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個子，有點(diǎn)大肚子的那個?！?/br>
    “松原先生啊。”江滿瞥著姚志華好笑。想想昨天吉田剛來過，今天一早松原就來了，未必不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便問道，“啥時候來的，走沒走”

    “來了有十分鐘了，我說你們有事出去一下，給他們泡了茶請他稍等，叫小王和小趙趕緊去找你們，你們沒遇上”小焦問。

    “走兩岔路去了吧。”江滿拍拍小焦姑娘的圓臉蛋，這姑娘還真靠譜，“哎喲小焦，謝謝你啊，暢暢趕緊給你小焦姨香一個。”

    小焦姑娘大約還沒搞明白“香一個”是啥意思呢，暢暢小姑娘已經(jīng)摟住她脖子，叭地一個香吻。小焦姑娘大約還是第一次被人親，摸著臉笑，伸手把暢暢抱去玩了。

    江滿和姚志華回到展位，果然看到松原坐在榻榻米一側(cè)喝茶，他的那個下屬和翻譯坐在他旁邊。

    兩口子一邊換鞋，一邊趕緊誠摯致歉。

    “我們剛才有事出去了，不知道松原先生要來，讓您久等了?！苯瓭M和姚志華坐到另一側(cè)，江滿眼角瞟到她故意放在茶桌果盤里的吉田的那張名片，位置稍有變動，字本來向著她這邊的，應(yīng)該是被拿起來過了。

    “是我們今天要跟別的商家簽一個合作意向，經(jīng)過您的展位，就順便進(jìn)來拜訪一下?！狈g說道，他坐在松原身后，一邊說著，一邊沖江滿和姚志華擠擠眼。江滿不禁會意一笑。

    “勞各位久等了，實在抱歉。”江滿微微欠身。松原便也欠身微笑，客套說哪里哪里。

    “你們?nèi)ツ膬毫耍业胶献鞣搅恕狈g再問。

    江滿目光看著那個翻譯，中國人倒是有默契啊，便笑道：“剛才是去拜訪一位客戶了，不過也還只是有個意向?！?/br>
    翻譯跟松原翻譯了一下，松原大約是已經(jīng)有了這個猜想，神色未變。

    “其實我更愿意跟松原先生合作?！苯瓭M坦誠笑道，“那位吉田先生，怎么說呢，松原先生如果認(rèn)識吉田先生，應(yīng)該就有所了解，他畢竟年輕，不像松原先生本身就是能夠完全做主的人，很多事都需要請示他遠(yuǎn)在東京的社長父親，如此一來，我就會對彼此的長期合作有所擔(dān)心?！?/br>
    松原一聽，立刻表示他也很期待跟江滿合作。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利多了。

    當(dāng)然雙方不會立刻就簽訂合同，出口商業(yè)不是那么簡單，雙方先協(xié)商之后，簽了一個初步的合作意向。又花了兩三天時間，磋商合作的具體事項，招商會相關(guān)法務(wù)部門也有輔助幫忙。

    松原作為一個經(jīng)驗老道的進(jìn)出口商，第一批跟江滿定下了六個品類，十四款產(chǎn)品的出口合同。并提出，以后他們可能還需要定做，按照他們的設(shè)計要求增加某些款類的產(chǎn)品。

    實則江滿在她堅持的“五塊錢”的基礎(chǔ)上，對每一款具體產(chǎn)品的價格還是有所讓步的，簡單的一個杯墊，報價五塊錢并非長久之計，合作共贏，大家長期賺錢才是合作之道。

    如此一來松原也滿意，總體的合作協(xié)商氣氛比較友好。

    這一單生意做成了，江滿有信心，憑借他們產(chǎn)品的定位準(zhǔn)確，制作精良，和合理長效的價格，先機(jī)他們占了，幾年后這方面的出口生意，別人想搶也搶不過他們，說不定還能在當(dāng)?shù)匦纬梢粋€特色產(chǎn)業(yè)。

    一高興，江滿就帶著暢暢逛遍了大滬城，好吃的好玩的買了一堆，反正回去的時候姚志華一起走，有人扛行李。

    這可苦了姚志華，他期末考試，只能眼巴巴看著人家娘兒倆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逛街買東西，到處瘋玩。

    24號，農(nóng)歷臘月十九，三口人才風(fēng)塵仆仆回到老家，這一趟出門都半個月了。

    在永城下了火車，年關(guān)春運(yùn)人那個擠呀，從永城坐客車再到縣城，江滿和暢暢已經(jīng)累得不想動彈了。

    姚志華舍不得老婆孩子辛苦，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大包行李都是他扛著呢。

    因為之前沒確定歸期，也就沒讓小劉和谷雨來接他們。兩口子帶著孩子走出汽車站，商量了一下說，天也不早了，干脆住一晚上吧，別那么趕了。

    “住招待所”姚志華說，“去谷雨家住不方便，他們孩子小，又是跟公婆住在一起。”

    “我也這個想法?！苯瓭M道，“咱們先去招待所，回頭再聯(lián)系他們，不然小劉和谷雨該埋怨我們了，一準(zhǔn)讓我們?nèi)ゼ依镒　！?/br>
    三口人先去招待所住下，休息收拾一下，晚上才去江谷雨家吃了個飯，兩家人大人孩子聚一聚。第二天，臘月二十，才一早坐車回家。到鎮(zhèn)上下了車，再坐驢車一路回到村里。

    江滿可不知道，村子里好多人對她的“成功歸來”已經(jīng)是望眼欲穿了。一進(jìn)村，就遇到幾個村民圍上來問這問那，問江滿是不是真把玉米皮編的不值錢東西賣給外國人了。

    “你們可回來了。”肖秀玲聽見動靜就過來，笑道，“隊長叔昨天來問兩遍了，還專門派了姚大軍趕車去鎮(zhèn)上等你們呢?！?/br>
    “我原本拍電報跟他說昨天到?！苯瓭M笑。一邊叫暢暢給小陸楊分零食和禮物。

    “你家陸安平哪天回來”姚志華問。

    “再等幾天，小年前后估計能到。”

    三口人放下行李，洗把臉，聽到消息的老隊長就找上門來了。

    “隊長叔來啦，趕緊進(jìn)來坐?！币χ救A迎了進(jìn)來，江滿就去倒茶。

    “別倒了，哪還有心思喝茶呀。”老隊長擺擺手，“你們趕緊跟我說說，這事情真成了那些個東西日本人真的要”

    “叔瞧你說的，這事我也能哄你”江滿就把具體的合作詳細(xì)給老隊長說了一遍。

    至于村里后續(xù)的安排，她其實路上跟姚志華也討論過，打算搞“訂單生產(chǎn)”，跟村民簽訂生產(chǎn)合同。當(dāng)?shù)剞r(nóng)村很多人都會編這些手工，即便不會的想學(xué)上手也快。組織人進(jìn)行培訓(xùn)，明白具體要求，保證質(zhì)量，就可以了。

    把供貨任務(wù)分解到各個加工戶，分散生產(chǎn)，這樣既不需要集中的大廠房，又靈活方便，最大限度讓村民利用空閑農(nóng)閑來編貨掙錢。而他們要做的就是統(tǒng)一管理和質(zhì)量把關(guān)。

    而根據(jù)第一批合同供貨量，村里人埋頭苦干也就差不多了，所以肯定優(yōu)先給本村村民加工。如果將來再擴(kuò)大的話，還可以向周邊其他村莊擴(kuò)展。

    眼下就是管理的形式問題，村集體說真的，江滿對老隊長很信任，但是老隊長都準(zhǔn)備卸任的人了，接下來的繼任者，繼任者的繼任者……誰知道會是怎樣的人啊，能力一方面，私心一方面。村干部這個階層，啥樣人沒有

    并且村集體單位在眼下，也不好申請到進(jìn)出口自主權(quán)。

    所以江滿想到的長久穩(wěn)妥的法子，就是成立專門的公司。老隊長聽她解釋了一下，一拍大腿：“那咱就公司，公司好，你就當(dāng)那個大經(jīng)理?！?/br>
    “我不當(dāng)經(jīng)理。”江滿笑道，“您來當(dāng)，卸任不當(dāng)村長，也不耽誤您再當(dāng)幾年總經(jīng)理，又不用你干啥，就憑你的為人和威望，動動嘴管管事兒，就行了?！?/br>
    又解釋了一下，說咱們這個“商貿(mào)公司”可以采取股份制，讓加工戶入股，股東推選經(jīng)理，還解決了先期資金，這樣最穩(wěn)妥了。

    至于產(chǎn)品價格，江滿也跟老隊長說了實話，按她跟松原的協(xié)議，14款產(chǎn)品價格基本都在兩塊到五塊錢之間，刨去運(yùn)營成本和管理成本，下放給加工戶的話，她想定在六毛到一塊四。

    “這……”老隊長睜大眼看她，猶豫著說，“暢暢媽，我看你是出于公心，要不然你也不用跟我說實價，你把錢都賺了我也不知道。可是咱一個墊子吧，給加工戶六毛錢，去掉你說的各種成本，賣給日本人兩塊錢，一個咱就得掙一塊錢還多呢，這也……太多了，我想法，就是讓村里人都掙錢，改一改咱這個窮命?！?/br>
    “不耽誤。”江滿笑道，“叔，你想過沒有，要是你對外公布，說這個小小的杯墊能賣兩塊錢，或者你給村民一塊五吧，會咋樣”

    “會咋樣”

    “錢能讓人干的事多了呢。比如說，其他村子、其他地方的人聽說你掙這么多錢，就會一哄而上，粗制濫造，想盡各種法子跟你搶生意，指不定自己降價去到松原手里搶生意，或者也跟別的日本人合作，開始降價競爭，自相殘殺，這么下去咱們自毀江山，不用幾年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br>
    農(nóng)村人工不值錢，就這么個杯墊，別說六毛，兩毛三毛都有人干。要是價格太高，怕是什么事情都來了。

    老隊長想了想，吧嗒兩口煙袋：“有點(diǎn)道理?！?/br>
    姚志華也在旁邊笑道：“回來的路上江滿就跟我說了，咱們的運(yùn)營成本也不低，公司和股東掙錢多了才能盡心管好。想給村民掙錢，法子多著呢，公司股東可以分紅，年底可以給加工戶發(fā)獎金，不一定非得給在價格上啊?！?/br>
    “說的是，這個好?！崩详犻L點(diǎn)點(diǎn)頭，“暢暢媽說得對。不是我夸，志華你媳婦是個有能耐的，你們兩口子都是有能耐的。”

    江滿一聽，想想自己這次“能耐”是不是太突兀了，便笑道：“隊長叔你可不知道，我去滬城還不是兩眼一抹黑，也啥都不懂，很多都是志華教我的。”

    姚志華斜了江滿一眼，笑。

    “你倆給村里做了大好事了，今天去鎮(zhèn)上開會，我腰桿都比別人硬多了。”老隊長拍拍腦門，“哎，江滿啊，志華，你們說的這些，我這個腦袋一下子都不夠用了，晚上你們也別做飯了，我叫你嬸子好好炒幾個菜，去我家吃，你們好好說給我聽聽?！?/br>
    這邊大人聊天說事，那邊暢暢小姑娘迎來了肖秀玲和小陸楊娘兒倆的“熱烈歡迎”。一走十幾天，真是想得慌了啊，尤其小孩，小陸楊沒了玩伴，整天念叨小meimei咋還沒回來。

    “暢暢，滬城有什么，有大火車嗎”

    “有，大火車，爬著跑?！?/br>
    “爬著跑”小陸楊腦補(bǔ)了一個長長的、巨型毛毛蟲一樣的東西，“還有什么好玩的”

    “有大樓，高高高……”小姑娘伸著胳膊，使勁比劃了一下，表示很高，“還有好吃的，還有……嗯，”小姑娘想了半天，她這個年齡，語言發(fā)展跟不上思維，有點(diǎn)困難地表達(dá)道，“有小孩，黃頭發(fā)，藍(lán)眼睛?！?/br>
    “哇，那不成妖怪了嗎”小陸楊睜大眼。一想，姥姥講的故事里妖怪都是很奇怪的，紅眼睛綠鼻子什么的，小陸楊趕緊囑咐小meimei，“暢暢，你下次可別跟他玩了，怪嚇人的，會不會咬人呀?！?/br>
    “不嚇人?！睍硶硴u搖頭，“握握手?！?/br>
    還跟妖怪握手這下子小陸楊更加驚奇了。

    倆小孩一邊聊著，一邊高高興興在那兒分玩具、分好吃的，暢暢把套娃拿出來，倆小孩一個一個取出來，從大到小排成一排，饒有興趣。小陸楊把這些天攢下的果子和糖分給暢暢，暢暢又給小陸楊看她新買的小童車。

    這下有好玩的了，小陸楊本來抱不動暢暢，不能帶她出去瘋玩，這會兒用童車推著暢暢，非得要推出去顯擺顯擺不行。

    肖秀玲無奈，只好跟江滿打個招呼：“江滿，楊楊和暢暢非得出去玩，那我?guī)麄兂鋈チ镞_(dá)一圈吧?！?/br>
    “那你們?nèi)ネ?，你幫我看著才好呢?！苯瓭M搖頭失笑，“這個暢暢，她倒是不累，一路讓大人抱著推著，我胳膊都給她抱酸了。”

    小陸楊得了許可，便推著童車，樂哈哈推著暢暢出門去玩了，肖秀玲怕小孩子不靠譜，趕緊追上去。

    老隊長一聽，才想到光顧著高興，他們一路回來肯定是累了，忙說：“這么著，你們先歇歇，我回去叫你嬸子炒菜去，晚上到我家吃?！?/br>
    老隊長磕磕煙袋鍋，收起來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嘀咕：“老胳膊老腿不成了，早知道我就該跟著江滿一起出去開開眼?！?/br>
    江滿和姚志華送他出去，老隊長臨出門一轉(zhuǎn)頭：“暢暢媽，你記著，你現(xiàn)在是咱姚家村第一大功臣，比志華的功勞還大。志華你可給我記著，你小子啥福氣娶了個好媳婦，你可好好對她，不然村里老少爺們都饒不了你?！?/br>
    兩口子送走老隊長，對視一眼。

    姚志華：“我又怎么啦我”

    江滿：“你什么功勞啊你”

    “怎么說話呢?！币χ救A關(guān)上門，順手摟著媳婦的肩膀往回走，“當(dāng)時我考上大學(xué)，老隊長不是說我給姚家村立了一大功嗎，祖輩第一個大學(xué)生，狀元，說明姚家村風(fēng)水好，村里人連給小孩上學(xué)都開始積極了?！?/br>
    他想了想，一笑：“果然還是錢更管用啊，我看等到村里人真的出口掙錢了，跟我媳婦一比，我那點(diǎn)功勞就可以扔西邊溝里去了?！?/br>
    第74章 別打哥哥

    “他三嫂， 你說上次讓我們編的那些個物件兒，能賣給外國人賺錢， 真的假的啊”兩口子進(jìn)屋剛把帶回來的行李收拾一下，肖四嬸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來了。

    “當(dāng)然真的。”江滿就簡單跟她說了下。

    “你是說， 就那一個高粱稈編的小筐子， 就能值一塊多錢”肖四嬸瞪大眼睛。

    “對，外國人把那個當(dāng)果盤， 裝水果的?！?/br>
    “二斤豬rou錢啊。”肖四嬸叫道，“就那東西， 一小把高粱稈、幾根細(xì)麻繩就夠了，錢毛都不用，你說這外國人是不是傻呀。他三嫂啊，我能不能跟你編”

    “當(dāng)然得你編，我可不會?！苯瓭M笑道，“不光你可以編，四嬸你和肖大嬸，還有后頭的二堂嬸， 你們幾個都是村里有名的巧手，這次的樣品就是你們編的，到時候還得請你們當(dāng)技術(shù)員呢，給大家當(dāng)師傅， 當(dāng)質(zhì)檢員， 把關(guān)別人編的合不合格， 還得多給你們開一份工資呢?！?/br>
    “哎喲， 這話聽著咋這么得勁兒呢，聽得我心里噗忒噗忒的?！毙に膵鹪偃_認(rèn)，樂得一拍大腿，“這回可好了，就你那個小筐子，啥果盤，我坐下來啥都不管，一天少說能編三四個。”

    然后就開始掰著手指頭算，一天三四個，一天就四五塊錢，一個月她就能掙一百四五十塊錢，比正經(jīng)工人多拿兩三倍，哎呦喂，用不了多久，兒子娶媳婦的錢就有了啊。要是能一直干下去，過二年她都敢給兒子蓋大瓦房了。

    “這是你，嬸子你手熟，要不怎么能當(dāng)師傅呢?！苯瓭M笑起來，“咱們質(zhì)量要求高，一定要精工細(xì)作，換給別人，一天能做一兩個就不錯了?！?/br>
    “嗐，就是笨一點(diǎn)的，一天做一個也很劃算啦，一個月也三四十塊錢，趕上城里的工人了?！毙に膵鸬?。

    算完了她就開始得瑟，抖著肩膀抖著腿發(fā)狠：“那我往后也拽起來了，往后我們家那個只會張嘴等吃的大老爺，我就使喚他做飯洗衣服，喂豬喂雞，不想干不想干有本事他編呀，他掙錢給倆兒子娶媳婦呀。誰讓咱女人家手巧呢，他們大老爺們不行，手笨跟腳丫子似的，頂多能打個下手啥的?！?/br>
    “有道理?！苯瓭M拍拍肖四嬸，憋笑，“四嬸你是對的，誰掙錢多誰說了算，就讓四叔做飯洗衣服，他不是看不起婦女同志，老說做飯帶孩子都是老娘兒們的事情嗎?！?/br>
    “對，我今晚上就回去消遣他，我看他能怎么著。”肖四嬸樂哈哈地走了。

    江滿站在門口看著她干勁十足的背影，那感覺，就準(zhǔn)備回去干一架的氣勢，實則四叔四嬸兩口子感情還挺好的。

    沒想到婦女地位就讓四嬸這么找回來了啊，是不是可以由此預(yù)見，往后村里婦女地位都會高一些了

    江滿其實做之前倒沒有刻意琢磨，然而這還真是個適合婦女的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