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周身籠罩著絨狀的銀色星輝，光芒越來越盛，他單手結(jié)印，玄武的伏魔陣往下沉，一剎那間，白露劍氣與紫陽劍氣幾乎將整個佛塔都掀開了。一個又一個紅袍僧驀的睜開了眼。李道玄身上已經(jīng)沒多少靈力了，之前鬼蜮之境蘇醒的妖魔一齊沖向北地，他的靈力飄出去數(shù)千里遠(yuǎn)，幾乎填平了冰淵，從高天往下看，整一片北地雪原全是雪浪似翻滾的靈力汪洋，在堪稱造世的奇觀背后，是他周身迅速衰敗下去的道家星輝。

    經(jīng)文聲越來越響，震得人神志發(fā)昏，在惡鬼淹沒李道玄腳的時候，他往后退了一步，紫陽劍氣沒動，白露劍氣一下子就亂了，劇烈的反噬讓他猝然又退了兩步，吐出了一大口血。他抬頭看向那滿壁的菩薩，惡鬼已經(jīng)涌到了他的膝蓋處。

    就在這時，通天佛塔被劃開了一道，一個黑色的身影穿過冰雪縱身躍了進(jìn)來，金符碰著惡鬼瞬間燃燒了起來，冰淵連成了一大片火海。李道玄轉(zhuǎn)身看去，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他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孟長青一個翻身落在了地上，魂魄幾乎燃燒成了霧的樣子，卻在抬頭看見他的一瞬間煞氣全滅。

    熊熊火光將整座佛塔照的通亮，四百多尊紅袍僧垂頭念著經(jīng)文，在惡鬼的尖銳咆哮聲中，李道玄有些發(fā)怔地看著他，孟長青也看見了他，忽然就沖了過來，不顧一切、不要命，他沖了過來，一把抱了上來，整個人撞到了他的懷里，“師父！”李道玄能感覺到孟長青抱著他劇烈地發(fā)抖，整個人失控似的。

    “師父你有沒有事？”

    “你怎么來了？”

    “我來找你！”

    “你……”李道玄看著孟長青的臉，心中的震撼無以復(fù)加，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孟長青再次用力地抱緊了他，竟是哭了出來。

    四周地獄般的景象仿佛一瞬間全部隱去了，只剩了他們兩個人。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感覺呢？不是一時的心動，不是心血來潮，生與死是如此的壯闊，才能掀起這樣的波瀾，一瞬間無法平息，千萬年也無法平息。李道玄簡直無法想象孟長青是怎么找過來的，那一路的冰淵和暴風(fēng)雪，夠道門修士死上百次了。

    孟長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找了多久，他腦子里就一直回響著那個長白弟子的吼叫聲，“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死地抱著李道玄，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感覺自己回到了現(xiàn)實中。他正要說話，忽然李道玄一把拉開了他，兩人同時往右側(cè)摔了出去，兩人原本所站的位置瞬間被燃燒著的惡鬼淹沒，李道玄落地時猛地又噴了一大口血出來。

    “師父！”孟長青一下子翻滾起身抓住了李道玄的胳膊，反手用大雪劍擋住了冰淵里往上涌的惡鬼，聲音極為驚恐，“師父您怎么了？”

    李道玄周身的星輝迅速衰敗下去，他吐掉了嘴里的血。

    孟長青扶著他有點(diǎn)反應(yīng)不過來，在他的記憶中，李道玄永遠(yuǎn)是強(qiáng)大的，永遠(yuǎn)不會受傷，也不需要任何人，他看著手背上濕熱的鮮血，終于他顫抖著手一把將李道玄抓得更緊了?！皫煾福覀冏?，我?guī)愠鋈ィ∧鷵沃c(diǎn)！”他忽然回頭看向那上方密密麻麻九百多尊菩薩世尊。

    經(jīng)文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九百多尊菩薩世尊已經(jīng)醒來了七百多尊，全都望著底下憤怒的孟長青。孟長青渾身上下都是煞氣，衣服被融化的冰雪打濕，也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背后大片的鮮血連黑色衣裳都浸透了。他一雙眼變成了純粹的金色，這一幕似曾相識，很多年前，也有一個和他長得很相似的人站在他今天所站的地方，也是這樣一雙金色的眼。

    李道玄察覺到了異樣，下意識地將孟長青往他身后帶。

    因為用的是邪術(shù)，孟長青在鬼蜮之境反而沒受到多少壓制，他死死地盯著那些紅袍僧，在想沖出去的辦法。下一刻，他慢慢地閉上了眼，識海中有經(jīng)久不見的細(xì)微波瀾。冰淵中似乎有風(fēng)輕輕地吹了過去，一縷縷煙霧似的魂魄從孟長青的周身抽了出來，一道又一道灰色的魂符出現(xiàn)在兩人的四周，圍了十多圈，上千多張魂符，在孟長青睜開眼的一瞬間同時燃燒了起來，洶涌的火光倒映著所有菩薩世尊的面孔，也倒映出了孟長青猙獰的面孔，惡鬼一瞬間洶涌咆哮。

    《符契》，分付陰陽，窮極造化，是為魂術(shù)之巔峰。

    過去了太多年，都沒有人記得了，魂術(shù)本來就是專門降服魔物的術(shù)法。

    靈體狀的佛塔從上而下劇烈震動起來，尖頂忽然崩塌，雪吹了進(jìn)來，飄落在了菩薩的頭上、肩上，轟鳴的經(jīng)文聲真像是從地獄里傳出來的。孟長青命都不要了。

    北地上空忽然出現(xiàn)了一束筆直明亮的光柱，上千張燃燒的魂符化作了一道長河朝著天幕而去。

    兩股力量相撞的那一瞬間，李道玄忽然出手了，道宗劍氣貫穿了整個冰淵，北地萬年不化冰雪全都涌了起來。高坐蓮臺的菩薩們在逐漸崩塌的佛塔誦著經(jīng)文，經(jīng)文不知何時換了，一層層的幻境像是蓮花似的盛放在鬼蜮之境，在最后的那一刻，李道玄看見孟長青忽然抽身回來抱住了自己，似乎是擋住了什么東西，這輩子從來沒有人擋在他的前面，李道玄還來不及思索，腳下一空，兩人驟然跌入了磅礴的幻境中。

    孟長青與李道玄消失了，佛塔、菩薩、惡鬼、長河也消失了，只剩下了空蕩蕩的冰淵，被涌過來的雪浪瞬間填平。

    黑暗中，李道玄感覺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漫長的一生在他的眼前流淌了過去，從昔日上山問道，到后來下山游歷，再到后來深山問道，他記起了很多早已經(jīng)消失在記憶中的人與事。洞明大殿里依舊懸著那把劍，玄武山前的問道碑屹立不倒，他聽見玄武弟子們在山上修行背書，有聲音遙遙地傳了過來，越來越清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dú)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qiáng)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yuǎn)，遠(yuǎn)曰反……”

    那真的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夢，四百多年一一過去，人間大夢初醒。

    坐靠在崖壁上的李道玄緩慢地睜開了眼，融化的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卻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下一刻，他感覺到有人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他側(cè)頭看去，黑暗中，孟長青臉色蒼白得像是透明的魂魄，閉著眼靠在自己身邊睡著了，兩柄劍，大雪和白露被他抓著放在懷里。

    李道玄看清他的一瞬間，眼神下意識變得溫柔起來，緊接著他又打量了他們所處的這個地方。

    崖洞外，幻境疊著幻境，至少有上千個龐然的幻境密密麻麻地疊在了一起，連夜幕都是扭曲的，層層疊疊的星圖掛在上面，星辰幾乎成了流星似的條狀。黑暗中下著雪，不時閃爍著鬼火似的微光。佛塔、菩薩、惡鬼消失后，整個鬼蜮之境化作了無數(shù)個幻境，貪嗔癡，七情六欲，每一層幻境都對應(yīng)著佛宗意義上的一種欲望，走出一層又會立即跌入下一層，無窮無盡。

    這很容易就讓人聯(lián)想到另一個地方，佛宗的地獄。

    他們兩人跌入幻境的時候，孟長青應(yīng)該是清醒的，面對眼前的混亂景象，孟長青的應(yīng)對方法是再造了一個小型的海市蜃樓出來，于是有了他們現(xiàn)在所待的這個角落?？戳艘蝗ο朊靼琢说睦畹佬挚聪蛎祥L青。

    睡夢中的孟長青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慢慢地睜開了眼，那是一雙真正屬于邪修的眼睛，猩紅而粲然。離得很近，李道玄第一次看清了這雙猩紅的眼睛，除了顏色外，和他從前看見的沒有分別。

    他伸出手去，把孟長青臉上的血慢慢地擦掉了，孟長青怔怔地看著他，忽然猛地抬手抱了上來，用力地抱緊了，“師父！”

    孟長青的聲音里全是后怕，沒人知道剛進(jìn)幻境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那時候他與李道玄跌入幻境，他帶著李道玄來到這角落，海市蜃樓落成后，他回頭看向李道玄，忽然就發(fā)現(xiàn)李道玄一點(diǎn)氣息都沒有了，孟長青有那么一瞬間感覺李道玄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心好像一下子就全空了，也不知道疼，就是空，什么念頭也沒了，什么感覺也沒有了。他愣愣地喊了很多聲“師父”，最后沒了聲音，他慢慢地抓住了李道玄冰冷的手，抱著兩把劍在他的身邊躺下了。

    回過神來的孟長青更用力地抱緊了李道玄，你還活著，他心里這樣想，手上更用力了。

    李道玄感覺到肩膀上的潮濕，輕聲問道：“怎么了？”

    孟長青什么都說不出來，眼淚止不住似的，李道玄沒繼續(xù)問，輕輕撫著孟長青的背，等著他冷靜下來。

    一直到孟長青自己松開了手，李道玄才終于問他：“為什么哭了？”下一刻，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你為什么要進(jìn)來？你不知道怕嗎？”

    孟長青剛醒，他人還是愣的，死抓著李道玄的手不放，也聽不懂他說了什么，腦子里就記得李道玄生氣時才會用反問的語氣，他就說：“我、我錯了師父，師父您別生氣?！?/br>
    李道玄說不上來心里是種什么滋味，他看著孟長青身上暈出來的血和魂魄，“疼不疼？”

    孟長青下意識搖了搖頭。

    李道玄望著他不說話了。

    孟長青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層層的幻境和海市蜃樓交織在一起對他神志的影響很大，經(jīng)歷大悲大喜，心境又劇烈波動，他現(xiàn)在腦子里全是亂的，他見李道玄不說話以為李道玄更加生氣了，立刻改口道：“沒有、沒有關(guān)系，師父您別生氣。”

    李道玄生平第一次，他說不出話來。他終于一把將孟長青壓到懷里抱緊了。

    他們兩人今日或許真的要葬身在此地，可李道玄卻有那么一瞬間覺得，死也沒有什么。蜉蝣朝生暮死，上古大椿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人活一世，四百多年，但盡今朝。他抱緊了神志不清的孟長青，低聲道：“我沒生氣，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我醒著。”

    孟長青還要抓著李道玄坐起來，忽然就感覺到一股熟悉的靈力進(jìn)入了自己的識海，他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幻境中的光和物都是扭曲的，發(fā)著熒光的雪吹了進(jìn)來，照亮了李道玄的半邊身體與半張臉，衰敗的星輝星星點(diǎn)點(diǎn)越來越弱，他看著緊緊抓著自己睡過去的孟長青，許久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沒有生氣，這里太危險了，我心里不愿意你過來。”他又輕聲道：“你來找我，我總是高興的?！?/br>
    他抬手一點(diǎn)點(diǎn)擦掉了孟長青手背上的淚水，擦完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自己的淚水。

    風(fēng)雪在幻境里回旋不息，流火狀的微光閃爍著，一萬年春，一萬年秋，而在幻境外，不過才過去了短短的一瞬。

    謝仲春一行人站在北地月亮城外，看著那北方逐漸壯大的暴風(fēng)雪，黑夜里一點(diǎn)光也沒有。所有在北地的道門修士一起設(shè)下的降魔陣就在面前不遠(yuǎn)處，像是一掛瀑布從天穹流淌而下。北地佛宗的人也來了，幾大寺廟的住持全部在場，佛宗因為宗旨的緣故，所收的佛修弟子大多是普通人，這些年又式微，幾乎沒有懂得術(shù)法了。他們看了暴風(fēng)雪很久，有人慢慢地閉上了眼開始誦經(jīng)，越來越多的人閉上了眼，他們站在空曠的天幕下誦唱著經(jīng)文，像是古老畫壁上的情景。

    有人來了又走了，謝仲春就一直站在城頭看著那北方極盡黑暗處，他知道李道玄在那里，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李道玄現(xiàn)在怎么樣了，但是他能預(yù)感到，這將是場人間罕見的滅頂之災(zāi)。若是放在幾百年前，他一定已經(jīng)沖了進(jìn)去找李道玄，可如今長白兩位真人已經(jīng)死了，道門只剩下了他與南鄉(xiāng)子，他若是也失蹤了，這道門必然大亂。他們肩上擔(dān)著先祖留下的責(zé)任，再沒有人可以隨意所欲地做出選擇。

    他知道這道理，李道玄也知道，以師兄弟三人的默契，今日消失在北地的是謝仲春，李道玄也會做出和他一樣的決定。

    但是謝仲春仍是一刻也沒有從那風(fēng)雪深處移開過視線，似乎希望能看見那里忽然走出來個人。李道玄是天生道門金仙，是自黃祖后玄武天賦最出眾的那個弟子，能通人間四時，修的是天道，他這樣想著。他刻意不去想當(dāng)年師父們對他們師兄弟三人說的話：即便道者如黃祖，也有化作黃土的那一日，生死無常，本就是自然天道。

    站著看了許久，謝仲春想起了同樣消失在北地風(fēng)雪中的孟長青，他心中莫名多了幾分感慨。當(dāng)年孟長青身死在道宗陣法中，呂仙朝不知所蹤，李道玄下了一趟山，回來后頭發(fā)全部成了白色。李道玄什么也沒說，但他與南鄉(xiāng)子其實心里都猜到了點(diǎn)他去做什么，聚魂。后來再見活著的孟長青，他們心中也徹底確定了。道門中的確有死而復(fù)生的神奇事情，但那是福澤和天命都極為優(yōu)厚的圣人才有的罕見際遇，幾千年也不出一個，孟長青死前怨氣極重，他哪里可能有這種機(jī)會，再看看李道玄那頭白發(fā)，什么都全清楚了。

    這是真正的逆天之舉，看看道宗對鬼魂彌留人世的態(tài)度，就知道道宗有多忌諱這種倒行逆施的事了，更何況那是自小便是信奉道法自然的李道玄。他與南鄉(xiāng)子真的沒想到李道玄會為了徒弟做到這份上，可李道玄真的去做了，謝仲春想起孟長青那一日縱身跳入北地風(fēng)雪中的情景，若是孟長青真的死在了北地，這段過往前塵到今日也算是了結(jié)了。

    身后，負(fù)著清明劍的李岳陽走了上來，她對著謝仲春道：“師父，已經(jīng)修書回玄武了，掌門真人最遲十日就會收到消息。”

    謝仲春注視著那北地黑暗深處沒有說話。

    第103章

    孟長青睜開眼的時候，神志還沒有清醒, 身體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找李道玄,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 他抬頭看去，李道玄正看著他，風(fēng)輕輕吹動著雪色的長發(fā)，兩袖劍紋清晰無比。孟長青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枕在李道玄腿上睡的。黑暗中只有稀薄的光，他盯著李道玄的臉看，好像忘記了說話。

    李道玄低聲道：“醒了？”

    孟長青坐了起來, 他伸手握住李道玄的手, 又慢慢地去抓李道玄的手臂, 似乎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眯g(shù)是世上最容易遭到反噬的術(shù)法之一，有人用著用著就徹底迷失在了幻象中, 也有人變得無法相信真實。

    李道玄感覺到孟長青一點(diǎn)點(diǎn)摸著自己，那只手摸到了他的手、他的肩、他的頭發(fā)，就要觸碰到臉的時候，卻停住了。

    孟長青眼中恢復(fù)了清明。

    兩人在黑暗中注視著對方，不知道為什么誰也沒說話，很多年后，孟長青仍是記得這個像是夢一樣的場景。

    “師父?！?/br>
    “你醒了？”

    孟長青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鬼蜮之境的幻像中, 風(fēng)雪卷地而過，一望無際的冰原倒映著扭曲的夜幕與流火狀的星辰。孟長青來到海市蜃樓的邊緣，望著外面那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龐然幻境, 他在想著要如何從這里出去。身后傳來一聲很輕的咳嗽聲，孟長青一下子回頭看去，“師父您沒事吧？”他立刻跑到了李道玄身邊低下了身，他擔(dān)憂地看著李道玄，李道玄現(xiàn)在的狀況絕對稱不上好。

    “沒事?！?/br>
    “師父，我們得盡快出去，您撐著點(diǎn)?！边@地方簡直就是為了克李道玄而存在的，孟長青不敢想象，如果海市蜃樓崩塌了，這里是個什么景象，趁著他神志還清醒，他們要盡快想辦法離開。

    李道玄握著他的手，輕點(diǎn)了下頭。

    幻境一層又一層，真的像極了佛宗傳說中的地獄，織造的海市蜃樓在其中蔓延開來，像是地獄中照進(jìn)了一束細(xì)細(xì)的光。孟長青與李道玄沿著那道光走了很久，卻好像只是一直往黑暗深處走去，有人傳說，在地獄里，能夠照見自己的內(nèi)心。

    孟長青心中莫名的不安，他一直緊緊地抓著李道玄的手，忽然他感覺李道玄慢慢地松開了他，他回頭看去，李道玄停了下來，周身的仙家星輝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血霧狀。

    “師父！”

    海市蜃樓冰淵的底下，孟長青扶著李道玄坐下，他給李道玄渡靈力，卻發(fā)現(xiàn)渡進(jìn)去的靈力有如融化的冰雪瞬間消失，他眼中出現(xiàn)了震驚。怎么會這樣？星輝變作紅色，這是道家仙人隕落之兆。

    黑暗中，李道玄的臉色卻是很平靜，他打量著孟長青，輕聲道：“我走不出這里了。”

    孟長青腦子里好像嗡的一聲，他猛地?fù)u頭，“不會，不會的?！彼ゾo了李道玄，手中迅速施著術(shù)法，周身靈力瞬間暴漲。

    李道玄伸出一只手去摸孟長青的頭發(fā)，好像孟長青小時候那樣，“海市蜃樓本質(zhì)上還是魂術(shù)，強(qiáng)行在幻境中催動魂術(shù)你撐不住的，這樣下去你要魂飛魄散。”

    孟長青用力搖著頭，他好像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了，人徹底慌了，發(fā)現(xiàn)靈力渡不進(jìn)去就開始渡魂魄，把魂魄強(qiáng)行化作霧狀的靈力，再渡到李道玄的身體中。

    李道玄看著他這副樣子，心里莫名一酸，道：“我有些冷?！?/br>
    孟長青聽見了這一句，“冷，冷……”他嘴里不停地念著這個字，腦子里卻想不出辦法，忽然他掌心放出幾道暗灰色的魂符，一下子燃燒起來，那亮光里還有著血魄的紅光。

    李道玄來不及阻止，他看著亮光中孟長青慘白的臉，忽然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孟長青的臉色變得很恐怖，靈力在李道玄的身體中消失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他顫抖著手融開魂魄給李道玄渡進(jìn)去，海市蜃樓受到他心境變化的影響劇烈動蕩起來，有雨水落了下來，順著巖壁往下，李道玄坐在冰淵底橫生的巖石下，雨沒有淋到他，卻打濕了孟長青的后背，一股股的血水淌了下來。

    “長青，停下。長青！”

    孟長青似乎沒聽見，燃燒的魂魄漂浮在四周，火光把他的臉照的有幾分莫名的猙獰，在李道玄用力地抓住他的手的時候，他忽然提高了聲音說：“師父，您累了的話就歇一會兒，不會有事的。”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您不會有事的。”

    “你聽我說……”

    孟長青直接就打斷了李道玄的話，“不可能的！不會的！”

    李道玄看著完全聽不進(jìn)去任何話的孟長青，心一陣鈍痛。

    孟長青依舊不停地給李道玄渡著魂魄，魂魄迅速融化消逝，他渾身都劇烈顫抖起來，他想不明白啊，怎么會這樣？若是他自己死在這里也就算了，他不過一個邪修，手上也有殺孽，上天要讓他死他認(rèn)了?？蔀槭裁蠢畹佬涝谶@里，李道玄生來就是道門金仙，修的是天道，降妖除魔澤被天下，終其一生沒有做過一件錯事，他為什么要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這就是道？！這就是人間所謂的道？！

    這就是他執(zhí)著了一輩子、犧牲了所有、幾乎為之付出了性命換來的結(jié)果？

    燃燒的魂符熄滅了，孟長青怕李道玄冷，手中又要翻出魂符，卻被李道玄按住了，“長青！”

    孟長青猛地掙開了李道玄，他根本冷靜不下來。李道玄忽然伸出手掰著他強(qiáng)迫他抬頭看著自己，低聲道：“道沖而用之，或不盈?！?/br>
    孟長青明顯愣了下，過了一會兒，他才看著李道玄的眼睛接下去道：“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何其光，同其塵?！?/br>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br>
    “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致虛極，守靜篤?！?/br>
    “萬物并作，以觀其復(fù)。夫物蕓蕓，各復(fù)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fù)命。復(fù)命曰常，”孟長青已經(jīng)完全背不下去了，猩紅的眼里全是淚水，卻還是看著李道玄低聲道，“知常曰明，道乃久……殞身不殆。”

    李道玄擦去了他臉上的淚水，“不論何時何地，都不要忘了自己是玄武弟子?！?/br>