：“進(jìn)來?！?/br>
    高南錦走進(jìn)來，站在他身后，看見他面朝里，眼神黯了黯，仍然打著精神說道：“郎君怎么這么快就進(jìn)來了？怎么也要把賓客送走才是。今日那個霍六公子不請自來，靖遠(yuǎn)侯又將他收拾了一頓。我看他傷得不輕，就先將他安置在府中的廂房，還請了大夫去看。郎君若得空，不妨也去探望。畢竟他在太后面前……”

    “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敝x云朗淡淡道。

    高南錦耐著性子，坐在羅漢床邊，伸手搭在謝云朗的肩上：“如今謝家不比從前了，你在朝中也是艱難，我父親又是個清官，幫不上什么忙。你可得結(jié)交一些世家子弟，好為將來鋪路。不留條后路怎么行……”

    謝云朗輕輕地避開她的手，說道：“我說過，朝堂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用你cao心。往后這樣的宴會，不要讓我來了。吏部乃六部之首，老尚書快要致仕，部內(nèi)諸事都壓在我一人身上，脫不開身?！?/br>
    他的口氣很平靜，甚至聽不出喜怒，但高南錦就是能感受到他的冷淡。從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不再是她出嫁時憧憬的那樣，琴瑟和鳴，夫唱婦隨。

    她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因為錯認(rèn)畫畫的人而娶自己？可她又是真的喜歡他，這種喜歡，卑微到塵土里，足夠讓她放下自尊。年少的她太有自信，以為經(jīng)年累月，朝夕相對，他一定會愛上自己。畢竟自己哪都不差。

    可他只是稱職地做著一個丈夫，除此之外，無法再奢求更多。

    她還要費盡心力地在外人面前演自己多么幸福美滿，尤其是在阿瀠的面前，不敢流露半分情緒。這何嘗不是種折磨。

    “我知道你怪我沒能護(hù)住阿瀠，可她病成那樣，太醫(yī)院早就說她無藥可醫(yī)，只是拿珍貴的藥材一直吊著命。我每回去看她，她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已經(jīng)隱隱能覺得……”

    “如果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呢？”謝云朗忽然幽幽地開口。

    高南錦嚇了一跳，捂住自己的嘴巴，片刻后才道：“你為何這樣說？可是你找到了什么證據(jù)？”

    謝云朗看著羅漢床的圍屏，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