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要不,過幾天再說”姚老頭猶豫了一下,“今天大年初一……” “那你哪天說”姚老太反問,“你當(dāng)?shù)?,說句話還得看日子、看臉色” 姚老頭清清嗓子:“那個……我跟你娘這幾天商量了,你們現(xiàn)在分家各過各的,我跟你娘年紀(jì)也大了,自古養(yǎng)兒防老,你們兄弟三個商量一下,一年給我們多少糧食、多少錢,給我們養(yǎng)老?!?/br> 幾個兒子兒媳臉色頓時一變,互相看了看,姚志國問:“那啥……老二,老三,你倆說呢” 姚志軍:“大哥,老三,那啥……我聽聽你倆的?!?/br> “大哥,咱兄弟三個我老小,也輪不到我說話,你是老大,你拿個主意,我聽你的?!币χ救A站在一旁,沒事人似的一笑。 “我尋思,老三你家沒人干活,你還得上大學(xué),這幾年負(fù)擔(dān)重。” “大哥,瞧你說的?!币χ救A說,“我們家也餓不著。你和二哥說咋辦,我就咋辦,你們給爹娘多少我給多少,保證不裝孬?!?/br> “我尋思……”姚志國尋思了半天,啥也沒說出來,一直給姚大嫂使眼色。 姚大嫂會意,扶著肚子道:“要說咱爹咱娘年紀(jì)可不大,都還不到六十,香香今年二十歲,擱在生產(chǎn)隊(duì)都是青壯年勞動力。我跟他二嬸,眼看就要生了,老三家又沒人干活,我們家那么多孩子,都要養(yǎng)不起了。高產(chǎn)、高升眼看著都得娶媳婦,爹娘,你們可就這兩個孫子,還指望他倆給你們抱重孫呢,我還尋思著爺爺奶奶能幫一把呢?!?/br> “聽聽,聽聽,這個家完了,老大呀,你自己不吭聲,讓個女人瞎吵吵,你家也讓女人騎上頭頂了”姚老太拍著大腿咒罵,“養(yǎng)你們這些玩意兒有啥用,爹娘養(yǎng)你們這么大,老了老了,沒人養(yǎng)娘了。老二,你說!” 姚老太這一次沒說那些尋死覓活的話,大年初一,她怕不吉利,萬一咒死她自己。 “娘,我……”姚志軍剛想張嘴,被旁邊姚二嫂一把拉住胳膊。 姚二嫂道:“娘,大哥比我們大,他三叔比我們有學(xué)問,你們商量好了我們都聽著。要說爹娘年紀(jì)真不大?!?/br> 姚大嫂氣得瞪了老二家一眼:“娘,您去村里問問,誰家老的不到六十歲就吃進(jìn)貢,讓兒子養(yǎng)”姚大嫂摸著肚子,伸手扶住身邊的大兒子姚高產(chǎn),“哎喲,我肚子難受,你說我給姚家生了五個孩子,受了多少罪,我這啥命呀。” 幾個孩子趕緊圍上來,有的問娘你哪里難受,有的叫娘你趕緊坐下,還有的喊娘我們扶你回去歇歇,一個個都跟戲精似的……眼看著新一代“姚老太”冉冉升起,把姚老太氣得呀,憋得直拍胸口。 姚香香在一旁搶白道:“大嫂,你少在那兒矯情,來的時候好好的,怎么爹娘一讓你養(yǎng)老,你一下子就肚子難受了。爹娘一把年紀(jì),你們做兒子的不該養(yǎng)老呀。” “做兒子的該養(yǎng)老。”姚大嫂反駁,“那你這做女兒的,你都二十了,整天裝鬼裝樣子,一會兒考高中一會兒當(dāng)護(hù)士,你咋不好好干活養(yǎng)爹娘呢”一邊說,一邊暗暗推了下姚高產(chǎn)。 姚高產(chǎn):“小姑,你說你都二十了,也不結(jié)婚也不出嫁,連個對象都沒有,整天還不想干活,那我們給爺爺奶奶交錢交糧食,到底是養(yǎng)爺爺奶奶,還是給你攢嫁妝” 姚高升:“對呀,我們肯定孝順爺奶,那也不能現(xiàn)在拿錢給你做嫁妝呀?!?/br> 姚香香氣得跺腳哭著回自己屋了。 商量無果,姚老頭姚老太也沒了法子,分家以后兒子們也開始不聽話了。最后姚志國表態(tài)說,等過幾年,二老年紀(jì)大了,姚香香出嫁了,他們一準(zhǔn)養(yǎng)老進(jìn)貢。 三家一起從老宅出來,走到門口姚高升說:“三叔,我們回頭去給您和三嬸拜年?!?/br> “行啊,我再去其他近房長輩家轉(zhuǎn)轉(zhuǎn),你們等會兒去?!币χ救A答應(yīng)著。 “老三,那我們一起去吧?!币χ緡白∷?,問姚志軍,“老二,你也一起” 兄弟三個就帶著一窩孩子,一起出了老宅。去近房長輩家拜年,一般女的也都不去,就是男的帶著孩子各家轉(zhuǎn)轉(zhuǎn),他們家暢暢小,不帶也沒人能說什么,姚志華就各家走到問候到,禮數(shù)周全了,回到家,他兩個侄子四個侄女也跟著到了。 “給多少”江滿笑瞇瞇小聲問他,“這事你當(dāng)家,你出錢?!?/br> “說的好像我錢不是你錢似的?!币χ救A說,“我們暢暢又沒出門,一分錢賺不到。我娘給青葉她們一毛,我們給一毛也就行了。” 一視同仁,每人一毛。 打發(fā)走幾個侄子侄女,江滿趕緊拿了一張嶄新的十塊錢票子:“暢暢,過來給mama拜年?!?/br> “暢暢,過來給爸爸拜年。”姚志華從她手里拿走那張錢。 “還給我,我的?!?/br> “咱倆啊還分誰跟誰呀?!币χ救A抱著孩子笑,“我現(xiàn)在是無產(chǎn)階級。要不你借我一張” 江滿懶得理他,去找了針線來,想了想干脆又拿了一張十塊的出來,兩張一起,卷成卷兒用紅線給系在暢暢的絨線小帽子上。壓歲壓歲,小嬰兒們壓歲錢放在帽子上,至少過了年初五才能拿下來。 下午肖秀玲領(lǐng)著小陸楊來串門溜達(dá),小陸楊帽子上果然也縫著錢,只不過人家是四張。 “小meimei也有壓歲錢呀。”小家伙看見暢暢帽子上的錢,高興地取下自己的帽子展示,“我也有,我有四張,這個是mama給的,這個是舅舅給的,這兩個是姥姥、姥爺給的?!?/br> “哎呦喂,楊楊你有這么多壓歲錢呀,你個小財(cái)主?!币χ救A把小陸楊拎起來掂了掂,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頭,“嗯,楊楊長大了一歲,長高了長胖了,還長聰明了?!?/br> 等肖秀玲娘兒倆走了,姚志華抱著自家閨女心塞嘆氣:“人家孩子都有別人疼,壓歲錢都是好幾份,我們家暢暢,長這么大還沒見過爺爺奶奶?!?/br> 這是江滿第一次聽姚志華自己這么說,她也沒再插刀,笑笑:“我們家暢暢有爸爸mama就足夠了。用不著那些?!?/br> 守歲熬了一宿,年初一晚上早早睡了,年初二起的也早。 按道理回門。江振寶騎著自行車來接江滿,不過也知道路上雪滑,接了她們娘兒倆回去也住不下,總不能當(dāng)天再送回來,也就是上門來探望一下,帶來一包雞蛋糕給暢暢,說是小劉年前送年禮給的。 大舅哥來了,當(dāng)然得好生招待,江滿就炒了幾個菜,姚志華陪著江振寶喝酒聊天。聊起江谷雨婚期是正月十六,姚志華也正好正月十六開學(xué)。 “那咋辦”江振寶說,“那你不能在家了” “沒事兒,我放假時候就跟同宿舍的打過招呼了,說我嫁妹子,叫他開學(xué)幫我請假,我晚幾天去?!?/br> 喝完酒送走江振寶,堂叔又來招呼他,說大過年的,晚上堂叔、堂兄弟幾個喝酒聚一聚。晚上又喝一頓。姚志華回來有點(diǎn)晚,人家娘兒倆已經(jīng)上床睡了,他趕緊洗腳睡覺。 夜里打呼嚕,氣得江滿用腳踢他。 “嗯,干嗎呀?!币χ救A睡夢中被踹醒,含糊不清地嘀咕。 “你打呼嚕,呼嚕比老母豬還響,吵得我都不能睡覺了?!苯瓭M用手推他,“你討厭,再打呼嚕你滾蛋,我們不要你?!?/br> “嗯,不打呼嚕。”姚志華抓住她的手,“你還是不困,你看人家暢暢睡得好好的?!?/br> “你廢話?!睍硶乘诶镞?,她睡在中間,姚志華側(cè)身對著她,腦袋就抵著她肩膀,江滿抱怨道:“你的豬嘴就對著我耳朵打呼嚕,能不吵嗎。” “我注意,注意?!币χ救A迷迷糊糊從身后摟住她,整個人黏膠一樣貼著她,迷迷糊糊很快又睡了,結(jié)果沒一會兒,呼嚕聲又響起來了。 吵到江滿了,江滿睡意朦朧一翻身,伸手捏他的鼻子,順帶把嘴也捂上了。 姚志華睡夢中憋了一下,捉住江滿的手拉下來,一側(cè)身壓住她,不讓她使壞。 “我又打呼嚕了” “對?!苯瓭M打著哈欠推了他一下,推不動,也不管哪兒,順手就掐了一下。 “又使壞?!币χ救A把她行兇的那只手也捉住,一條胳膊橫過去摟住她,“別以為我不敢收拾你。” “你……”江滿老實(shí)了一下,頓了頓,“你不是挺正人君子的嗎?!?/br> “你在被窩里談?wù)司印币χ救A睡意清醒過來,依舊捉住她的手,提醒道:“我是你男人?!?/br> “那你……怎么沒” 姚志華沉默了一下:“你不樂意,你心里有疙瘩,兩口子天長日久的,你帶著個孩子也不容易,我硬跟你擰巴什么呀?!?/br> 他松開她的手,胳膊卻依舊摟在她腰上:“你自己看看你那樣,我還能用強(qiáng)的我心疼你,你呀,還真不心疼自己的男人?!?/br> 江滿老半天沒說話,姚志華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躺平,順手拍拍她:“睡吧啊,我不打呼嚕了,保證。” 江滿小心翻了個身,掖好孩子那邊的被子,拉了一下他礙事的胳膊。 姚志華胳膊抬了下,江滿枕上去,默契。 “那你不說男人憋出毛病來了”她悄悄把胳膊伸過去,手放在他胸膛。姚志華握住那只跨界的手,大拇指無意識地摩挲。 黑暗中姚志華輕笑:“憋出毛病也是你男人,壞了你吃虧?!?/br> 他靜靜躺了片刻,胳膊放開她,然后摸索著坐起身來。 這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被窩里有孩子,條件限制,她其實(shí)也沒想干啥,就是一時情之所至,小小的溫存一下。結(jié)果人家還不理他了 江滿正在愕然,這家伙擦燃火柴,把油燈點(diǎn)上了。 然后探身看看睡在里側(cè)的孩子,一聲不吭地往里邊抱了抱,動手把上面一層被子拉過來,分成了兩個被窩。 “喂……你這樣冷?!?/br> 姚志華也沒搭理她,燈光下神色專注,給孩子掖掖被子,順手把床邊的小包被拿過來也給小孩蓋上,試了試,把大人的棉襖也拿過來給小孩蓋上了,蓋成了一個棉花堡壘。 然后他吹滅了燈,連人帶被子把她包裹住,聲音低低地:“我保證你不冷。” 第二天睡醒的時候,江滿算是徹底明白了他把孩子分出去一連串動作,這是怕動靜太大了呀。男人。 姚志華先起來了,看著從床上一大一小,笑得一臉春風(fēng)。小孩六點(diǎn)多醒了一次,他起來把尿,沖奶粉,江滿居然都沒醒。然后三口人又睡到快九點(diǎn)鐘。 姚志華先起來,就跑去被窩里瘙她癢:“起來吧” “滾。”江滿翻身不理他,“你倒是勤快了,今天干什么” “今天中午去鎮(zhèn)上,跟初中的幾個老師和同學(xué)聚聚,初中班主任生病早該去看看。明天打算去看看大姐和大姐夫,接大姐回門,昨天初二不是沒去嗎。后天老隊(duì)長打過招呼了,去他家喝酒。然后……”姚志華想了想,“趕到初六七,我想叫上老隊(duì)長、肖大叔和村里幾個處得好的,請到咱們家來坐一坐,你到時候準(zhǔn)備點(diǎn)菜?!?/br> “反正一過年,凈是親戚朋友喝酒聚會的活兒?!彼麩o辜地?cái)偸郑班?,我反正一般不喝醉,我要是喝了酒打呼嚕,你就……你就再好好收拾我唄?!?/br> “滾?!苯瓭M臉有點(diǎn)熱,隨手一塊尿布扔過去。 姚志華接住那塊尿布,放回床頭,笑瞇瞇出去了。 還真讓姚志華說著了,走親訪友,喝酒聚會,一晃到了正月十五,一早包了湯圓花生芝麻餡的湯圓,三口人吃過飯收拾停當(dāng),準(zhǔn)備出門。 暢暢小姑娘人生第一次“走親戚”,去姥爺家,小姨要出嫁了,他們?nèi)ヌ韸y。 大冷天帶著小孩出門,江滿給暢暢穿上新做的連身棉褲,用的就是姚香玲送的那塊玫紅色碎花棉布,連身棉褲上邊是做成圓領(lǐng)無袖的背心樣式,里頭搭配一件淺黃色的燈芯絨小棉襖,外頭再包上小被子。 姚志華跑去借了生產(chǎn)隊(duì)的毛驢車,把家里的麥秸苫子鋪在車板上,小毯子小被子,奶粉奶瓶尿布,多預(yù)備一條棉褲,全都得帶上。 “想想還有沒有什么沒帶的。”姚志華問。 “應(yīng)該都帶了吧,我檢查過了?!苯瓭M搖頭感嘆,“哎,人不大,出個門陣仗可不小。” “今晚不是說在那過一宿嗎”姚志華看了看,干脆轉(zhuǎn)身進(jìn)屋,很快抱著一床被子出來。 有點(diǎn)夸張了,其實(shí)她估計(jì),今天夜里大人也沒多少睡覺的時間,不過想想小孩,帶被子就帶吧。 太陽不錯,娘兒倆靠著大被子,包著小被子,姚志華坐在前邊趕車,一路出村就不停地有人問。 “可看見這家的寶貝大閨女出門了?!毙に膵鹱哌^來逗逗孩子,“一個秋冬都沒看見你們出來溜達(dá)。” “天冷怕凍著,碰上我又懶?!苯瓭M笑道。 其實(shí)她大約就是不大愛出門,天氣好每天抱著孩子在院里曬太陽。給這么大的小孩補(bǔ)鈣她都不知道怎么補(bǔ),也不是幾十年后滿大街各種鈣劑,只好多曬太陽了。 江家在村里是“小門戶”,村里姓江的統(tǒng)共幾家,加上老實(shí)窩囊,在村里一直沒啥存在感的。然而江滿從生產(chǎn)前到現(xiàn)在,一直就沒能回娘家來過,所以他們一進(jìn)村,就先迎來了一波圍觀。 村里人不光看孩子,還好奇江家這個“大學(xué)生女婿”,以前也沒怎么注意,冷不丁聽說人家考上大學(xué)了,又聽說八成要離婚,聽說江家閨女還跳井了,說咸說淡的都有,結(jié)果一直到現(xiàn)在,人家三口人說說笑笑來添妝了。 三口人都收拾得干凈齊整,江滿一路跟相熟的村民打著招呼,姚志華不認(rèn)識也就跟著笑臉點(diǎn)頭。 三口人徑直趕車到江家,堂嬸、大嫂一堆人迎出來。姚志華扶了一把,江滿抱著小孩小心下了驢車。 “哎喲,他大姐、大姐夫來到了。”堂嬸笑著伸手,“瞧瞧他大姐這孩子,養(yǎng)得可真好。來,二姥姥抱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