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在合開買賣前是對很好的朋友，交情也不錯。可自打一起開了買賣，就時常產(chǎn)生齟齬，三不五時就吵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周山想退股，胡有金樂見其成。但他剛置了田地，拿不出那么多銀子，就跟周山說，請他再走最后一筆鏢。等自家地里的莊稼收上來，就賣了田地買下他手里的股份。周山念及多年兄弟情份，一口答應(yīng)?！?/br>
    小四給他倒酒，“那后來呢？”

    “最后一趟鏢是個大主顧，當(dāng)時鹽儉縣大名鼎鼎的蔡員外剛剛搭上九千歲的路子，要給九千歲送壽禮，保的鏢價(jià)值高達(dá)十萬貫的白玉觀音像，足有半人高，名家巧匠雕刻，十分貴重。我們鏢局的鏢師除了胡有金出發(fā)前病倒了，其余鏢師都出動了。一路上，我們小心謹(jǐn)慎，不敢惹事。卻不想，半路還是出事了。鏢師們中了店家的蒙汗藥，醒來后，鏢被人偷了。”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shí)也不難猜，小四好一陣沉默。

    “蔡員外好不容易搭上九千歲的路子，鏢被人劫走，自然很生氣。九千歲將周家全家下了獄，錦衣衛(wèi)從周家臥房里將鏢抽了出來。九千歲大發(fā)雷霆，下令將周家滿門抄斬?！?/br>
    小四猛然一驚，騰得站起來，“你的意思是說周家有可能是被胡有金栽贓陷害？”

    那鏢師左右看了看，“既然胡家已經(jīng)落敗，胡有金也死了，我們也就不幫著隱瞞了。大家事后都想過，這鏢太貴重，我們半道上曾經(jīng)打開過，鏢好好的在箱子里。怎么可能一眨眼就出現(xiàn)在周家呢？周家除了周山習(xí)武，剩下的可都是種地的良田，大字不識一個，連路都不認(rèn)得。他們怎么可能是幫手。反倒是那胡有金很有嫌疑，平日身強(qiáng)體健，壯得跟鐵牛似的。偏偏走鏢前一夜，他病了，一副快要死的模樣。這事太蹊蹺了?！?/br>
    其余幾個鏢師也跟著一塊附和。

    有個鏢師也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對。胡有金確實(shí)有嫌疑，我那時候，剛續(xù)弦。渾家年紀(jì)小，頭一回碰到走鏢，整日擔(dān)驚受怕，每日都要到鏢局看我有沒有回來。據(jù)她所說，自打我走后，鏢局的大門一直關(guān)著。我娘見她茶飯不思，就去他家找，他娘子說他走親戚去了。他騙鬼呢，胡有金連個兄弟都沒有，唯一的meimei也是嫁到江寧府。他怎么可能獨(dú)自去江寧府走親戚？也不怕被豺狼叼了。”

    這幾個鏢師瞧著很粗礦，沒想到腦子不笨。居然能說出這么多道道來。

    “那你們后來有沒有問過他？”

    其中有個鏢師舉手，“能不問嘛。老子差點(diǎn)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不問那還是男人嘛。有一回，我請他到家吃酒，特地拿了烈酒出來招待他，將他灌醉，問了大概。他沒承認(rèn)也沒否認(rèn)，但是笑得很詭異，我瞧著十有八九就是他。”

    其他鏢師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哎，李三，這事你怎么從來沒說過？”

    “說什么？他又沒承認(rèn)。咱們在他手底下干著，你還能拿他怎樣？”

    鏢師齊齊搖頭。是啊，就算知道又能怎樣，他們拿他也沒法子。

    更何況周家可是九千歲下令殺的，他們升斗小民哪是他的對手。

    就在這時，長隨走過來，附手在小四耳邊說了一句，小四朝老二使了個眼色，“大家繼續(xù)吃，我出去一趟，失陪了?！?/br>
    老二站起來，“我來敬大家一杯?！?/br>
    其他人立刻回敬過去，“師爺真是太客氣了。”

    小四下了樓，到了一樓雅間，彭繼宗在里面等候多時。

    小四讓長隨將門關(guān)上，“可是有事？”

    彭繼宗也不廢話，“大人，你不是讓我這幾個月一直跟蹤宋升嗎？前幾個月，他每天早上吃完早飯就待在四海賭坊，一直到子時方歸。兩餐皆是在賭坊吃的。平日里既不上街也不游玩，日子過得極為規(guī)律。不過今天早上他接到一封信，就沒去四海賭坊，一直在家待著?！?/br>
    小四擰著眉，“你可知是什么人的信？”

    “那信不是經(jīng)過驛館的人寄的，倒像是他的手下?！迸砝^宗搖頭，心里也很遺憾。

    小四有些失望，卻也沒太糾結(jié)，“現(xiàn)在還有人盯著他嗎？”

    彭繼宗點(diǎn)頭，“我讓我我?guī)讉€兄弟分別在前后門繼續(xù)盯著了。”

    正說著話，有人從外面敲門。

    長隨打開房門一瞧，是彭小六。

    原先的囚衣已經(jīng)換成了青布短打，整個人神采奕奕。

    彭小六進(jìn)來先沖小四拱手行禮，“縣令大人，剛剛宋升從后門乘轎子離開了。現(xiàn)在正在清風(fēng)樓等人。”

    等人？小四泛起嘀咕，“他等什么人呢？”

    這話不好猜。大家誰也沒有回話。

    小四捏著手里的扇柄，之前他讓劉員外將賭坊上下下搜過一遍，胡寶山不在賭坊。

    他也在曾下過搜查令，宋升家里也沒人。他這人對手下威嚴(yán)有余，親近不足。想必他也不會把這么重要的人藏到手下家里。

    那他到底將胡寶山藏到哪里了呢？

    小四猜不透，只好用笨法子，吩咐彭繼宗和彭小六，“你倆先去趟清風(fēng)樓，讓胡掌柜給你們在隔壁開一間，聽聽宋升在等什么人，說了什么話，到底要干什么?！?/br>
    彭繼宗拱手，“好！”

    兩人領(lǐng)命而去，小四回了二樓，跟大家推杯換盞，熱熱鬧鬧吃了一回酒席，方才回了縣衙。

    第96章

    艷陽高照，整個鹽儉縣都被烈日無情地炙烤著，往常熱鬧非常的街道此時卻是稀稀拉拉，偶爾有幾個小二穿梭其間，汗水浸濕了他們的衣衫，他們卻不知疲倦，隨手抹了下額頭又繼續(xù)為客人忙碌。

    此時正是飯點(diǎn)，最熱鬧的酒樓莫過于顧家飯館和清風(fēng)樓。

    顧家飯館自不必說，開業(yè)只才兩年，就火爆全縣，生意好到不行。

    而清風(fēng)樓因有祖?zhèn)骷厌勄锫栋?，依舊高朋滿座，生意昌盛。

    胡掌柜站在柜臺后面，時不時看向二樓雅間，他旁邊的彭小六換上小二特有的粗布灰衣，裝模作樣地幫他算賬。

    彭小六等著心焦，壓低聲音咕噥一聲，“這人怎么還沒來?。俊?/br>
    胡掌柜淡淡一笑，“再等等?？倳淼摹！?/br>
    彭小六點(diǎn)點(diǎn)頭，就在這時有個客人朝他喊了一嗓子，“小二！”

    彭小六沒有注意到客人，他的心神全部集中在門口了。

    客人喊了兩嗓子，彭小六都沒聽到，胡掌柜側(cè)頭看見，忙繞開彭小六走了過來，“客人有何吩咐？”

    客人瞧了彭小六一眼，又看了眼胡掌柜，“我說你這掌柜性子也忒好了吧？一個小二不知道伺候客人，居然讓你一個掌柜的來?！?/br>
    胡掌柜笑笑，小聲湊到客人耳邊，“沒法子，東家的親戚。不敢怠慢?！?/br>
    客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關(guān)系戶，掌柜的不敢使喚，“難怪呢?！?/br>
    胡掌柜笑笑，“客人有何吩咐，我來也是一樣的?！?/br>
    客人將空的了酒瓶塞給他，“給我再來一瓶，記得要冰鎮(zhèn)的?！?/br>
    自打顧家飯館推出許多冰飲，清風(fēng)樓也有樣學(xué)樣，將酒放在冰窖冰鎮(zhèn)，大夏天喝了口感更爽。

    胡掌柜立刻應(yīng)是，回了后院。

    就在這時，清風(fēng)樓門口落下一頂轎子，有那機(jī)靈小二瞧見，麻利跑出去。

    丫鬟攙扶著戴著面幕的小姐下了轎子。

    彭小六視線落到兩人身上，又很快移開。

    丫鬟走過來，給了那機(jī)靈小二扔了一角銀子，“雅間可是有位姓宋的客人？勞煩帶我們?nèi)??！?/br>
    小二接了這么多的賞銀喜得眉開眼笑，立刻躬身請她們上二樓，“在二樓，蘭花那間。我?guī)銈內(nèi)??！?/br>
    兩人跟在小二身后，麻利上樓。

    彭小六自打那丫鬟問姓宋的客人，他的視線就重新落到兩人身上。

    見三人上了樓，他端了一瓶酒麻溜跟了上去。

    進(jìn)了二樓，只見丫鬟和小二一起從門里退了出來。

    丫鬟視線落到彭小六身上，彭小六沖她露出諂媚笑容，轉(zhuǎn)身進(jìn)了隔壁。

    彭繼宗坐在屋內(nèi)喝酒，桌上擺了好幾個菜。

    彭小六見他沒有反應(yīng)，輕手輕腳將酒放下，指了指隔壁，壓低聲音，“人已經(jīng)來了?！?/br>
    彭繼宗怔了怔，怎么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呢，他讓彭小六堵在門口防止有人闖進(jìn)來，他將耳朵貼在墻上聽，就是沒聽到里頭有動靜。

    這墻的隔音那么好嗎？居然一點(diǎn)都聽不到。

    彭繼宗招手讓彭小六過來聽，兩人將耳朵都擠紅了，依舊沒能聽到一點(diǎn)動靜。

    等了一刻鐘，兩人聽到外頭有人下樓的聲音，一串接著一串。

    彭小六端了酒壺出去，卻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丫鬟已經(jīng)沒影了。

    就在這時，房間被人打開，剛才那個小二端著殘羹冷炙出來。

    彭小六忙迎上去，“這個雅間的人走了嗎？”

    小二點(diǎn)頭，“對啊，剛走。”

    彭繼宗在里面聽到兩人對話，忙打開房門追了出去。

    彭小六心道大事不妙，立刻將手里的酒壺丟給小二，也往樓下奔。

    小二手忙腳亂將酒壺接住，卻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還有滿滿一瓶酒，“這也太浪費(fèi)了吧？剩這么多。”隨即又偷笑，這些酒可都便宜他了。

    另一頭，彭繼宗和彭小六追出去，很快就發(fā)現(xiàn)那頂顯眼的轎子以及剛剛那個打扮不俗的丫鬟。

    彭小六扯了下彭繼宗的胳膊，給彭繼宗使了個眼色。兩人打小一塊長大，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彭繼宗放慢動作，兩人不慌不忙跟在轎子后面。

    “就是這兩人?！?/br>
    彭繼宗擰著眉，“是女眷啊。這兩人難不成和宋升有什么關(guān)系不成？”

    他怎么記得大人說過，宋升好像還未娶妻啊。再說了，就算有，世道這么亂，也不可能從江陵府追到鹽儉縣吧？

    兩人跟了半路，彭繼宗突然想起一事，“宋升呢？怎么不見宋升？”

    彭小六也發(fā)現(xiàn)有問題了，忙上前將轎子攔住，撩開轎簾，見里面空無一人。

    轎夫們瞧見他們一臉兇神惡煞，四下逃竄，丫鬟也下意識轉(zhuǎn)身，剛跑兩步，就被兩人一前一后攔住。

    彭繼宗崩著一張臉，大人可是答應(yīng)他了，只要他們將這件事辦妥，就會再聘用他兩個族人。他們多得些銀錢，族人的日子也能過得舒服點(diǎn)。他可不能把飯碗砸了。

    “說！戴面幕的那人呢？”

    丫鬟嚇得臉色慘白，下意識尖叫，路人紛紛看了過來。

    就在這時，負(fù)責(zé)巡邏的老三和衙役跑過來，將圍觀人群散開，“怎么回事？”

    丫鬟瞧見官府來人，立刻躲在老三身后，指著彭繼宗和彭小六，“這兩人攔路搶劫！大人，你快抓他們坐牢！”

    彭繼宗哭笑不得，“我說姑娘，你瞎說什么呢？我們什么時候問你要錢了？我是問你那個戴面幕的人呢？”

    丫鬟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似的，立刻向老三告狀，“捕頭，你聽見了吧？他想搶我家夫人?！闭f完，又色厲內(nèi)荏縮到老三身后。

    彭繼宗：“……”

    老三啼笑皆非，他娘總說他是粗人一個，話都說不清楚。原來還有人比他更不會說話。他抬了抬手，回頭沖著丫鬟咧嘴笑，白牙直晃人眼，“姑娘，你誤會了！這人是我們衙門外聘的。你家夫人今天見的那個宋升是某個案子的嫌疑人。他是擔(dān)心你家夫人出事，對了，你家夫人呢？”

    丫鬟身子縮了縮，崩潰大哭，眼淚說流就流，“你是說我家夫人要被宋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