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子快來坐。”江滿停下鐵鍬，指著泥地笑，“我尋思種一畦小白菜，一秋天燒湯做粥吃著方便。”

    “小白菜，小水蘿卜，雞毛菜，都能種了，過半個月就能種秋蘿卜和白菜了。雞毛菜長得快，出了苗多澆幾水就能吃了，我回頭給你找一把種子?！?/br>
    “哎，行，謝謝嬸子?！苯瓭M放下鐵鍬洗干凈手，拿了板凳過來坐。

    隊長嬸說：“我也沒啥事，就來串串門。她三嫂，志華走了剩你一個人在家，有啥事你就招呼我一聲啊?！?/br>
    隊長嬸的性子，不像是專門跑來串門閑聊天的，江滿就笑道：“嬸子，你這是擔(dān)心我了吧”

    隊長嬸也沒遮掩：“嗐，我也是瞎尋思，你婆婆那個人橫豎是不講究了，你一個年輕媳婦子，還帶著個小奶孩，往后在村里遇上了，你跟她能說句話說句話，不想說你就躲著點，好漢怕賴漢，你別理她，少跟她一般見識?！?/br>
    “您放心吧嬸子，我一準(zhǔn)是能躲就躲的，我看見她不舒服。不過她要硬往我跟前蹦跶，我可也不打算讓著她?！?/br>
    “你呀還是年輕，你婆婆那個人，在咱們村里一輩子，誰還不知道誰呀。她到底是你婆婆，跟你在村里走對面遇上了，吵吵幾句，她往地上一趟，又哭又喊口吐白沫的，說你打她罵她了，說你把她氣病了尋死覓活，磕磣你，沒有她干不出來的。”

    隊長嬸子手指虛虛地點點她，“好漢不吃眼前虧，你終究是做兒媳婦的，可別吃了啞巴虧。這陣子你坐月子，志華回來又沒給她臉面，你婆婆可憋著火呢?！?/br>
    “我知道了，嬸子，我盡量躲著她，好腳不踩臭屎，往后村里遇上了我就躲著走。”江滿笑了笑，她多少也有耳聞，姚老太可沒少在村里咒她罵她呢，到處找人敗壞她?！皨鹱?，你看我這打小沒娘的，生孩子坐月子，可真多虧了您心疼我?！?/br>
    “這話說的，我能幫你干啥了”隊長嬸站起身來，“你趕緊種菜吧，我家里還曬著干菜呢，我回去使喚小孩把雞毛菜種子拿給你。”

    “哎，那謝謝嬸子?！?/br>
    江滿剛翻了一小片地，屋里孩子又哇哇哇醒了。

    得，今天這菜也種不成了，這個時候醒了，就該抱著玩一小會兒，不然夜里怕醒的時間長。

    冷不丁一下子，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姚志華走了似的，天傍黑時候，江谷雨居然也跑來了，把江滿嚇了一跳。

    “死丫頭，你咋這個時候來了”江滿劈頭就責(zé)備。

    江谷雨這死丫頭膽子大，之前照顧她養(yǎng)胎坐月子，敢走黑路的，怕耽誤干活總是一早一晚傍黑走。

    誠然這年代治安不錯，可是大革命剛過去，百廢待興，新的社會規(guī)則還在逐步建立，在江滿看來遠(yuǎn)沒有那么放心。

    “沒事兒，姐，那什么……有人送我?！?/br>
    江滿一頓，立刻明白過來，便問：“人呢”

    “隊長叔托他買了一斤煙絲，他先給送去，馬上就回來?！?/br>
    “那你今晚就更不許走了?！苯瓭M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江谷雨卻顧不得聽她責(zé)怪，趕緊洗洗手跑進(jìn)屋看小孩。

    外面黃昏，屋里已經(jīng)黑下來了，江谷雨熟門熟路點亮煤油燈，床上小嬰兒正睡覺呢，江谷雨不死心，愣是伸手比劃著捏捏那小臉蛋。

    “姐，我?guī)滋鞗]來，咋看著又長大了。”

    “對，一天長一大截，我可省事兒了。”江滿說，“太陽落時候醒的，我抱了好一會兒，剛吃飽睡了，弄醒了你抱著啊?！?/br>
    “嘻嘻，睡好好的呢?！?/br>
    “谷雨，你……”江滿組織了下措辭，小青年訂了婚，感情一天比一天熱，兩人有點黏糊她當(dāng)然理解，可是這個年代她也很明白，“谷雨，你跟小劉，天黑了單獨在一起可不好，還跑那么遠(yuǎn)路，咱這到底是農(nóng)村地方，咱倆沒娘了，我這當(dāng)姐的得提醒你一句。”

    “也……沒啊?！苯扔赀@樣的姑娘，一點就透，自己也有點臊了，“我尋思，昨天姐夫開學(xué)該走了，擔(dān)心你一個人在家?guī)Ш⒆樱蛠砜纯?。今天生產(chǎn)隊活兒多，我收了工才往你這來，經(jīng)過鎮(zhèn)上，他不放心就騎車送我來了。姐，我以后知道了?！苯扔昴樣悬c熱。

    江滿于是換了個話題：“家里這陣子咋樣你跟爹說一聲，暢暢太小了，我仨月倆月也沒法回娘家看他。”

    “嗯，爹知道，我也跟他說了?！眲e的不說，江滿帶著孩子去了，回娘家也住不下，“家里沒啥事，就是這陣子嫂子往娘家跑得特別勤，三天兩頭回娘家，大哥不知怎么說了她一句，兩人吵起來了，大嫂又哭又鬧的，爹又把大哥罵了一頓。”

    “不關(guān)你的事，他們吵架你就找借口躲出去，千萬別摻和。”

    “對呀。”江谷雨撲哧一笑，“昨天吵的，我昨天、今天上了兩天工，晚上就跑你這來了?！?/br>
    不管啥事吵起來，也是她那個窩囊廢的便宜大哥先低頭認(rèn)錯，窮家好容易娶上媳婦，又是個心眼多的，進(jìn)門當(dāng)家，連江老爹也小心捧著，對此江滿半點都不關(guān)心。

    在她看來，娘家大嫂強(qiáng)勢一點也好，不然就她們窩囊廢的爹和大哥，一家人在村里的日子容易被人欺負(fù)。

    江滿去舀了一碗白面放到盆里，摻了一半蕎麥面，隨代江谷雨：“咱今晚做點兒面疙瘩湯吧，放個雞蛋，你去薅一把小青菜，還是放絲瓜放絲瓜你去摘?！?/br>
    江谷雨在這照顧她坐月子，做飯啥的早習(xí)慣了，便轉(zhuǎn)身出去薅小菜，順手掐了一把小蔥葉子，姐妹倆一個和面一個洗菜，很快把鍋燒上了。

    “姐，還有個事。”江谷雨坐在土灶門口，咔哧折斷一根樹枝塞進(jìn)鍋底，“關(guān)于結(jié)婚的事兒，小劉養(yǎng)父母希望我們早點兒結(jié)婚，說小劉都二十五了，一個人在這邊，結(jié)了婚他生活也方便些。當(dāng)然也不能太急，他們的意思，是希望定在年底，我們訂婚也有半年了。不過大嫂不同意，說農(nóng)村里都是訂婚幾年再出嫁，少說也得過兩年，哪有訂婚半年就結(jié)婚的，還說太快讓我出嫁，讓人笑話老江家不疼姑娘?！?/br>
    “爹怎么說”

    “你還指望爹能拿啥主意”江谷雨撇嘴，“自從大嫂過門，家里還不是都聽大嫂的。要不是我敲打過她兩回，她早該拿捏我了?！?/br>
    “那你就自己拿主意，沒聽過結(jié)婚出嫁還得嫂子當(dāng)家的。”

    江滿搖搖頭，大嫂這事做的也太明顯，江谷雨晚一天出嫁，就多給娘家干一天活，多掙一天工分，還不耽誤劉江東逢年過節(jié)去送禮，沒結(jié)婚禮還更加重些。

    年輕姑娘也是主要勞動力，偏就有那樣的人家，張口閉口“舍不得”，話說得可好聽了，硬要留著訂了婚的閨女不讓出嫁，能拖則拖，給自家干活勞動，弄得婆家那邊有意見。

    “年底是不是真有點太早了?！苯扔戟q豫著說，“明年”

    “明年春天，你們訂婚第二年，也差不多該結(jié)婚了。”江滿撲哧一笑，“再等到明年秋冬，我怕小劉等不及，你還真以為是他養(yǎng)父母急著催婚啊。”

    外邊有些動靜，很快劉江東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笑得露出一嘴白牙：“姐。”

    “小劉來啦”江滿笑笑，“去洗把臉歇歇，飯馬上就好?！?/br>
    “姐，我……吃過了。”

    “行了啊，到自己姐家了?！苯瓭M說，“我又不拿你當(dāng)客人，你還指望我好酒好菜招待你”

    劉江東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44章 徹底鬧一場

    吃過飯， 劉江東看著江谷雨沒有想走的意思， 就自己騎車先回去了，江谷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搶先起來， 快手快腳給江滿做了早飯，小米粥， 炒豆角， 二面饅頭給她蒸了一鍋，足夠她吃兩三天了。

    暑熱未消， 要不是吊在井里也不能放太久，江谷雨恨不得給她做夠半個月吃的。村里人私下說，江滿也不干農(nóng)活，也沒別的事， 整天就只帶個孩子， 搗鼓自己吃喝，可江谷雨照顧她做月子， 才知道照顧一個嬌嫩脆弱的小嬰兒真不輕松。

    這不，飯吃到一半，醒了， 江滿丟下飯碗就去伺候孩子。

    江谷雨幾口扒光碗里的飯， 抱著孩子換手給江滿吃飯，等到江滿把衣服和尿布洗完晾上， 才趕回去上工。

    江滿以為， 過不多久兩家該商量著定下婚期了， 結(jié)果還沒動靜，小劉先把江谷雨從家里弄出來了。

    他給江谷雨安排在鎮(zhèn)上的供銷社當(dāng)臨時工。江谷雨跑來跟她講的時候，江滿就笑問：“是不是你未來婆婆安排的”

    “說是內(nèi)部招工，夠到條件的老職工照顧一個子女安置，像他養(yǎng)母本身是縣供銷社的干部，可以給一個名額。小劉養(yǎng)父母兩個兒子，一個已經(jīng)工作了，一個還在部隊，結(jié)果就便宜我了?！苯扔昝黠@挺高興，又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劉江東的養(yǎng)母跟上邊說他們馬上要結(jié)婚了，兒媳婦也得算子女，再說劉江東是烈士遺孤，政策該有照顧的。其實要真有人較真兒，他們還沒正經(jīng)結(jié)婚呢。

    “臨時工多少錢”

    “剛開始一個月十六塊半，半年后能漲到二十塊零八毛。說先這么干著，過幾年可以轉(zhuǎn)成集體合同工，工資還能漲。人家正式的，最少的一個月也能拿到二十四塊?！?/br>
    “比姚志華當(dāng)了好幾年民辦教師還多?！?/br>
    江滿挺滿意，畢竟眼下供銷社是公社里頂好的單位之一，剩下的好單位就是衛(wèi)生院了，供銷社工作也清閑自在，有面子。時下有一句“聽診器，方向盤，人事干部營業(yè)員”，都是被人羨慕的好工作。

    至于二十年后供銷社沒前途要衰敗，那是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

    “你準(zhǔn)婆婆沒閨女，你呀，將來可好好孝敬她?！苯瓭M笑起來，劉江東養(yǎng)父母這樣的人，沒法讓人不敬重。

    江谷雨去供銷社上班后，按時上班下班，來的就沒那么隨便，離劉江東倒是近了。她偶爾來都是下午下了班，來了就住一宿，第二天早晨直接從江滿家去上班，順帶看著家里缺啥少啥，下次就給買好帶回來了。

    江滿給她塞了兩回錢，她還不要，振振有詞：“姐，你說我拿了工資，我能不能自己留著我留得住嗎，大嫂現(xiàn)在可不會當(dāng)面找我，她就會去跟爹和大哥鬧，一哭一鬧一叨咕，咱爹硬逼著我也得叫我上交，怎么說我也在家里住呢?！?/br>
    “我尋思，留不住我該花就花，我的工資，他們總不能不許我花一個吧，沒事我就給自己買點東西，買點兒能留能用的，趕明兒結(jié)了婚我還能帶上，不然我還指望家里給我陪送啥嫁妝有時我也給家里買點吃的用的，買rou熬油爹也能吃到，給防震買過餅干和糖?！?/br>
    防震是她們一歲半的小侄子。大嫂進(jìn)門報喜，第二年就生了孩子，趕上大地震剛過，取名叫江防震。

    “也行，錢我給你記著，趕明兒你結(jié)婚留給你買東西?！苯瓭M想了想，她記得原主出嫁時，娘家有陪嫁一些東西，被子枕頭和兩口木箱，在時下村里不算多，可好歹給了嫁妝的，可江谷雨不這么想。

    “姐啊那是你結(jié)婚時，給你的箱子是之前就準(zhǔn)備好的，那時大嫂也剛訂婚，還沒嫁過來呢?！?/br>
    嘖，這說的也有點道理。也就是大嫂嫁過來沒兩個月，一個年前一個年后。原主跟姚志華結(jié)婚，箱子被子都是之前給大哥做結(jié)婚家具新床時候準(zhǔn)備好的。所以要論起對大嫂，江谷雨遠(yuǎn)比江滿更了解。

    江滿結(jié)婚就算晚的，農(nóng)村姑娘早婚，十五六訂婚也正常，十八歲就夠法定的結(jié)婚年齡了，沒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先辦喜事再領(lǐng)證的也多的是。農(nóng)村講究長幼有序，江老爹看著閨女耽誤大了，緊趕慢趕先給江振寶把媳婦娶進(jìn)了門，緊趕著給江滿出嫁。

    像江谷雨，已經(jīng)算晚的。再比如姚香香，心高氣傲不想務(wù)農(nóng)，挑挑揀揀非得找個城里的，條件差一點的還看不上，也就弄到了十九歲還沒有婆家，如今還越發(fā)沒人敢給她說媒了。

    要不是怕兩人了解不足，也怕村里人說他們結(jié)婚太趕，江滿真想讓江谷雨快點兒結(jié)婚算了。

    “那我找個機(jī)會跟小劉提點一句，趕明兒你們下聘就盡量買東西，少給禮金?！睎|西都在明面上，江谷雨出嫁能帶走。

    “大嫂能樂意”

    “小劉條件擺在那兒，你以為大嫂會傻的明著得罪他真把這親事鬧黃了她比誰都懊悔。”

    姚志華臨走把小收音機(jī)給她留下了，江滿空閑時打開收音機(jī)，一邊洗衣?lián)癫?，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78年，政府開會要發(fā)展國家經(jīng)濟(jì)了，要建設(shè)四化。

    有些具體時間江滿記不清，大體就記著，79年政策出來，八十年代國家改革開放，頂多再一兩年，吃rou的日子就來了。眼下依賴大集體，有口糧，手里有點錢，小日子輕松不愁。

    家里有小孩，家里吃的用的江谷雨來了就給她從供銷社帶來，江滿也就幾乎不怎么出門，每天關(guān)在一方小院怡然自得，自嘲自己越來越宅了。

    她這輩子沒這么宅過，也沒這么身心悠閑過，其實帶孩子真的很忙，時間很零碎，可相對上一世，小院里綠樹青菜蟲鳴，江滿還是覺得身心悠閑，很安逸。

    住在村里，江滿是很有“睦鄰友好”原則的，跟村民鄰居盡量往好了處，不過她不喜歡串門，別說在村里走路遇上姚老太了，就連姚家的其他人都沒怎么見過。姚家的人反正不太上她的門，唯一一個跟她近乎些的姚二嫂，這陣子聽說懷孕害喜吐得歷害，也沒怎么來過。

    姚志華走后半個月，五六點鐘孩子睡覺，她正在耬土種秋菜呢，姚志國家的二兒子姚高升推開大門進(jìn)來了。

    “三嬸，奶喊你去一下?！?/br>
    “誰”

    “奶奶?！?/br>
    江滿愣了下，確定之后停下耙子：“喊我干啥”

    喊她去一趟，老太君召見呢她以為

    “我也不知道，就叫我來喊你，叫你趕緊去一下?！?/br>
    “高升，你過來?！苯瓭M招招手，自己洗了手進(jìn)屋，很快端了一碗麥乳精出來：“高升，先喝口水，瞧你跑得這一頭汗。”

    姚高升瞅著碗里不是清水，聞著還有一股子香甜好聞的味道，忙接過來喝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便美滋滋端著碗，一口氣喝光了，一抹嘴：“三嬸，你這是啥呀，真格好喝?！?/br>
    “好喝吧，這是麥乳精，托人買給你小堂妹的，都還沒怎么舍得喝呢?！苯瓭M也沒提是姚志華帶回來的，事實上她又不摳，她帶孩子喂奶，小嬰兒又不能喝，除了泡幾次喂了小陸楊，兩罐麥乳精她已經(jīng)快喝光了。

    月子坐好了營養(yǎng)好了，再多吃些湯水，現(xiàn)在奶水足夠。她擦擦汗，笑瞇瞇拉了個凳子坐下。

    “高升，跟你哥都上五年級了吧”

    “對，我哥去年不是沒考上初中嗎，今年留級了，跟我一塊兒上五年級?！?/br>
    “你爹娘還挺重視兄弟倆你們上學(xué)的。”重視兄弟倆，至于下邊的青葉、青芽小姐妹倆就兩說了，姚青葉十一歲，已經(jīng)輟學(xué)了，聽說小姑娘自己也不想上學(xué)。

    “本來我娘說考不上不給他上初中了的，我爹說三叔都考上大學(xué)了，叫我哥留級再考?！?/br>
    “我聽說你學(xué)習(xí)不錯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